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樂看來,蒙古高原是這個世界上最豪邁的地方。這份豪邁不在於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而在於這裡的人們對生與死,勝與敗的達觀認知。對自然法則無條件的尊崇和敬仰。
這是一次試探,更是一個考驗。李樂無從拒絕。不管你是什麽人,不管你帶著什麽目的來到這裡,到了草原上就得按照草原的規矩來。老畢力格圖說李樂可以不遵守這個規矩,便等於說你是外人。而實際上,李家與黃金家族的關系密切,怎麽算都不能算作外人。李樂當然不想被當作外人。但若是不接受挑戰,便等於認可了這個說法。
畢丹格看來有些喝多了,龐大的身軀有些搖搖晃晃,眼睛直勾勾看著李樂,“我要跟你摔跤,你敢不敢?”
一旁的敖柏吉扶案而起,道:“不就是摔跤嗎?我來跟你較量較量!”
“你是劄刺兒部的敖柏吉吧?”畢丹格搖晃著巨大的頭顱,搖頭道:“你很厲害,是溫度爾汗的驕傲,但不是我的對手。”
敖柏吉天生勇力過人,從小便學習摔跤技巧,後來又在日本學習了相撲和柔術,別看人長的肥大蠢笨,其實卻是個很了不起的運動家。因為有實力,所以向來很自負。
“是不是你的對手,要比過才知道,蒙古人可不喜歡用嘴巴來表現勇武。”
畢丹格輕輕一笑,一雙巨靈大手按在李樂面前的桌子上,目不轉睛的看著李樂,帶著挑釁意味。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我是在狼窩裡長大的,荒原上的紅雲王是我的好兄弟。”
“狼窩裡長大的,還是紅雲王的好兄弟?那不就是狼孩兒?”李樂心中訝然一驚,不禁細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巨漢,只見這畢丹格除了體魄與常人迥異外,細細端詳還會發現這家夥渾身體毛極盛,隱約透出一股子野獸的氣息。他直接說出了與紅雲王的關系,便等於告訴李樂那狼群便是受他們操控的。
李樂早有這個猜測,卻也並不感到如何意外。只是想,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只是為了替紅雲王報仇?還是為了讓我們知難而退?又或者只是為了阻攔一切打成陵主意的人?不管出於何故,這一架是必須打的。
再回身看敖柏吉,大胖子氣勢洶洶站在那兒,宛如一堆肉山。正睜著一雙怒目瞪著畢丹格。大有躍躍欲試之勢。
所謂匹夫不可奪其志。敖柏吉既然已主動站出來,李樂雖有心接受挑戰,卻也不好就此一口答應下來。
“既然敖柏吉兄弟要替我跟你摔一場,那就讓他先來吧。”
畢丹格目視躍躍欲試的敖柏吉,咧嘴一笑,“那就先跟他摔一場,然後再跟你較量。”
草原上,沒有什麽比勇士之間的較量更讓人激動。卓力格圖父子酒興大發,絲毫沒有勸阻之意。老卓力格圖立即命人拉開場子,引著眾人來到室外。敖柏吉和畢丹格這會兒正站在場子中央,四目相對,一高一胖,誰都不服誰。
二人都換上了蒙古摔跤的專用服飾,包腿,套褲,皮坎肩兒,畢丹格身上還掛滿了象征過往輝煌戰績的吉祥帶。皮坎肩的後心有個五寸見方月亮似的銀鏡。鏡上有鏨花乃是鼓出來的四雄:龍、鳳、獅、虎圖案。這面銀鏡大有來歷,乃是康熙年間草原英雄安珠進京參加布庫大賽獨佔鼇頭後,康熙帝親自賜予的。
