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八月一日,正好是建軍節。
遊少菁呆呆地看著牆上的日歷,今天相隔遊少菁的父親因為貪汙受賄被羈押已經過了十一天。
這十一天的時間對於遊少菁來說,既像是一年那麽長,又好像是一晃眼就過去了,以至於她在回想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時記憶裡空落落的。她在十一天前的舊日歷上面用筆畫了一個圈,並且撣了撣日歷上堆積的灰塵。灰塵飄落而下,正好落在鍾學馗的眼睛裡,他又沒辦法去擦拭,隻好拚命眨著眼大叫起來,“你幹什麽啊?看著我點兒!我在下面呢!”
“就你那副尊容想看不見也難吧!看見了晚上不做噩夢我就算是精神堅韌了。”遊少菁淡淡地說,同時故意又多弄了些灰塵下來,氣得鍾學馗哇哇大叫。
其實遊少菁這樣說雖然刻薄些,卻也不無道理,且不說鍾學馗的醜陋長相――蓬亂得像鳥窩的頭髮上帶著一塊髒得像抹布的頭巾,豹頭虎額,臉黑如鍋底,一雙環眼,一隻大一隻小,腮上長滿虯須――這樣一副晚上出門足以嚇死人的相貌,想讓人不注意都是很難的,而且他所在的地方更是奇特:在遊少菁家的南窗邊,因為許久沒人居住而結滿蛛網的牆壁上掛著一份國畫內容的掛歷,在這副日期是三年前、已經開始泛黃的老掛歷的正下方,從牆裡生生地凸出一塊黑色物體,仔細看來就會發現竟是一張人臉。
這張臉隻有上至額頭、下至下巴、後至半個耳朵的面積露在牆外面,就好像在牆上很小心地鑿出一個與他的臉龐分毫不差的洞,然後他從外面把臉伸到那裡一樣。不過就算是走到屋外也是看不到鍾學馗其他部分的。據他的說法,他是在從陰間來陽間的路上被卡在了通道裡,所以才會隻有半邊腦袋出現在陽間,其他部分還泡在陰間的渡池裡。
這樣的一張臉,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出現在這樣一間平凡的屋裡,叫人怎能不去注意他?遊少菁甚至還打算晚上不關門窗就睡覺,試試看如果有不長眼闖進來的小偷會不會被嚇死。
鍾學馗當然不知道遊少菁的盤算,現在他的目光盯在了桌子上遊少菁為她自己準備的晚餐上,尋思著怎麽樣才能說服遊少菁喂給自己吃一點兒。
遊少菁故意拿著雞毛撣子到處亂掃,弄得這間本來就髒亂不堪的房子裡灰塵亂飛,她還不時把雞毛撣子從鍾學馗的臉上拖來拖去,使他不住地打噴嚏。鍾學馗知道遊少菁這種行為絕對是故意的,自己說什麽恐怕都沒有用,所以隻能那裡長籲短歎:“原來想拯救世人真的這麽難!天降將大任於斯人啊……鍾學馗啊鍾學馗,你可要牢記自己的抱負,不要因為挫折就打了退堂鼓啊!不管遇到多少倒霉的事情,不管遇到多麽冷漠的人,你可都要為了茫茫蒼生堅持到底……”
“行了行了,這樣的話你一天要說二百次,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遊少菁扔下撣子頹然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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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少菁也說不準鍾學馗什麽時候出現在這間屋子裡的。
因為父親涉及的案子,除了所有財產被沒收外,在他名下的那套住宅也被查封了。遊少菁不願意和繼母一起住,也不願意去生母和繼父那裡,一時竟無家可歸。最後想起來外公生前的這套舊房子,於是提出自己搬到這裡住。外公生前就決定了把這套房子留給他最疼愛的遊少菁,雖然外公去世後舅舅擅自把房子轉到了他自己的名下,但是遊少菁現在說要去住的時候,舅舅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遊少菁提出獨居的要求後,生母隻是說一個女孩子自己住算什麽,出事怎麽辦之類的話,也沒有十分反對。繼母則乾脆露出了不用和這個繼女一起生活的慶幸神情。遊少菁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她爽快地隻帶了自己的隨身衣物就來到了這所舊房子裡。
