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多鍾。
昏暗的監室裡此起彼伏著均勻的呼吸聲,卻愈顯安寧。長明燈散發出微弱無力的光線,幽幽地灑落在一個個蓋著被褥熟睡的犯罪嫌疑人身上。
一人悄然起身,不發出絲毫聲響地靠近蘇淳風。
好似正在安睡的蘇淳風雙目闔著,開口輕聲道:“楊樹斌,在這裡我不想殺你,但並不介意活活折磨你。”
話是這麽說,但蘇淳風沒有動——倘若是遇上那種真正的格鬥搏擊高手,蘇淳風不敢說能穩贏,自然也不會大意,但對付楊樹斌這號雖然心性堅毅強悍寧死不屈,卻已經被打得沒了信心的人,蘇淳風還是有著極度自信的。
楊樹斌其實沒打算偷襲蘇淳風,他坐在蘇淳風對面的通鋪邊上,道:“你這樣提心吊膽時刻防備著,不累嗎?”
蘇淳風沒有理會他。
“你根本沒想過要殺我,只是在利用我向某些人或者勢力,彰顯下自己的態度,給對方一個信號而已。”楊樹斌腫脹淤青估計再過一個星期也消退不下去的臉頰上,擠出一抹微慘的笑容,道:“現在,我的利用價值好像已經被你用完了,所以你現在才沒有馬上起身揍我,對嗎?”
“嗯。”蘇淳風給予了肯定的回應。
楊樹斌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道:“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我還真沒想到過,會有人敢隨隨便便就把我拎出來利用一把,然後再隨手扔掉。”
蘇淳風起身轉過來盤起腿,面對著楊樹斌,道:“因為你一直都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我有這個資格。”
“嗯,正巧,我也有資格不把你當回事兒。”
“兄弟,既然你已經利用完我,想必很快就能出去了。”楊樹斌笑著從兜裡摸出煙來,遞給蘇淳風一顆,自己也點上一顆,神情自然地問道:“年前我應該也能出去,你不會在外面看到我之後,真就一諾千金地非得把我殺掉吧?”
蘇淳風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噴吐著煙霧,道:“唔,你要是不提醒我,還真忘了自己說過那句話呢。”
“那麽……”
“你這種人又不會害怕,更不會向我低頭求饒,這還真讓我有點兒猶豫不決了。”
“我不會報復你。”
“那我可以不殺你。”
“這麽信我?”
蘇淳風笑著擺了擺夾著煙的右手,道:“我是相信自己,和你的能力、勢力以及口頭承諾是否會守信,倒是沒什麽太大關系……行了,咱們還是少說那些廢話和彎彎繞了,你若是想交我這個朋友的話,成,我也把你當朋友,既往不咎,但我得提前告訴你,咱倆不可能走一條道。”
“說得我好像是個壞人似的。”
“本來嘛,可我是個好人。”
“我-操……”
……
……
臘月二十五上午。
蘇淳風走出了看守所——不是保釋,而是無罪釋放。
這得益於辦案風格野蠻強硬,擅走極-端路線的分局副局長鄭天明,面對如此詭異的案件,終於在蘇淳風強大的威懾下棄暗投明,不但臨陣倒戈,而且在知曉了有上級特殊部門直接越級提審過蘇淳風之後,頓時明白了當初蘇淳風悄悄告知他的那些話,於是乾脆接連向上級打報告,然後在局內開會討論通過了將蘇淳風無罪釋放的決議。
“淳風!”
“淳風……”
“小風!”
早已在外面等候的一群人全都擁了上去。
蘇淳風的母親陳秀蘭,堂姨陳羽芳,亞星影視公司顧問褚卓延,放假後遲遲不肯回老家非得等蘇淳風出來的女友王海菲,張麗飛,肖倩老師,還有京務部門的一位律師,以及京大學生術士協會副會長、代理會長單蓁蓁。
和一眾人寒暄之後,蘇淳風一邊伸手把母親羽絨服上的拉鏈拉緊,整理著圍巾,一邊小聲地問道:“娘,我爹呢?”
