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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鹵煮研究生院》16、參拜
大家恐怕還都記得“”陰雲籠罩中國時衛生部長張文康將軍在記者招待會上的那番“真情告白”,若非如此,米醋、白蘿卜這些傳說中的“特效食療佳品”也不會創下幾十元一斤的天價。大家肯定更記得此次信任危機是如何收場的:如同當今臭遍街的各種黑幕題材連續劇一樣,就在天柱折、地維缺、廣廈將傾之時,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高層領導果斷出手,在奉行“多請示、多匯報”哲學的中國官場混跡多年、這回不知道誤食了什麽熊心豹子膽、竟敢隱瞞疫情的張部長、孟市長翻身落馬,同時,建立新聞發言制度……

 後來,有人謠傳說這二位“高級公仆”是替罪羊、代人受過。可稍加分析便會覺得他們倆一點而也不冤,您想啊,這麽大的疫病就發生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城裡,兩個小小的“三品侍郎”居然能讓眾多大員們毫不知情,這能量也忒大了!不趁此時收拾掉,今後若再對黨和人民生出什麽得寸進尺的賊心還了得。所以說,這二位錯就錯在過早地暴露了火力。

 漢武帝時有一位名叫徐樂的忠良曾精辟地分析過“土崩”與“瓦解”這樣兩種政治危機的異同:簡而言之,人吃五谷雜糧,有個頭疼腦熱是正常的,現如今,連廣大農村都開始逐步納入醫保體系,得了病就去找個穿白大褂的聊聊,花不了幾個錢;治國的道理也一樣,偉大領袖他老人家忙活了大半輩子不也隻落得個“三七開”麽,有錯誤是正常的,整天介“大好形勢”反倒有些欲蓋彌彰。事實上,諱疾忌醫是種不自信的表現,多半是怕自己攤上了什麽無可挽回的不治之症,所以說,古往今來,敢於“罪己”的,全都是那些犯不上用“理論研究無禁區、新聞宣傳有紀律”來壯膽的盛世名君。反過來,如果僅僅為了顧全所謂“面子”而傷及“裡子”,“瓦解”發展成為“土崩”,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事實上,大而化之的政治往往是一個民族性格的集中體現,對“暗箱操作”偏愛有佳的中國人,無論做什麽,都喜歡創造一種偷偷摸摸的氣氛,所以,兩千年前的《禮記》便鄭重地告戒大家:“將上堂、聲必揚”。當然,醜媳婦總還是要見公婆的,在我們這樣一個沒有定期解密制度的社會中,真相大白的那天,往往也就預示著“逝者如斯夫”的來臨,比如那首從東周宿命般幽幽飄向東漢的末世童謠。

 幾個月前,當陸遠航第一次與枕流分享自己的心事時,曾千叮嚀、萬囑咐:“此中種種,切勿與外人道,如違此誓,人神共誅”。鬥轉星移,從在黨旗下莊嚴地舉起右手那天開始,徐枕流始終牢牢奉守著當初的千金一諾,縱然刀山火海、美女畫皮,絕無半點兒食言可供指摘,蒼天明鑒、日月作證。當然,他也曾不止一次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潛規則湧起過疑心;畢竟,背人沒好事、好事不背人,既然連道德尺度都敢於挑戰,難道還畏懼輿論的考驗麽?

 果不其然,沒等枕流變節投敵,自從上次在“竹林茶座”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結束後不久,那層本已十分脆弱的“鐵幕”便緩緩洞開,頭一個得以窺斑見豹的,便是始終關注著大盤走勢的吳雨。

 “你似乎還挺支持他們的?”昏黃的床頭燈下,小吳老師那雙清澈的眸子反倒顯出些格外的閃亮。一周之前,當魏丹蹦蹦跳跳地跑來傾訴那些女孩兒自己也半是猜測的風雲變幻時,她便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已經若隱若現的流言恐怕並非空穴來風。作為有著多年交情的老友,吳雨並沒有選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是單刀直入地找到魏一誠當面鑼、對面鼓。出人意料的是,這位素來有些高深莫測味道的語言心理專家並未做太多抵抗便把來龍去脈和盤托出,倒讓本來準備口誅筆伐的小吳老師平添了幾分惺惺相惜。其實,魏研究員之所以會如此反常,很大程度上是出於對形勢的錯誤判斷,自打在“竹林茶座”與枕流不期而遇之後,魏一誠便想當然地認定,小胖子早就把他的林林總總同吳雨“資源共享”過,既然人家已經兵臨城下,自然沒有了再遮掩下去的必要。屢試不爽,當中國人面對“囚徒困境”時,往往會在彼此毫無根據的猜疑中消耗掉本已千鈞一發的生機。