來到自幼跟外公生活的地方,一關上門,遊少菁在別人面前偽裝出來的堅強全部崩潰了,她捂著臉開始大哭,任由靠在門上的身體軟軟地滑到了地上。自從撫養她的外公去世,對於她來說,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就是父親,這個世界上唯一關心她的人也是父親,現在父親忽然被捕,她的世界可以說陷入了崩潰的邊緣。在別人面前她還可以硬撐著,一旦獨處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不管這個少女平時顯得多麽冷漠堅強,畢竟她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遊少菁不相信父親是那種會貪汙受賄的人。父親一件衣服穿幾年都舍不得換,他最疼愛的遊少菁到現在還沒騎上想要已久的電動車,不久之前還聽到他與繼母因為不能買鑽石項鏈而口角。如果真的貪汙了幾十萬怎麽會過這樣的生活?可是誰也不會聽她一個“孩子”的辯解,因為還在調查期間,她不能去探望父親,甚至連父親現在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對於父親的事,所有的親戚,包括繼母都很漠然,遊少菁難以接受他們那種明顯放棄了父親的態度,暗暗決定即使隻有自己一個人,也要為父親做點兒什麽!隻要父親是清白的,就一定可以找到他沒有犯罪的證據。
遊少菁坐在地上哭了很久,昏昏沉沉中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求求你別哭了,你已經哭了三個多鍾頭了,就算你不怕哭啞了自己的喉嚨,也請你可憐可憐我的耳朵吧……”
許久沒有人居住的屋子裡竟然有人?
這個念頭令遊少菁又驚又氣,她雙手抹著眼淚四處張望,已經哭得朦朧不清的雙眼在屋子裡看了幾圈,卻沒看到什麽人存在。難道自己神志不清出現幻覺了?她扶著牆站起來,準備到衛生間用冷水洗把臉清醒清醒,這時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小姑娘,請你幫個忙,把我臉上的這個東西揭了可好?”
遊少菁再次跳了起來,她在屋裡四處亂搜,隻要能夠藏人的地方,就連窗簾都拉開看,看有沒有人躲在後面,還是什麽都沒找到。
“小姑娘你就幫幫忙吧,我在這裡卡了好幾天了,天天頭上蓋著個東西實在難受啊。”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誰?誰在那裡!給我出來!”遊少菁抓起桌上的煙灰缸防身,聲色俱厲地喝問。
“我在這裡啊,這裡!”那個聲音十分高興地提示她,“快來幫幫我吧,好心的小姑娘,我現在出不去啊。”
好心的小姑娘?自己不是遇到狼外婆了吧?
遊少菁在心裡嘟噥著,順著那個聲音找過去。
當她遲疑著掀起牆上那副許多年都沒有更換的舊掛歷時,不由發出了一聲尖叫:“鬼啊……”
出現在她面前的正是鍾學馗的那副尊容。
鍾學馗花了多半個小時才安撫好了被他嚇到的遊少菁,跟她解釋說自己是陰曹的鬼差――相當於陽間的公務員,鍾學馗著重地聲明了這一點。因為陰間有幾隻惡鬼逃到了陽界,為了將它們捕捉回去,他這個責任心重、正義感強的鬼差才毅然決然地決定來到陽間執行公務。誰知道在穿越兩界時出了點兒問題,他被卡在了兩界的夾縫裡。臉露在陽界遊少菁家的牆上,身子卻還泡在陰間的渡池裡。
“你真的是陰間的公務員?”遊少菁聽完他的解釋後第一句就這麽問。她可不相信執行公務的人員會被卡在牆裡。該不會……他才是那些企圖越界的惡鬼吧?
聽了她的疑問後,鍾學馗難以啟齒的表現更是讓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對付惡鬼要用什麽方法來著?遊少菁拚命回憶著祖母生前講的那些鬼怪故事。黑狗血?桃木符?自己現在上哪兒弄這些東西去?對了,《易經》!那些筆記小說裡不是都記載著書生除鬼用《易經》嘛。她跑到書房從書架外公生前收集的古書中翻出《易經》,張開書頁對著鍾學馗,“惡鬼,你給我乖乖從實招來,不然我把《易經》扣到你頭上去!”
“我真的不是惡鬼!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還敢狡辯!就看你那副長相都像惡鬼!”遊少菁用《易經》拍著他的頭說。
鍾學馗一下子瞪起了牛眼,“我的長相像惡鬼?我的長相明明跟鍾馗大人一模一樣,你竟然說我像惡鬼!”