這畢丹格不但身材高大無倫,一身裝飾更增其氣勢。李樂等人看著,無不為敖柏吉擔心。而包得金等人卻是樂得看個熱鬧,一個勁兒的鼓噪開始,那架勢隻恨不得較量雙方弄出人命才好。
蒙人摔跤叫做博克,
倒地判負,規矩不多。巴特爾主持較量,站在二者中間,簡單搜身,向眾人表示他們身上都沒有帶武器。接著較量便開始了。二人都是高手,四目相對,宛如兩頭猛獸在相互打量,尋找對方的破綻。不動則已,一動必求驚人。也許一個回合就能決出勝負。
寒風冽冽,卷起場子裡的草末和黃土,畢丹格站在下風口,渾身的吉祥帶被風吹的飄蕩而起,看上去威風凜凜宛如天神一般。而就在這時,他卻眯了一下眼睛。敖柏吉毫不猶豫的撲了上去,一把抓住畢丹格的褡褳開襟口發力一扯,同時伸腿別住畢丹格的內腳踝,接著擰腰向後一靠。
敖柏吉身材肥大,動作卻異常靈活。他天生力大無窮,極愛摔跤,十六歲浪跡到中國北方,得到了北派摔跤名家的指點。這一下叫做登帶手,是北派摔技登手八法裡的一手。講究扯、拽、靠、別、背。一扯一別便將對手整個兒掄起,或背摔或靠摔,技法多變,是很厲害的摔跤手法。
畢丹格似乎被風迷了眼,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對敖柏吉的厲害摔法完全沒有應對之策。敖柏吉雖然個頭遠不如他,但體態肥碩動作靈活,一看就是個一力降十會的主兒。畢丹格這般樁子似的不動,眾人看在眼裡隻道他要被摔倒。
燕小五叫道:“好!大個子要被大胖子摔倒了。”李樂一方人人面露喜色。唯有李樂搖頭道:“還早著呢。”燕小五不服氣的看了李樂一眼。李樂一指畢丹格,又道:“你看他的雙腿微曲,重心向後,右手微微抬起,推住了敖柏吉發力的腰軸,這一手雖然不成套路,卻是很妙的一招。”
場間,敖柏吉抓住畢丹格的衣襟口發力猛扯,但連扯數下竟是紋絲不動。立即意識到對方力大遠勝自己。趕忙使了個小轉磨,貼手橫身,打算近身用巧招摔倒畢丹格。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稍微一動,畢丹格便猜到了他的意圖,左手張開懷抱,已經恭候在他搶把走位的路線上。
鐵柱一般的胳膊將敖柏吉攬住,發力一提,竟將這三百幾十斤的大胖子生生提離了地面。任憑敖柏吉怎樣掙扎,用了多少技巧,卻絲毫不能阻擋這宛如吊車巨臂似的手臂將他重心拉離地面。畢丹格縱聲大笑,換做雙手將敖柏吉舉過頭頂,作勢欲摔。
李樂叫道:“手下留情!”
畢丹格毫不理會,舉著敖柏吉猛然發力摜向地面!
三百多斤的大胖子,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這一下若是摔實了,敖柏吉縱然不死也得斷幾根骨頭。李樂便是隻衝著海蘭珠與自己的關系也沒有坐視之理。在畢丹格發力的一瞬間,趕忙飛身一縱到了畢丹格面前,抬腿一點,直指畢丹格膝跳部位。力由足下起,畢丹格知道厲害,趕忙向後一撤退。李樂趁機抬手一把抓住了敖柏吉的腰帶。氣血鼓蕩,猛然爆發出最強力道,竟硬生生將他從畢丹格的手中扯了過來。
“想摔死人嗎?”李樂後撤一步,將驚魂未定的敖柏吉緩緩放下。
畢丹格抓不住敖柏吉,被李樂硬生生將人奪去,大吃了一驚,目瞪著李樂,“好大的力氣。”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隻這一下,便讓畢丹格和卓力格圖父子刮目相看。畢丹格自負無敵,在草原上久不逢敵手,李樂這一拉一奪可謂是撓在了他的癢處,這巨漢頓時戰意升騰,恨不得立即跟李樂較量一番。他張開雙手,曲腿弓腰,一雙巨目死死盯住李樂,亮出架勢。李樂全身放松,負手而立,平靜的看著他。
