未登太行樓,不算古城人。
在老古城人眼中,太行樓這塊招牌絕不僅僅是一座酒樓的名頭。
這座被譽為古城八珍之一的名樓,更象征著古城傳承千年的飲食文化之大成。她就像餐飲界的一尊王冠佇立在這個行當裡,而李家歷代傳承的廚藝,便是王冠上最耀眼的那顆明珠。之前,這顆明珠握在李千鈞的手上,現在古城餐飲界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樂身上。
李樂又在忙什麽呢?
大清早,李樂正在院子裡松動筋骨。李玉涵坐在台階上,雙手捧著臉兒看著。
大侄子和小姑姑,一動一靜。
“李樂,我要去古城最好的小學去上學。”
“哦。”李樂心不在焉應和了一聲。
“我是因為向你學習才拒絕那人幫忙的,所以這事兒你一定要給我辦好。”李玉涵歪著頭,神態間帶著不高興,對李樂漫不經心的態度有些不滿。
李樂之前沉浸於一個發力訣竅,這會兒略有所得,回過神來才留意到小姑姑的話,恍然有悟,忙道:“我盡量,不過古城八區,近百所小學,你得先告訴我哪一所才是最好的。”
身著鉛背心,腿上綁沙袋,肌肉賁張,巨猿一樣的身形,的石頭滿頭大汗從外頭跑進來,剛好聽到這句話,接過話頭道:“要說名氣,肯定是鍾樓區的古城二小,鍾樓區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領導們家的孩子都在那裡上學,所以那兒的師資力量一直都是最雄厚的。”
李樂看著他這小子的廚藝有多大長進還不好說,這一身北派橫練功夫卻是越來越厲害了。笑問:“聽著還湊合,不過你這是話裡有話啊,看來還有下文?”
“我聽著可不怎麽樣。”李玉涵插言道。
李樂道:“老爺子沒教過你規矩嗎?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許插嘴。”
李玉涵昂頭問道:“你就是這麽跟姑姑講話的?”
“我他媽活見鬼了。”李樂神情一滯,低聲嘀咕了一句。隨即啞然失笑。
“有什麽好笑的?”李玉涵微蹙眉頭,道:“這種所謂的好學校,老師一個個都跟棺材裡爬出來似的,看著就難受,我是去上學,可不是去受罪的。”
李樂皺眉瞪著石頭,問道:“這些話是誰教她的?”不待石頭回答,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撇嘴又道:“除了老爺子,沒人會這麽教導孩子,不過說的還真合我意。”
石頭點點頭,道:“小姑姑今年要上學,所以我老早就打聽過了,要說教學質量,還屬新成立的那家港資貴族私立小學好,男女分區,軟硬件設施沒得說,特點是外教為主,國際通用教材,基本上等同於國外發達國家一流水平,位置在城北新區那邊,離咱們這不到二十分鍾車程,來回挺方便,就是收費有點高。”
“怎麽個高法?”李樂瞥了一眼似乎很有興趣的小姑姑,隨口問道。
石頭道:“全年費用是六萬港幣,一次交齊五年的。”
李樂環顧左右,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段,太行樓面積超過三十畝的佔地面積顯得格外奢侈。無論如何,李家也不像是為這三十萬港幣犯愁的人家。點點頭,道:“也不算很高嘛。”
石頭卻露出為難之色,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李樂看出石頭有為難之意,問道:“且不說咱們這麽大一座酒樓立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段上,就算我走的這八年,古城經濟日新月異,憑老爺子的本事,這酒樓的生意想來不會差到哪去,該不會這點錢都拿不出來吧?”