“鍾馗?捉鬼的那個鍾馗嗎?這麽說來……”聽了這話後遊少菁再看鍾學馗,果然覺得他的模樣真的很像畫裡的鍾馗。不過話說回來,只看外表的話,鍾馗也不像什麽好人吧。
“鍾馗大人是我最尊重的人,為了學習他,我可是花了兩百多年才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呢!鍾馗大人看到後都誇獎我‘能不以臭皮囊為念,專心修行’呢!鍾馗大人說了……”鍾學馗一說起他的偶像,馬上開始雙眼放光,滔滔不絕。
全文字版小說閱讀,更新,更快,盡在ㄧб文學網,電腦站:ωωωㄧб手機站:à①⑥支持文學,支持①⑥!遊少菁卻開始搖頭歎息,崇拜鍾馗,學他行事沒什麽不好,可是連模樣也要學他就未免太瘋狂了,難道陰間也有鐵杆粉絲這一說?不過經過這麽一鬧,她倒是不再懷疑鍾學馗是惡鬼了,“難道你真的是公務員?那怎麽會卡住出不來?你們陰間的工作這麽危險嗎?”
鍾學馗雖然面黑如鍋底,但是聽了遊少菁的問話還是泛出了紅潤,“跟你說老實話吧,其實我是自己偷偷跑到人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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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惡鬼逃出地獄其實已經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由於當時動蕩的人間局勢也影響到了地府,那個時候的地府管理也比較混亂,這樣大的越獄事件,被發現後竟然一直沒有得到有效重視,直到造成的危害越來越大,十幾年前開始才被重新拿到了閻王們的議事日程上。
九百隻惡鬼集體越獄,這可是地府自建立以來最大的越獄事件,地府的各層官員翻遍了多達數億條的各項規章制度,卻查找不到在這種情況下應當采取何種措施的依據。於是十殿閻羅數千年來第一次坐在了一起,放下所有的公務召開一次全地府王級官員全體會議。
這個會議一開就是十年。
為了創建一條適用的、不與其他章程衝突的、全新的規章,閻羅們絞盡腦汁,可是原本的規章太多了,新擬定的規章出台後,單單翻查舊規章作對比就需要一百名熟練的判官工作一個多月,而這一個多月的工作的結局往往是以“派遣一百人的隊伍到陽間這一條與《兩界通行管理條例》中的第七章第六條‘前往人間公乾的人員一次不得超過十人,旅遊的人員一次不得超過十五人’衝突。”,“抓捕逃犯不符合《黑白無常工作手冊》中規定的黑白無常的工作范圍。”,或者“按照《地府軍隊管理法》規定,新建一支部隊必須先將其派遣到天界擔任五十年巡邏任務,所以快速組建一支專門抓逃犯的部隊恐怕並不可行。”等這樣的查對結果告終。
這次很多鬼差都無比關注的會議還在繼續著,鍾學馗就是這些關注者之一。
他是負責接待橫死鬼魂的鬼差,隨著九百惡鬼逃走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所接收的橫死鬼中是被惡鬼附身所害的就越來越多。鍾學馗每當聽著那些屈死的鬼魂訴說他們是怎麽被害的,訴說那些惡鬼在人間的所作所為,就義憤填膺。他多盼望閻羅們早點商討出個法子,盡快去把那些危害人間的惡鬼捉捕回來,可是日盼夜盼總沒個消息。終於有一天,鍾學馗再看到十幾個被虐殺的孩子的鬼魂後再也坐不住了。他收拾自己的兵器法寶,決定獨自到人間捉鬼,不管將來會受到什麽懲罰。
滿懷壯志,內心盡是悲天憫人的鍾學馗來到渡池邊,用投石問路的方法引開看守,一頭就扎了進去。等他入水之後才想起來,通過渡池去天界或者陽間是要靠攜帶不同的腰牌來區分的,他什麽都沒拿就這麽冒冒失失地衝進來,結果就是通往天界和陽間的漩渦同時亮了起來,並且發出巨大的吸力,把鍾學馗往它們的懷抱拖去。鍾學馗在它們的拉扯下終於從對自己的健忘懊惱中清醒過來,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自己的身體在這種拉扯的情況下大有被撕開的危險。
“我要去的是陽間啊,我要去陽間!”鍾學馗大叫著,拚命向通往陽間的漩渦遊去。他在兩個漩渦的夾縫中奮力劃動雙臂,整整遊了七八個時辰後,他的努力終於收到了成效,他開始慢慢地向通往陽間的漩渦靠攏。靠得越近,另一個漩渦的力量就越小,終於他在快速地旋轉中像一根木樁一樣一頭插進了通往陽間的那個漩渦,同時也被那股力量壓擠得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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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來就在這牆裡了,”鍾學馗一臉沮喪地說,“而且頭上還蓋著東西,什麽都看不見。更慘的是,身子沒過來,泡在水裡又冷又濕。幸虧渡池裡沒有魚蝦,不然還不被它們咬死。”
“放心好了,就算動物也不會隨便吃看起來有毒的東西。”遊少菁現在可以確定這個笨蛋不是惡鬼了。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其實渡池裡雖然沒有魚蝦,還是有一些別的怪物的,鍾學馗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件事情。剛松了口氣忽然回過味來,“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看起來有毒?”