 “談不上支持吧,”枕流很慶幸於吳雨的寬容,畢竟,魏家那點兒小秘密始終是這位工作不分分內分外的班主任密切關注的重點情報;但很顯然,他的守口如瓶已經得到了足夠的理解。其實,忠誠是種置之四海而皆準的美德,不僅對朋友如此,敵人也難免會欽佩那些“打死我也不說”的“一根兒筋”,而不打自招的軟骨頭,卻往往難逃兔死狗烹的下場:“寧拆十座廟也不毀一門親嘛,”脫口而出的男孩兒也很快意識到這句辯白很有些投敵的嫌疑,畢竟,人家趙冉才是之於魏一誠的原配;“是吧?”他猶豫著。

 “連孩子都那麽大了,還瞎折騰什麽呀?”綜觀吳雨整晚的種種言論,這位熟知魏一誠前世今生的“圈內人士”似乎並未流露出那意料之中的文攻武鬥,語氣中反而更多地渲染著些須感慨,雖談不上理解,但也超出了一般的長籲短歎。有些偏離主流意識形態的曖昧傾向竟然出現在這位歷來不越雷池一步的大家閨秀身上,倒有些異乎尋常:“這個老魏,還嫌不夠亂……”小吳老師把手中已經握了良久的水杯遞到嘴邊,遲疑一下,又擱回了床頭櫃上。她從不喝涼茶。

 “明知道他出現比我早許多,卻不管歲月將我們相隔……”這是當年吳雨出嫁時,徐枕流在語文課上組織眾多“傷心欲絕”的青春痘男生攢出來並委托他代為演唱的歌詞。古希臘醫學家希波克拉底認為,當四種基本體液處於不平衡狀態時,行為顛倒的人便會表現出詼諧幽默的氣質(中文‘幽默’為之音譯,而的詞根hum來自拉丁語,意為‘水、潮濕’)。當然,這種天真的樸素唯物主義猜想早已被現代醫學駁得體無完膚;然而,“幽默”這股“活水”在談話陷入尷尬時被拿來和稀泥的辦法卻得以沿用至今。所以說,“美”往往要比“真”長久得多;生命總會有盡頭,而浪漫卻可以升華成為永恆。

 果然,始終顯得心事重重的吳雨破顏而笑:“你還記得這個?”其實,此話更該由枕流來問。在整天和孩子們待在一起的小吳老師看來,80後紅男綠女最不需要學習的本領就是忘記,成長在世紀之交的一代,早已習慣了將所有不如意拋諸腦後。新新人類的詞典裡,從來就沒有品嘗過沉重的味道,不論怎樣刻骨銘心的過去,都無法阻擋那“憧憬未來”的腳步,在從背叛奔向虛無的周而複始中,他們從不會去真正相信什麽。當然,主流之所以被稱做主流,恰恰是因為例外的存在,比如說,吳雨就常常能從那個同樣經千禧嘉年華焰火洗禮過的徐枕流同學身上找到似曾相識的點點滴滴,雖然她自己也說不清那究竟是種什麽,亦或,是不願意、甚至不敢去深究。

 就拿陸遠航的這段剪不斷、理還亂來說,之於現如今的多數年輕人(研究生院裡那些老古董除外),這種俗套的風流韻事已經對司空見慣了不倫戀外加習慣性流產的他們構不成任何審美刺激,當事人反倒可能會被斥為“沒個性”、“老掉牙”。然而,喝過洋墨水的枕流卻不這麽想,在他看來,存在即是合理,任何“曾經”都有理由得到尊重,這山望那山高的迷失反而要比路漫漫其修遠的後果更加不堪。

 對此問題,遠航本人的態度似乎與徐枕流並無太大出入,至少表面上看來如此;這也難怪,第一次的投入往往格外彌足珍貴,畢竟,無與有的區別總顯得比多與少之間的距離要大上很多。