“昨天就回家了,公司裡事情多。”陳秀蘭溫和地說道。
蘇淳風心裡卻明白,父親這次十有是生氣他在京城不好好上學,惹出了麻煩,想到這一點,他頗為內疚地撓著頭說道:“娘,都是我不好,讓您和我爹擔心了,家裡那麽多事,還得麻煩你們這麽遠跑到京城裡來……”一邊說,他一邊看向陳羽芳:“堂姨,給你也添麻煩了。”
陳羽芳白了他一眼,道:“我得謝謝你,正好有機會和我的同學們聚聚,以後啊,你記得隔三差五就惹事被警察抓,到時候我也有借口來京城和同學聚會。”
“不了不了,再也不敢了。”蘇淳風紅著臉說道。
褚卓延已然自作主張地在中關村的一家酒店訂下了兩桌,待蘇淳風和家人閑敘之後,便上前熱情地張羅著大家去酒店,為蘇淳風祛晦。
“淳風,這位褚先生對你挺好的啊。”陳秀蘭小聲道。
“嗯。”蘇淳風悄聲道:“他們公司其實是想早早簽下麗飛,成為他們公司的藝人,打造成明星,不過麗飛似乎不大願意,所以他們采取迂回戰術,想先討好麗飛的朋友,也就是我和海菲,然後關系熟絡了,自然就好辦事。”
“原來是這樣啊……”陳秀蘭半信半疑。
這時候王海菲、張麗飛、肖倩二人,已經在張麗飛的主動下,和單蓁蓁很有點兒自來熟地形成了一個小圈子。
原因自然是張麗飛和王海菲、肖倩,都很奇怪京大會有這樣一位比蘇淳風還高一屆,長相清秀婉約的學姐,甘願放寒假之後都不回家,一直等到今天蘇淳風從看守所無罪釋放。閑聊中才得知,原來單蓁蓁是京大“求索易學社”的會長,而蘇淳風是社團的一員,所以她作為會長,也代表著京大學生會,負責接蘇淳風出獄……
雖然這個理由有些勉強,但也能說得過去。
在褚卓延熱情的張羅下,一幫人走向了三輛由褚卓延早已安排好的轎車。
蘇淳風陪著母親,剛把母親送進車內,正要關上車門從另一邊上車的時候,就見由一輛黑色勞斯萊斯打頭,後面清一色七八輛黑色大奔馳的車隊駛來,後面緊跟幾輛霸氣十足的越野車,車隊在看守所外的道路旁停下,一輛輛豪車的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個衣冠楚楚西裝革履的漢子們,或文質彬彬頗顯斯文,或身材健碩魁梧戴著墨鏡彪悍十足。
從這些人的形象上看,他們有的是大老板,有的則是跟班的保鏢之類人物,還有的像是從事文秘或者律師工作的人。
好大的陣仗。
已經坐進車內的蘇淳風親朋們,都不禁暗暗咂舌。
蘇淳風也有些詫異和好笑——誰這麽了不起啊?搞得跟他媽港台那些黑-幫電影似的,敢在京城裡搞出這麽大陣仗來看守所外面接人?不懂得什麽叫樹大招風嗎?好像生怕自己死得慢似的,連低調點兒都不會啊。
然後,他就看到已然換上了一身乾淨利落褐色綢緞唐裝的楊樹斌,從看守所的大門裡走了出來。
立刻便有數人迎了上去,姿態畢恭畢敬。
更有數名氣息彪悍戴著墨鏡的青年在外圍布下了圈子,仿若保護著圈子裡的人不受到傷害似的。
好嘛,跟國家領導人出行的待遇差不多了。
一名個子不高,戴眼鏡梳著油光發亮的小分頭,三十多歲模樣的青年手裡拎著黑色公文包,從保鏢們圍成的保護圈內率先走出來,皺著眉頭趾高氣昂地走到蘇淳風所站立的車旁邊,呵斥道:“哎,這誰的車啊?怎麽停在這裡?趕緊走,走,還有後面那兩輛……”小分頭青年只是輕蔑地看了眼蘇淳風,然後就夾著公文包指著後面兩輛車呵斥起來,那氣勢,那模樣,放佛比交警乾這種事兒都要有派頭。
剛要進入車內的陳羽芳聞言秀眉微顰,她那脾氣最是見不慣這種人,正待要說些什麽時,就見蘇淳風笑著給她擺了擺手,示意她沒必要與人慪氣,於是陳羽芳哼了一聲,轉身坐進車內,砰地一聲把車門給關上了。
以蘇淳風的性情,自然不會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非得和人慪氣。
他轉身正要上車,就聽著小分頭男子語氣輕佻地對旁邊兩名膀大腰圓的墨鏡男說道:“嘿,那騷娘們兒,挺帶勁啊,看樣子差點兒沒忍住要給我兩句,她媽-的……”說著話,他挑釁地朝著坐進車裡的陳羽芳揚起了下巴,露出一臉毫不掩飾的桀驁淫-蕩之色,還往前努了努嘴唇。
啪!
一聲脆響!