遊少菁把鏡子擺在他面前,示意讓他自己看。
“你的意思是我長得很難看?就算我長得很難看,當面這樣說你不覺得很傷人嗎?”鍾學馗圓睜著一雙牛眼大吼。
“長得這麽難看本來你的錯,出來嚇人就更是你不對了。”遊少菁馬上吼回去,“你不想想自己長成這樣,又出現在這種地方,我一個女孩子家沒被你嚇死就不錯了,說你兩句還不行嗎!”
“我花了兩百年才變化成這個樣子,你竟敢說難看!”鍾學馗大怒,“表面上看你是汙辱了我,其實你是在汙辱鍾馗大人!你敢汙辱我最敬佩的鍾馗大人我豈能饒你!我非把你臭揍一頓不可!”
遊少菁用手拍著他的頭說:“來揍我啊,來咬我啊!有本事你出來啊!”一個堂堂的鬼差居然被她戲弄,鍾學馗大怒,但是他現在動彈不得,隻好成為遊少菁砧板上的魚肉了。好在遊少菁很快就失去了戲弄他的興趣,開始收拾起屋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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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來這裡後,遊少菁一直在收拾屋子,可是已經空置一年多,房子不是那麽好打掃的。舊家具、垃圾和她的行李堆得到處都是,她連午飯都沒吃忙活了一整天,可是根本看不到什麽成效。隻要一看到眼前這些垃圾遊少菁就會心煩得難以形容,而鍾學馗那雙一大一小賊亮的眼睛還無時無刻不盯著她,讓她怎麽能不覺得煩躁呢。她把沙發上堆的雜物往地上一掃,雙手抱著頭蜷在沙發裡,不動也不說話,看到她這樣子鍾學馗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過了好久遊少菁才有氣無力地問:“你餓了吧?”
鍾學馗正在無聊地東瞅西看,聽到遊少菁的話愣了一下,“呃,你問我?”
遊少菁依舊蜷在那裡有氣無力地說:“這裡還有別人嗎?”
“你是問我……嗯,我是餓了。不,我是說,我不吃東西也餓不死,當然能吃更好。可是你準備的東西這麽少,還是你先吃吧,我吃你剩下的就行。”
遊少菁搖搖頭。她找來個高板凳放在鍾學馗臉下方,正好是他嘴的高度,把食物擺在上面,使他稍微一動嘴就可以咬到東西。鍾學馗吃了幾口,這是他被卡在這裡以來第一次吃到飯菜,心裡頗有些感動。他含著東西含含糊糊地說:“你也吃啊,你自己怎麽不吃?”