 經過前次的三堂會審,魏、陸二人那層本已搖搖欲墜的情緣迅速轉入地下狀態,當然,這對於她們也並非什麽新鮮的課題。把高來高去當作家常便飯的中國人深諳遊擊戰略訣竅,素來不懼怕任何形式的清剿,三光、囚籠外帶地毯式,到了這兒一律歇菜,都拿咱那燒不盡的星星之火沒轍,野百合也有春天嘛。

 如果從面相角度分析,雙顴飽滿的遠航本該是個性格堅毅的姑娘,雖然表面看來,這與她對魏一誠錙銖必較的作風大相徑庭;然而,咱老祖宗那點兒文化遺產的玄妙之處也正在於此,隻有當一個人被逼進死胡同而不得不調動起全部潛能時,透過現象直達本質的“命理學”才會顯出它的先知先覺。所謂困難像彈簧、你弱它就強;其實,人性也是一樣:險惡的環境可以磨練出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的堅忍,反之,那些“死於安樂”的幸運兒,則往往只會在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惡性循環中喋喋不休地抱怨。曾經只因為老魏一個姍姍來遲的回電便要如臨大敵的陸遠航,真到四面楚歌時,反而表現出女人基因中特有的冷靜與忍耐:她不再要求那些周而往複的慰藉以及沒完沒了的海誓山盟,就像懸崖峭壁上倔強的孤松,似乎只需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空間便能飽含出絕望中愈挫愈勇的生命衝動。

 但話又說回來了,任何指鹿為馬都不可能是徹底的無中生有。在這空前的困境中,遠航之所以會巋然不動,也不能完全排除或多或少的外力支持,比如說,魏一誠新近交給她做的那個項目就不失時機地成為可以撬動地球的有力杠杆,在陸遠航看來,“魏老師”還能惦記著自己比什麽都重要。

 說來也怪,一向致力於語言習得研究的魏一誠,這次不知道從什麽犄角旮旯淘換來一個有關中文外來語的課題,幾乎未做任何指導便悉數交付同樣沒有任何相關知識儲備的陸遠航全權負責。實事求是地講,這些“剪刀加糨糊式”研究並不需要太多真知灼見,但如此明目張膽的濫竽充數倒也並不常見,尤其是在批量生產各種高學歷庸才的今天。當然了,隨著社會主義勞動力市場體系的逐漸發達,抓幾個專業對口人士來“層層發包”、外行領導內行根本不在話下;輕車熟路的魏老師當然曉得個中究竟,特地囑咐,讓遠航自行尋個通曉現代漢語詞匯學的同窗一起“分而食之”,並叮嚀說這種肥水可別便宜了外人,最好能是個“生前友好”前來共產。在人浮於事的研究生院裡,等著咬鉤的窮極無聊當然車載鬥量,比如程毅,就是個不錯的獵物。

 愈發摩肩接踵的人類社會中,總難免要發生一些小概率事件,尤其在當事者有意為之的時候。手眼通天的魏一誠找來這麽個幾乎從未涉獵過的外快倒不成其為新聞,可他居然能未卜先知出遠航身邊剛好有個“門當戶對”的搭檔,若隻用“巧合”來解釋似乎多少有些勉強。

 坦白講,程毅在研院中不錯的口碑並非來自他的才學,事實上,出類拔萃的臥虎藏龍反倒很難在這個文人相輕的環境裡左右逢源,優勝劣汰的市場經濟中尤其如此。畢竟,在中國人早被權威傷透心的今天,誰都不希望再出來個“領袖”把自己“一統江山”掉,於是乎,真正的人傑地靈往往會成為眾矢之的並夭折怠盡。所以說,這個善於塑造庸才的環境中,程毅的三拳兩腳倒還算來之能戰,反正那點兒所謂的研究項目也只需要勤勤懇懇的態度外加個好人緣即可。看起來,叫喚了十來年的素質教育倒有點兒階段性成果,如今的學術機構中,情商遠比智商重要。

 當然,八面玲瓏的好好先生也不見得非得是滿臉狐媚的老油條。比起那些在頭破血流中才學乖的憤青,程毅絕對算個幸運兒,出身富貴之家的他更像一塊溫潤的碧玉,之所以生來便沒有分明的棱角,是因為公子少爺們根本不需要去在你爭我奪中打拚下供自己立錐的生存空間。為富不仁那個初級階段隻屬於剛剛從土坷拉裡鑽出來的暴發戶,真正的有錢人不用費太大力氣便可以為自己買下個好名聲;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馬導師看得的確是遠些,在在多數情況下,社會等級要比我們想象中狡猾很多。