氣氛劍拔弩張,便在這時,卓力格圖來到場間,道:“三十裡的路程是分辨不出好馬的,短暫的較量更看不出高低來,真正的好漢不會爭一時的勝敗,我看今天的較量就進行到這兒吧。”
畢丹格面露不忿,嘴巴張了幾張,卻終於把要說的話吞進肚子裡。李樂對卓力格圖站出來的內在原因心中了然,嘻嘻一笑,並不多說。唯有梵桃花按捺不住,低聲道:“這條老狐狸,先前怎麽不這麽說,這會兒見李兄厲害,那大個子未必是敵手,便轉了口風。”
燕小五道:“李樂雖然厲害,但這個畢丹格也很不簡單,大胖子的摔法是得了名家真傳的,登手八法應用的也很純熟了,確實有真功夫,先前我還以為他能夠輕松取勝呢,卻沒想到,面對大個子他卻絲毫沒有還手的余地。”
眾人議論紛紛回到屋子裡,又喝了幾杯酒,假模假式的聊了幾句,晚宴便結束,各自回了房間。
馬場的磚房不多,李樂等人被安頓在一個房間裡,一鋪大炕上鋪著大通鋪褥子,按照男左女右的原則安頓好各自的位置。七個人和衣而臥。
窗外北風呼嘯,吵得人難以入睡。
遵照燕小五的安排,李樂躺在男人們最左邊的位置,跟燕小五隻隔了一層被子。她似乎有點小興奮,一個勁兒的說個不停。
“李樂,你要是跟那大個子動起手來,有沒有把握打贏他?”
“嗯,沒有十足把握。”李樂特意仰躺著,躲開她說話時吹過來的如蘭氣息。
梵青慧支起身子,隔著燕小五探出頭來看著李樂,問道:“你覺著卓力格圖老人後來為什麽改了主意?”
“因為他比我更需要十足把握。”李樂也支起身體看著梵青慧,道:“我想他一開始縱容畢丹格向我挑戰,目的是給咱們一個下馬威,讓咱們知難而退,後來見我從畢丹格手上救下敖柏吉兄弟,似乎不比畢丹格弱, 便對畢丹格沒了必勝的信心,所以才出面阻止我和畢丹格交手。”
梵青慧看著李樂,目光柔情似水,“那畢丹格長的簡直不似人類,也就你能讓他們產生這樣的念頭。”
燕小五躺在二人中間,不滿道:“躺著說聽不見嗎?你們倆隔著我眉來眼去的把我當空氣啦。”
梵桃花故意用鼻子吸了吸氣,道:“聞到什麽味道沒有?好像是醋瓶子倒了。”
石頭也跟著故意湊趣,道:“味兒太猛,不像是醋瓶子,倒像是醋壇子。”
燕小五大為尷尬,惱羞成怒,拿他們沒辦法隻好拿李樂撒氣,小手伸進被窩,對著大腿裡子狠狠掐了一把。李樂疼的直吸氣,剛要去抓她的小手,卻忽然覺得某關鍵部位被碰了一下,接著那隻小手便如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睡覺,從現在起,誰也不許再說話。”燕小五背過身子,不讓李樂看到她大紅布似的臉兒。
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夜深人靜,屋子裡其他人都已睡著。李樂看著黑漆漆的房頂,聽著敖柏吉和石頭兩個此起彼伏的鼾聲,聞著身邊少女身上散發出的淡淡芬芳,遲遲不能入睡。
窗外風聲依舊,估計已過了午夜時分,院子裡突然響起一個奇異的聲音。聽上去似鼠鑽洞,又似蛇行草上,悉悉索索沙沙不止。李樂閉目養神聽得真切,聲音似乎有些熟悉,正回想在哪裡聽到過,忽想起從前經歷過的一次冒險,心中陡然一緊,頓時渾身汗毛乍起!
PS:集團公司搞資質審查,工作任務有點繁忙,責任重大不敢分心呀。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