小分頭男子隻覺得眼前一黑,臉上火辣辣的劇痛清晰地感覺到時,已然身不由己地被突如其來的耳刮子給抽倒在地。
兩名墨鏡男反應過來,橫身擋在小分頭的身前,橫眉怒目地看向蘇淳風,似乎隨時都要大打出手,但卻極有克制力地沒有動手,其中個子最高的墨鏡男抬手按住了蘇淳風的肩膀,冷冷地說道:“兄弟,幹嘛要動手打人?”
小分頭有些難以置信地捂著腫脹起來的臉頰,坐在地上瞪視著蘇淳風:“你他-媽敢打我?知道我是誰嗎?”
蘇淳風肩膀一抖,抬臂劃圓。
按著他肩膀的墨鏡男隻覺得手一滑,身體像是被大力推動般不由自主地踉蹌著側跑開三四步,雙手扶住了蘇淳風要乘坐的皇冠轎車車尾,才勉強穩住沒有撲倒在地。而另一名墨鏡男,卻是被蘇淳風單臂劃圓,一放一收小臂往外一推,就給推得蹬蹬蹬後退出幾步遠,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蘇淳風大步上前抬腿一腳抽在了小分頭男的臉頰上,將剛剛坐起來的他踢得側頭栽倒在地,連眼鏡都摔爛了。
呼啦啦……
數名黑衣墨鏡男立刻圍攏了上來,卻並沒有動手。
但氣勢極為駭人。
劍拔弩張!
蘇淳風這邊的親朋見狀都趕緊從車上下來,站到了蘇淳風身旁——好嘛,除了褚卓延這位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之外,全都是女性。
“淳風,這是怎了?”陳秀蘭急得差點兒掉淚,自家這兒子在京城上了一年半的大學,怎性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好端端地說動手就把人給打了。而且,而且這幫人看著就不是什麽善類,又有錢有勢的,哪能招惹得起啊?再說了,這裡可是京城,又不是在平陽市出什麽事還好解決。
“娘,別擔心,不會有事的。”蘇淳風微笑著拍拍母親攥住他胳膊的手,輕輕抽開,道:“這孫子欠抽,剛才他罵我堂姨。”
說著話,蘇淳風心裡卻是挺欽佩楊樹斌的——僅是從他這幫氣勢彪悍的下屬們所表現出來的克制力上,就能看出來他們絕非是普通的那些地痞混混們,而是在楊樹斌的帶領下,有著極高素養和服從力的一支團隊。平心而論,在這一點上,更加老辣成熟穩重的楊樹斌,比年輕的趙山剛還要強一些。
楊樹斌看到這裡的狀況,臉上不禁流露出一抹笑意,走過來說道:“淳風,這是剛出來,就要給老哥一個下馬威?”
蘇淳風撇了眼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的小分頭,笑道:“楊老板,你身邊的人如果都像他這樣,那我還真要小瞧你了。”
“唔,要不要再教訓一下?”楊樹斌問道。
“算了吧。”蘇淳風擺擺手,轉身招呼自己的親朋們上車,“沒事沒事,咱們走吧。”
陳秀蘭等人皆面露疑惑,卻也看得出來蘇淳風和這些看起來格外凶悍的漢子們的大老板應該認識,而且現在這情況誰也不想久留,就都紛紛上車,陳秀蘭更是拉著兒子的手生怕一個不留神兒子又要跟人打起來,那太嚇人了。
蘇淳風和母親坐進後排,打開車窗對楊樹斌招了招手,道:“楊老板,回見。”
楊樹斌笑著揮手擺了擺。
三輛轎車緩緩駛離。
被手下和親信、朋友們圍攏著的楊樹斌右手拿著一個紫褐色木製煙鬥,深吸了一口煙,然後看了眼嘴角流血的小分頭男, 淡淡地說道:“奇文,要不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的腿打折了,這幾年來,你怎麽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楊總,我,我……”
楊樹斌不再看他,笑著對自己的親信們說道:“你們剛才不是問我這臉上的傷勢怎麽來的嗎?”
幾名親信,包括圍攏著的墨鏡男們都豎起了耳朵,更有甚者板起臉繃緊了神經攥著拳頭,心中生出殺機——就算是在看守所裡,誰敢把斌哥給打傷,那就絕對不能放過他……打傷斌哥的人,躲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他刨出來乾掉。
“就是被剛才那小子打的。”楊樹斌絲毫不覺得被人打成這副模樣很丟臉,他叼著煙鬥轉身往那輛勞斯萊斯車前走去,一邊淡淡地說道:“都別想著報復,不打不相識,我和那小子算是朋友了。”
眾人皆面露詫異。
卻也沒人再去詢問什麽。
斌哥不喜歡蠢貨,所以不喜歡別人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