 相形之下,枕流他們班那位混過多年民辦教師的石立班長便顧不暇那麽多皇帝新裝。來自山西中部某地(具體位置始終是個謎,從沒有人看到過石班長的任何身份證件)的他,由打來到語研院的那天起,便像塊久旱逢甘霖的海綿一樣,貪婪地吮吸著目光所及的一切,連婦女工作標兵、計劃生育模范之類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頭銜都沒有消化不良。在這個昏天黑地的小院中,石書記(第二學期伊始,已有六年黨齡的他,“屈尊”被“破格”補選進入校級團委)始終保持著昂揚的狀態;據說,阿扁“總統”篤信相學,每逢重大選舉,總要用某種特殊材質榨取而成的精油塗遍主管權勢的額頭;若此說屬實,咱們這位永遠天庭鋥亮的石立老師日後定當大富大貴,枕流曾裝作不經意地檢驗過,人家的官運絕無人工斧鑿痕跡,非油炸、更健康。

 工夫不負有心人,半年多以來的奮鬥正開始轉化成為實實在在的生產力,至少在06級碩一班這個小圈子內,“石班座”的地位已經愈發鞏固。那些曾經拿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雞毛蒜皮早就無須他親自動手,比如即將舉行的春遊活動,便被順理成章地“基層民主”給程毅等人全權代理。

 枕流始終沒有搞懂,這次當日就須返回的踏青,為什麽偏偏要安排到五十公裡之外的遠郊進行,那個聽都沒聽說過的“青雲寺”在北京古刹林立的西北山區根本就排不上號。其實,此次嚴格保密的決策來自高層,是直接由石班長授意產生的。上回所裡聚餐時,徐枕流他們就曾經切身體會過一次什麽叫做“官癮”,那位本已忙得四腳朝天的常務副所長居然事無巨細到連點菜都要親力親為的程度,又趕上極善揣摩領導心思的系秘書煽風點火,害得特地沒吃早點的枕流在飯香四溢中咽飽口水才盼到那位總因“脫不開身”而姍姍來遲的鞠躬盡瘁。

 當然,剛入此行不久的石立尚未“進化”到那個程度,此次之所以會親自甄選春遊目的地,乃是另有玄機。這還要從他當初獻身教育事業的土山坳子說起,那個鳥都不拉屎的窮鄉僻壤雖然面目創痍卻“包子有餡不在褶上”,據說自從人類學會使用火的蠻荒時代起便盛產原煤,豐富到了連打口水井都能挖到淺層礦脈的程度。於是乎,在政策護航的改革春風撫育下,一個個百萬、千萬乃至億萬富翁相繼出現,漫山遍野的小窯口川流不息地為他們輸送著得天獨厚的財富。

 居心叵測的境外媒體說我國欣欣向榮的采掘業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工種,這完全是對社會主義制度的無恥誹謗,但那些陰暗的巷道裡每年都要搭上千百條性命卻是不爭的事實,而其中半數,就在山西。有土皇帝保駕的民族工業領袖們當然不舍得在安全生產設施上投入太多,畢竟,各級衙門裡有那麽多嗷嗷待哺的官員人等,堤外損失要堤內補,為落實集約型發展戰略,成本必須降下來。可那不爭氣的瓦斯卻不大聽紅頭文件招呼,怎麽辦呢?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傳統的才是現代的,先富起來的弄潮兒們便把希望寄托在了神佛菩薩身上。據說,幾乎每個“煤老板”都會要求礦工下井之前虔誠地燃上三炷青香,違者罰款、出事不管;當然,他們自己更會模范帶頭地嚴格遵守“規章制度”,從不敢怠慢。隨著原始資本不斷滾動,一個個小神龕也逐漸鳥槍換炮成為頗具規模的新興廟宇;比如,石立他們鎮上的某位市人大代表便致富不忘造福鄉裡、投資建造了三進大院、香火鼎盛的“青雲寺”。

 想當初,石老師決定考研時,就曾在那裡發下大願,如若得中,定當感恩戴德。後面的事情便不遑多說,人家紅運罩頂、騰越龍門、光宗耀祖。可煩惱也接踵而至,由於“公事”過於繁忙,連春節衣錦還鄉時也被請到縣裡四處介紹經驗,根本沒來得及到神佛那裡當面道謝,日久天長,成了一塊心病。