遊少菁早又回到沙發上蜷在那裡,半天沒有動靜,好久才用微弱的聲音說:“我吃不下。”
“好歹吃一點兒,你今天忙活一天了,如果不吃東西不但身體受不了,還會落下腸胃病的。相信我,我上一輩子就是因為參加科考時太緊張吃不下飯,結果得了胃病,最後在發榜那天吐血死了。你可要記住我這個前車之鑒,千萬不要……”
這個鬼怎麽這麽嘮叨?遊少菁按著太陽穴走進了臥室,衝還在不停勸她吃東西的鍾學馗重重摔上了門。
這個家夥長得像“鬼”一樣,怎麽看也不像是因為營養不良吐血死掉的啊。對了,他說過他是因為崇拜鍾馗,到了陰曹地府當上鬼差後不但改了自己的名字,連樣貌也花費了數百年時光修煉成的。真不知道他原來長成什麽樣,既然會羨慕鍾馗的長相,原本大概長得像根豆芽菜吧。遊少菁胡亂地想著,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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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學馗站在大殿門口焦急地搓著手,大殿四周一片森嚴肅靜,那兩扇緊閉的殿門依舊沒有絲毫要打開的意思。鍾學馗悄悄走近幾步,想趴到窗戶縫上向裡偷看一眼,一隻手重重地拍上他的肩頭,還沒等他回頭去看,對方另一隻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領,像拎小貓一樣把他拎到了台階下,重重向地上一放,青玉石板都發出了“咚”的一聲。
“哎喲!哎喲!”鍾學馗捂著屁股仰頭叫,“馬大哥,你下手太狠了吧!”
威風凜凜的馬頭大漢又用腳尖踢他一下,“我是乾馬面工作的,可不姓馬!別亂起外號,幸虧今天是我值班,要是換了別人,偷窺大殿是要重打一百大板的,你知不知道?”
“我沒偷窺,就是想知道大王們的會開完了沒有。”鍾學馗委屈地說。
馬面在鍾學馗腦後拍了一巴掌,差點兒把剛抓起來的鍾學馗又打趴下,“你整天那麽關心這些幹什麽。大王們的決定關你這個小鬼差什麽事,你就別在那裡杞人憂天了。”
“這怎麽能說是杞人憂天!”鍾學馗一下子跳起來,“事關千萬蒼生,誰不應該挺身而出,怎麽能因為自己位卑言輕就不上前呢?”
“好了好了,你就別理他了,他的脾氣你不清楚嗎?”馬面的搭檔牛頭走過來阻止他們喧嘩,“鍾學馗,這裡的規矩你也懂,再胡鬧下去別怪我們不客氣。”
鍾學馗對嚴厲的牛頭畏懼多一些,雖然嘴裡還在低聲嘀咕,可是已經不敢再在殿門口轉悠,自己走到了旁邊。過了良久,大殿側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仆役托著一個菜盤閃身出來,又快速地把門關上。鍾學馗眼睛一亮,忙迎了上去,“許大哥,裡面怎麽樣了?會快開完了吧?”
這名姓許的鬼差皺皺眉,“怎麽又是你小子,天天來亂竄,小心你們班頭告你擅離職守。”
“別管那些,先告訴我裡面有沒有什麽動靜,上次說七殿閻君因事去天庭,會議中止了,現在又開始了沒有?”
“開始了,今天人齊著呢。”
“那商量得怎麽樣了?”
“我哪敢偷聽大王們議論事啊,不知道。”
“許大哥,這裡有瓶好酒,是朋友送的,本來想請許大哥嘗嘗,不過……”
“拿來拿來,你小子還藏了這麽一手。”許姓鬼差一把搶過酒瓶。他打開瓶蓋嘗了一口,滿意地長噓口氣,“果然是人間的美酒,咱們地府怎麽釀也釀不出這個味道啊……”
“那許大哥……”鍾學馗`著臉貼了上來。
“唉,告訴你也無妨……”許姓鬼差神神秘秘地說,同時還東張西望,一副怕別人發現的樣子,壓著嗓子說:“其實大王們還在品從天界帶來的仙茶,這一輪討論還沒有開始呢。”
“咕咚”一聲,鍾學馗倒在了地上。
許姓鬼差用腳踢踢他,“你幹什麽啊?這是什麽地方你倒下就睡,被大王們知道了還不剝了你的皮!快走快走!別在這裡搗亂了!”