“你是跟我裝糊塗呢還是真看不出來?”石頭長長吐了一口氣,
將手一攤,道:“真拿不出來了。”李樂微微一怔,向外看了一眼,酒樓裡此刻靜悄悄的。
往昔,此刻的酒樓本該是熱鬧喧騰的。後廚的夥計們要在正式開門前準備好預計一天使用的菜品,前台的服務人員則會在那裡擦抹桌案,準備杯盤桌布,做開門前的準備。這會兒如此冷清的情形顯然絕非常態。
石頭歎道:“自從老爺子去年在南北廚王會上與南派廚藝大師三鬥金鬥廚敗北後,便再無心打理酒樓的生意,沒多久就查出來得了肺癌,酒樓就更沒心思管了,那個三鬥金有個老板,據說是什麽一品居餐飲集團的董事長叫梵清慧,跑到咱們古城來開了一家淮揚菜館子,叫春風樓,菜色齊全囊括了各大菜系,大師傅清一色的業內名廚,那個娘們兒仗著財雄勢大以本傷人,菜價定的極低,幾乎沒什麽利潤可言,搞的整個古城的餐飲業都受到不小的衝擊 ”
李樂打斷道:“這個南北廚王會是怎麽回事?還有這位南派大師三鬥金又是何許人也?老爺子的廚藝早已登峰造極,竟會敗在這人手下,老爺子走的這麽快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
說起這件事來,石頭有些憤憤不平,道:“這個三鬥金是新加坡歸僑,師承南派六安居一脈,廚藝精湛確實不同凡響,但要說就勝過了老爺子卻是未必,廚王會上他和老爺子鬥廚,刀工杓功都稍遜一籌,隻是仗著一鍋鹹龍骨的老湯勝了一籌,當時那香氣蔓延全場,老爺子聞過之後便當場認輸,其實若論廚房裡的手藝,刀工,杓功,他哪一樣是老爺子的對手。”
南派六安居始創於清朝,始創者姓沈,人稱沈六安,在乾隆年間與名震四海的北派名廚張東官並稱南北廚神,二人曾共同為乾隆帝打理過海內聞名的滿漢全席。李千鈞活著的時候沒少了說起這人。
“湯是南派菜之魂,越是鮮極的味道就越難掌控,所謂鹹龍其實就是鹹水鱷,這東西能海能江,以海魚為食。陸生冷血猛獸以海魚為食,身上的鮮腥味道是什麽動物都比不了的,這碗湯可著實不好調啊。”李樂分析道:“敢用這東西調湯,這個三鬥金的南派廚藝確實已經爐火純青。”
李千鈞畢生專研廚藝,李樂從小跟隨在其身邊飽受熏陶,於廚藝之道同樣頗有研究。
石頭撓頭道:“樂哥的廚藝功夫是得了老爺子真傳的,你說這三鬥金厲害,想來他就是厲害了,咱們還是別說這堵心的事情了,我現在就想知道你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
李樂微微一笑,道:“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再走了。”
石頭一直擔心李樂這次回鄉隻是為了見李千鈞最後一面,辦完喪事還要回到部隊去,一聽李樂這麽一說不由大喜,道:“這可太好了,這下子太行樓可算有希望了。”
李樂卻一擺手,道:“你先別高興的太早,我當兵八年,廚藝早丟到九霄雲外,連老爺子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我就更撐不起這太行樓的局面了。”
石頭大失所望,歎道:“你要是也這麽說,那咱們可就真保不住太行樓了。”
“為什麽這麽說?”李樂詫異道:“買賣不好大不了關門,誰還能因為這個硬買太行樓?”
石頭連連搖頭,道:“哎,你不知道,這兩年老爺子為了振興太行樓的買賣,用地皮抵押跟銀行貸了不少款 ”
李樂恍然,怪不得連小姑姑的這點學費都拿不出來,原來偌大的太行樓早已成了負經營的空殼子。
石頭怕李樂上火,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難心,日子雖然不好過,但也不至於揭不開鍋,老面攤每天都能賣上千碗面呢,養活咱們三個還不成問題,隻要你跟陳 ”
李樂揮手打斷他的話,道:“首先我不會向陳輝借錢,我如果張口,不管多少,他肯定會雙手奉上,但這個口子一開,再想堵上就不可能了,陳輝的想法你應該有數,你也不希望我走回到老路上吧?”
石頭重重歎了口氣,蹲在地上撓頭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到時候如果還不上錢,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銀行收房子嗎?”
李樂走過去拍了拍石頭的後背,笑道:“還勸我別難心呢,瞅你這慫樣子,頭皮抓爛了也抓不來錢,有這勁頭還不如多賣兩碗面去。”又道:“放心吧,一切有我,還輪不到你操這份心。”
李玉涵起身回屋,行至門口回頭道:“這話是你說的,我上學的事情也交給你啦。”
二人各忙各地,只剩下李樂坐在台階上深思。
下午三點,正是面館生意最淡的時間段。
“什麽?”石頭聽了李樂的打算後一蹦老高,叫道:“你打算把太行樓改成旅館?”