 無巧不成書,前些天上網了解國家大事時,石立偶然發現北京市郊也有個同名同姓的“青雲”寶刹。天意不可違!他趕忙找來程毅,決定推翻先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論斷,以有點兒遲到的春遊為名,率領全班老小上山還願。

 在“你不用介紹你、我不用介紹我”的年輕人中間,吹面不寒楊柳風、萬紫千紅總是春的郊遊本該成為結識新朋友、不忘老朋友的好機會,帶上一二家屬或國際觀察員參加自然是題中之義。可對於這些整日裡耕耘在書林翰海中的小知識分子來說卻並非如此,如同習慣於層層包裹進作繭自縛裡的中國人一樣,他們心中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更願意把集體活動當成獨來獨往的一種特殊形式。

 當然,任何規則從制定的那天起,便為違反它的人提供了巨大的潛在利益,對於不成文的慣例來說更是如此,通常,我們把這種標新立異稱作“個性”。從小便享受著少數民族特殊政策實惠的艾枚對此最有體會,從來到這個大家庭的那天起,她便盡力讓自己的一切都顯得與眾不同,這回自然也不會例外。艾姑娘原本準備借此機會把已經晉升為外企白領的男朋友強磅推出,畢竟,在很多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想來,“買辦資產階級”這個頭銜還是很有些神秘色彩的。

 可計劃卻總趕不上變化,自己挖坑自己埋的艾枚萬萬沒有想到,由她親手“介紹”給韻文的鑽石王老五李彬,居然鬼迷心竅地主動提出要參加此次盛會。相形之下,若再把杜曉鍾弄來,甘當綠葉不說,那套精心策劃、準備屆時痛說革命家史的奮鬥歷程也定然難逃被當場拆穿的厄運,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隻好讓實在不給自己長臉的男友原地待命了。不過,同這些啞巴吃黃連相比,更讓艾枚光火的是,李彬此次大駕光臨自己居然事先毫不知情,直到頭天晚上才接到遠航無意中的“線報”而被弄了個措手不及,要知道,她可是隔三岔五便會托個理由和這位“貴人”接洽一下的。就像總要尋找地殼最脆弱環節噴薄而出的火山一樣,在通知杜曉鍾第二天不必再來時,艾姑娘順理成章地把這種種怨恨都傾瀉到已經虱子多了不癢的男朋友身上;枕流後來才知道,為了能出席這次處子秀,曉鍾不但忍痛推掉公司裡那本可以撈些難得外快的促銷活動,還白白搭上了對於新人已經十分稀缺的一天倒休。

 “嗬,”見到一身休閑裝的李彬,枕流也感到有點兒意外,事實上,他是今天唯一的“客座嘉賓”:“你每天都這麽帥,不累麽?”對於這位很難找出太多破綻的同性相斥,徐枕流也就剩下那條如簧巧舌還算自信:“我替你帥一天怎麽樣?”

 雖然在中國這種相對嘴上積德的文化背景下,類似枕流一樣口無遮攔的貨色並不常見,但木秀於林的李彬早就對各種明嘲暗諷習以為常。反過來講,對於這些“敢於護膚的真男人”來說,八面玲瓏的目的不本就是為了博得眾人的眼球麽,無論這種反饋來自正面還是負面,總比那些無人問津的冷冷清清強些,尤其在點擊率代表一切的時代中更是如此。其實,李帥哥根本不用為了正確的輿論導向操心,從研院乘坐少人問津的“旅遊專線”前來這個莫名其妙景點的一路上,艾枚已經使盡渾身解數,不厭其煩地將他的光輝歷程介紹給每一位同學消受,從當年在斯坦福揚我國威的百侶曾遊,到今日跨國集團的擎天一柱,故事曲折、敘述生動。顯然,昨晚剛剛在被窩裡把李彬家祖孫三代問候了個遍的艾姑娘已經徹底轉換立場,從小生活在大山深處那“天無三日晴”環境中的經歷,早就教會人見風使舵的看家本領,後來闖蕩京城的磨練,更讓她懂得要在驚濤駭浪中借力用力的訣竅;所以說,實力決定一切的市場經濟中,並非每個人都有展示個性的權利。推而廣之,天生富貴的官宦子弟可以運籌帷幄、經世濟民,卻成不了真正的外交家;想當年,曾吃盡老蔣美式裝備苦頭的高層並沒有忘記同這個帝國主義總代表的血海深仇,可當尼克松跨越大洋伸出橄欖枝時,咱還是咬緊牙關、足斤足兩地接了過來,至於“沈崇事件”中那位已經拜入青燈古佛之下的名門閨秀,就隻好繼續顧全大局了。