“怎麽這麽慢,都快十年了還沒有結果,我要自己去陽間捉拿惡鬼,我要去為民除害,我要……”鍾學馗奮力掙扎著,想要擺脫許姓鬼差衝到大殿裡去向十殿閻羅們請戰,可是身體卻像被石頭壓住了一樣無法動彈,又像在深深的湖底被水波卷動著,根本不聽自己使喚。“我要去為民除害,我要去替天行道,我要去陽間捉拿惡鬼……”鍾學馗喊叫著,奮力掙扎著,最後終於大汗淋漓地醒來。
太好了,原來隻是個噩夢,自己還好好地在牆裡卡著呢――不過卡在牆裡好像比做噩夢更糟。
鍾學馗大口喘著氣,終於醒悟自己身在何處。還是那間亂七八糟的屋子,天已經亮了,可是厚厚的窗簾依舊關著,隻能從縫隙裡透出一絲陽光照在鍾學馗旁邊的牆上。昨天那個女孩呢?怎麽還沒起來啊。她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還沒有正經吃東西,現在又不出房門,該不會……
※※※※※※※※
“喂……喂……喂……小姑娘,醒醒啊……喂……小姑娘,太陽出來了……小姑娘……”
一直在難以把握的夢境中徘徊的遊少菁就是被這種斷斷續續、刺耳至極的聲音吵醒的,她盯著天花板呆了半天,才想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夢裡種種詭異的景象依舊在腦海裡閃現著,令剛剛睡醒的她有種很累的感覺。她呻吟著把頭靠在枕頭上,一動也不想動。這時門外又是一波號角傳了進來,“喂……喂……小姑娘……喂……”
遊少菁的頭腦終於又清醒了一些,抓起一個枕頭向門上重重一摔大喝道:“你號什麽!吵死人了!”
門外的鍾學馗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你昨晚沒吃飯,今天早上又一直沒動靜,我還以為你怎麽樣了呢。”
遊少菁苦笑一下,自己的生母、繼母、親戚在這種時候都對自己若即若離,反而是這個從牆裡冒出來的鬼差在關心自己。於是本來要向鍾學馗扔過去的“暗器”也不好意思再出手,又訕訕地收了回去。
遊少菁準備了簡單的早餐,在鍾學馗滔滔不絕地訴說不吃飯的危害聲中,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可是沒吃幾口便停在半空,怔怔地掉起淚來。鍾學馗在艱難的吃飯動作中停了下來,眯著眼看了她一會,甕聲甕氣地問:“你有什麽心事嗎?說給我聽聽如何?從我看見你起你就一直不開心。”
“我爸爸他……”自從父親出事之後,遊少菁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自己心裡的想法,可是現在不知為什麽,竟然對著這張鑲在牆裡的鬼臉說了起來。看見遊少菁在面前邊說邊落淚,鍾學馗有心安慰她,卻不知道怎麽開口,過了好久才說:“你也別難過了,雖然是惡鬼附身才使你父親做出種種錯事,但是有道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他會被惡鬼附身也是因為他自己心術不正才給了對方可乘之機,不過你放心,等他判了死刑,到了陰間之後,判官們會辨明他是因為被附身才犯錯的,會給他輪回轉世的機會的……”
“你才會被判死刑呢!別詛咒我爸爸!”遊少菁尖叫著拿起碗盤向鍾學馗劈頭蓋臉地打下去,直到眼前沒有可以抓的東西了,才蹲在地上抱著頭哭起來。鍾學馗掛著一臉的菜葉飯粒,茫然地看著她。
遊少菁的哭聲忽大忽小,忽而號啕,忽而啜泣,忽而哽咽,一直縈繞在耳邊。鍾學馗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自己臉上的菜湯都幹了,遊少菁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鍾學馗實在受不了了,開始哀號:“你別哭了,別哭了,有什麽事想不開,用得著這樣哭啊,我死的時候我爹娘都沒這麽哭過……求求你別哭了行不……啊啊啊……我快受不了了,你別哭了……”他大聲叫嚷著,不過遊少菁沒有理會他,繼續在那哭泣。
“求求你別哭了,我會幫你捉到那個惡鬼為你父親報仇的,你就饒了我行不行……捉到那個惡鬼後我讓你用刀剁,用火燒,用油炸,用鋸子鋸……你想怎麽出氣都行,現在就饒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遊少菁一下子抬起頭來問:“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保證捉到那個惡鬼讓你處置個痛快。”
“我是問我爸爸的事,他,他其實無罪是嗎?”
“當然是真的,而且就算他犯了再大的罪,隻要依法服罪,接受了人間的審判,將來到了陰曹地府,對他今生的作為就不會再追究了,不能一罪兩罰不是……”鍾學馗本來還要詳加解說陰間的處罰章程,卻被遊少菁打斷,她騰地站起來盯著鍾學馗的眼睛問:“你說過的事情都是真的嗎?”