李樂點點頭。
“不行!絕對不行!”石頭氣呼呼叫著:“除非你一拳把我打死,否則你想都別想。”
“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嗎?”李樂不鹹不淡說道:“把臨街的鋪面租出去,後面改成旅館,鋪面出租的錢用來供貸款,旅館經營所得拿來過日子,我看沒什麽不好。”
“太行樓三百年的招牌怎麽辦?”向來對李樂言聽計從的石頭瞪著大眼睛質問道。
李樂面無表情反問:“咱們三個未來三個月吃什麽?三個月以後銀行催要欠款來收房子時你打算怎麽辦?”
理想是建築在溫飽之上的。唱高調誰都可以,只可惜多崇高的理想都經不起肚皮裡三頓鼓。
自從包得金買下太行樓周邊地塊大興土木,同時引來南洋一品居的分店春風樓在古城開業,太行樓的生意便每況愈下。這兩年李千鈞為了跟一品居的春風樓競爭,想盡了辦法。不僅重新裝修了店面,加大了宣傳力度,還從關裡關外進了許多珍惜昂貴的食材。為這背下了沉重的債務。每個季度都要還一筆數額不菲的貸款。
石頭一時啞然。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爺爺臨走之前那幾天經常提起你,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出去久了,對這裡的感情淡了,不願意扛起太行樓這份責任,會簡單處理掉太行樓,所以 ”他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
“所以,他額外留了一份遺囑,隻要我有這方面的意思,你就有權利憑那份遺囑廢除掉我對太行樓的繼承權?”李樂不是很在意的搖頭自嘲道:“這老爺子被兒子傷透了,對孫子也不能完全放心。”
石頭驚詫的看著李樂,顯然沒想到李樂已經猜到這件事。有些不知所措,喏喏解釋道:“樂子,你,你,你,其實老爺子不是對你不放心,主要是你一走就是八年,而且音信全無啊,老爺子就算對你再了解,也 ”
“不必說了。”李樂擺手打斷石頭的話,微笑道:“我完全能理解老爺子的良苦用心,不過我做這個決定也是無奈之舉,國法無情,銀行的貸款還不上,太行樓照樣保不住。”
石頭沉默了一會兒,問:“這麽做就能保證及時還上貸款?”
李樂搖頭,“不保證,但這是目前賣房子之外,我能想到的最快也最適合咱們渡過眼前難關的辦法了。”
石頭終於下定決心,咬牙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不拆房子賣地,想怎麽乾我都聽你的。”
李樂抬手在石頭肩頭上輕輕按了兩下,道:“放松點兒,你要相信,在這個時代,三文錢是憋不死真正英雄漢的。”
石頭看著李樂,流露出驚喜之色,問:“樂哥已經有辦法了?”
李樂輕輕一笑,道:“實在沒有辦法了,隻好做一回老本行,我看湯汝林那廝肥的流油 ”
“做老本行?”石頭連連搖頭,斬釘截鐵道:“你要回老路?這絕對不行!”
“淨說傻話。”李樂道:“我要想走老路,直接跟陳輝伸手要錢便好,何苦費腦筋在湯汝林身上打主意?”
又道:“湯汝林幫狗吃屎,主動來招惹咱,我雖然不想回到老路上,可咱也不能任人宰割,暫時有陳輝幫著照應,他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但咱們不可能一直指望陳輝幫襯。”
石頭深以為然,重重點頭道:“輝哥是好人,但大家走的路不同,總是這樣確實不合適。”隨即面露憂色,道:“這幾年古城的社會治安表面上好了很多,其實隻是小打小鬧的少了,為了利益,那些煤黑子暗地裡不知道搞出了多少人命,我擔心這些人暗地裡對咱們打黑槍甚至放火。”
“所以才要做點什麽,讓這幫家夥明白明白,咱們兄弟是什麽人。”李樂道:“這件事我已經想的差不多了,這幾天找個合適的機會我就去會一會東城湯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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