 比較而言,一旁的蘇韻文則顯得倉廩實而知禮節許多,漸漸蓄長的頭髮妥帖地垂順在驕傲的胸前,雖沒有財力去購置更多新裝,但她從頭到腳的那乾淨整潔的打扮卻依然盡其所能地展示著主人的用心。

 據遠航透露,自從上回的冷餐會不歡而散之後,李彬曾多次以各種名目主動邀請蘇韻文一起談人生、談理想。坦白講,韻文這位湖北姑娘可不是那種故作欲說還休之態的假惺惺,既讓人感覺春風化雨,又小心地保持著不卑不亢的距離而免於顯得廉價。面對遠近聞名的金龜快婿李彬,她當然樂得通過交往增進了解以便“保留變化”,否則也不會被艾枚選中作為開路先鋒。可奇怪的是,近一個時期以來,蘇韻文似乎開始有意降低二人交往的熱度,且不像是一般意義上的緩兵之計,倒讓觀察家們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廟裡怎麽沒和尚啊?”端著光學變焦鏡頭的程毅四處捕捉著可資利用的背景,卻始終不離遠航之左右。

 “大概去哪兒走穴去了吧,”有過電視台工作背景的陸遠航似乎格外鍾情於內幕題材,她並不懼怕相機的追逐,而是從容有致地擺出各種造型;微風吹拂著女孩兒新近換上的楚楚長裙,看起來興致不錯。

 即便從廣角鏡頭中望去,勞動大家不辭迢迢趕來的“青雲”古刹其實隻不過是個兩進院落的小寺,它坐落在群山間的一處平緩坡地上,從班駁的紅牆判斷,大概還有些年頭。廟小陰風大、池淺王八多,盡管規模有限,但“青雲寺”幾年前就被當地有關部門納入旅遊開發“一盤棋”中,廟門前金字招牌上“某某管理處”的大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既然已經由專政機關統一接管,那些世代清修於此的大小僧侶便隻好“解往它處”妥善安置,這也是為了能更好地保護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化遺產,相信以普度眾生為己任的阿彌陀佛們都能理解。

 徐枕流在澳洲念書那陣兒,曾陰錯陽差地有幸受邀參加過這片1770年才被殖民者們“玷汙”的神秘大陸上某名不見經傳的學術機構之兩百周年華誕慶典;其間,頗為好客卻不學無術的老毛子曾善意地請一位似乎是清華出身的客座教授介紹一下中國學府的悠久歷史;顯然,在活動主辦者想當然地看來,這個自詡為擁有五千年撫今追昔的文明古國一定有著足以使與會者歎為觀止的一脈相承;枕流大概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的情景,那位站在講壇上的滿腹經綸,面對台下的期待,不住地擦著自己本已鋥明瓦亮的額頭,甚至忘了是否該掛上些禮節性的微笑……

 “好了好了,同學們安靜,”腆著突飛猛進大肚子一馬當先的班長石立轉過身來:“咱們要進殿了,寺廟清淨之地,不要喧嘩,”從他囁嚅的雙唇上判斷,這位新科書記大概原本還打算講一番諸如“咱人是無神論者,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尊重信教群眾、結成更廣大的統一戰線”之類宣言,但咱石老師還算沒忘了自己大老遠究竟是要跑來幹嘛,更重要的是,殿中那雙慈悲而莊嚴的隱隱目光讓他多少有點兒脊背發涼。

 凝神細觀,才發覺這小小的“青雲寺”倒還真有些“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的味道。神龕正中供奉著沒有被布袋和尚“鵲巢鳩佔”的彌勒佛像,身後帷幔縱橫,雖有失清掃,卻也透出光鮮亮麗永遠無從替代的厚重與滄桑。從春日明媚的室外走進晦暗高聳的古殿,一陣陰冷的朽木味道撲面而來,令人不覺肅然。

 此刻的石立,激動得幾乎難以自持,來之前,恐怕連大班長自己都沒有想到,身臨其境的此情此景竟是這般另人神馳。若非蒲團不夠,他真想像祭奠宗祠的族長那樣,率領全班老幼一齊下拜,讓“列祖列宗”看看自己活生生的勝利果實。望著石書記緊閉雙目時的那份虔誠,枕流突然感覺到有些莫名的瑟縮,他實在不堪設想,順風順水的班長又在乞求些什麽。

 與財大氣粗的名山寶刹不同,慘淡維持的“青雲寺”選擇將裡面那些“示范性”誘餌已經落滿塵土的“公德箱”直接擺在神佛面前,徐枕流很有些厭惡這種如同綁票般的勒索,於是並沒有打攪鈔票們在錢包裡的大夢。但深受三晉大地商業氣息浸染的石立卻不反感如此“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直來直去,把口袋裡除大票外的一切雞零狗雜都換成了贖罪券。當然,在他這樣做時,並沒忘記要習慣性地朝四下搜索著閑雜人等,以免被程毅手中那個靈敏的快門尷尬下什麽,還好,臣僚們都已經識趣地退出殿外。石班長看看牆上“殿內嚴禁拍照,違者罰款二百元”咒語中“二”字頭上那明顯後加的一橫,滿意地笑了,顯然,由政府統一規劃管理還是有些好處的。

 當今中國,政府監管雖然早已改頭換面成為“宏觀調控”,但其一脈相承的余威在經濟運行中的主導作用依然不可小覷;故而,與紅頭文件保持高度一致便成為發家致富的不二法門。對此,歷練多年的新款民族資產階級們的嗅覺還是相當靈敏的,在得知當地旅遊主管部門終於決定對“青雲寺”下毒手之後不久,某地產巨頭便不失時機地通過公關將寺後那座青松翠柏的小山圈佔下來,準備開發成新興別墅區,供僧俗兩界同樂。

 其實,既然這佛門清淨之地已然成為供遊人瞻仰的馬戲場,再多個借台唱戲的來湊熱鬧倒也無傷大雅;但問題是,這座並不起眼的小山在人民公社破產之後已經被當地村民承包,成片果林和爛漫四溢的桃花香便是見證。一個姑娘許給了兩家,兩家還都有合同,這可要了親命了。還是當地父母官有招兒,決定按市場規律辦事,讓地產商和村民自行解決,政府“不予干涉”。

 於是乎,口水戰演變為全武場,資本家動用了黑社會,農民兄弟拿起大刀長矛,各抱地勢、勾心鬥角,一時間好不熱鬧。當地向導告訴研院一行人,“青雲寺”後原本有條小路可以扶搖直上,通往半山腰的“苦閣”,這裡歷來是高僧們的閉關場所,很值得曲徑通幽、尋尋覓覓。當然,此處現已成為“紅色政權”的臨時政府所在地,那條拾階而上也被兒童團晝夜把守,“外鄉人”還是別去為妙,據說最近正在舉行“反滲透”演習,且工農武裝割據剛剛配備了獵槍、士氣正旺。

 枕流他們訕訕地踱出山門,院外是一處石板鋪成的空場,多年來始終供十裡八鄉趕集之用,自打“青雲寺”淪為景點之後,逢初一、十五的大小二集逐步演變成全天候播出,“戰爭”期間也不例外。同自由市場裡那些喪心病狂地叫賣著的行商坐賈不同,樸實的山民們似乎並不在意銷售量的同比增長,大嬸兒三五成群地嘮起家常,土妞們不時偷眼瞄瞄那些城裡來的靚妹、盤算著自己的穿著打扮還與人家有何不同。

 “來來來,”艾枚幫李彬抬著一箱盒飯:“大帥哥請客啊,”她嬌小的喉嚨裡發散出攝人心魄的呼喚。

 “嘿,咱韻文面子夠大的,”和同學們一樣,來此蠻荒之地篳路藍縷的陸遠航早就自備了足夠口糧,但當看到艾枚端著紙箱派發戰利品時那副自豪神態後,她果斷地趕上前,自顧自地拿起一份,又回頭遞給程毅一盒:“我們就沾光、愛屋及烏了啊,”其實,出身知識分子家庭、舉止和雅的遠航內心裡是個很富正義感的姑娘,坐長途車前來於此的一路上,她不顧顛簸、反覆向同學們說明:李碩士之所以會深入基層、不恥下問,乃是追逐韻文的磁力線而來。

 “我說過了,我――不――要!”猛然間,一個單薄的男聲發作了,不出所料,正是對面的馮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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