“我說的是真的,我從來不說謊!”鍾學馗揚著眉毛頗為自豪。
“那麽你是從陰間來的,你們陰間跑了一些惡鬼,你是捉鬼的鬼差,我父親之所以會乾壞事是因為被鬼怪附了身?”遊少菁一口氣地問。
“真得不能再真了!”鍾學馗眨眨眼。
“你又沒有見過我父親,怎麽知道他是被惡鬼附身?”
“因為你身上有鬼的味道,我知道你沒有被鬼附身,當然就是你身邊的人出事了。”鍾學馗又衝著遊少菁吸吸鼻子,“味道已經很淡了,但是還能分辨出是一個很貪婪的惡鬼……”
“嘭”!遊少菁在他的臉上狠狠打了一拳,並且尖叫:“你這個色狼!”
鍾學馗被打得莫名其妙,“我哪裡像是色狼!你、你憑什麽打我?”
遊少菁臉紅著退開幾步,站得遠遠地問他,“你有沒有辦法捉到那隻惡鬼?”
鍾學馗得意洋洋地說:“那還用問,那樣一隻小小的惡鬼怎在我的話下,我本來就是來捉鬼的,一隻兩隻惡鬼算得了什麽!”
“你自己剛才說過的,要把那隻鬼捉來任我處置,現在你去把它捉來,我要把它碎屍萬段……”遊少菁雙手握拳,臉上露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這種笑容出現在她那張哭得一塌糊塗的臉上,令鍾學馗產生了想要縮回牆裡去的衝動。
“我、我現在沒法幫你……我不是動不了嗎?”鍾學馗小心翼翼地說,“而且你可別以為捉到那個惡鬼你父親就沒事了,他在陽間照樣要被判刑的,所以……”在遊少菁目光的逼視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聽不見了。
“你是說你這個鬼差捉不了那個惡鬼?”
“如果我行動自由的話,一個惡鬼當然不在話下,可是現在我不是……”
“哼,那我爸爸怎麽辦?你不是自稱要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的嘛,現在眼睜睜看著惡鬼害我爸爸不管!還敢叫什麽鍾學馗,鍾馗怎麽可能像你這樣!”
這句話給了鍾學馗極大的刺激,他環眼一瞪,“好,我就證明給你看我不負鍾學馗之名!但是你要幫我一個忙。”
“你說!”隻要能救父親,遊少菁什麽都願意去做。
“你幫我找到惡鬼的下落,我自然有辦法幫你收拾它!”
“它不是附在我爸爸身上嗎?”
“它現在怎麽可能還在你爸爸身上陪著坐牢,肯定早就溜了。要是一直被它附在身上,你爸爸現在恐怕已經被它同化,開始發狂了……總之你幫我找到它,我就幫你想辦法來收拾它,不然我也沒辦法。我的處境你應該知道。”
遊少菁不再說話,開始靜靜地思索起來。鍾學馗沒有打擾她,靜靜地等著。果然沒用多久,遊少菁便決絕地一甩頭,“說吧,要我怎麽做?”
“你先去洗洗臉吧。”
“什麽?這樣就有用?”
“你的樣子像個大花貓。”
“……你怎麽不早說!”
※※※※※※※※
鍾學馗也無法推算那個惡鬼離開遊少菁的父親後會附到何人身上,所以建議遊少菁從她父親入獄前接觸比較密切、人品方面又有問題的人下手,最好就是她爸爸的同案犯,這樣的幾率比較大。問題在於,遊少菁對於父親被捕的原因一直懵懵懂懂,此時不但對鍾學馗說不出個所以然,就連她自己心裡也是糊裡糊塗的,根本不知道父親平時與哪些人來往較多,尋思了半天才決定找大人們去問一問。
自從父親出事後,原本三天兩頭往家裡跑的叔叔和姑姑早不見了蹤影,而生母這邊自從離婚就不再問及父親的事了。遊少菁盤算了好久,發現可以去問的竟然好像隻有繼母。
遊少菁的繼母比父親小了十多歲,是個時髦漂亮的女人,與遊少菁的父親結婚後的這七八年中跟遊少菁的關系一直平平淡淡,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距離。現在遊少菁想起她來竟然有模糊的感覺,似乎父親出事才短短幾日,自己就想不起繼母的樣子了。
“唉,還是去問問她吧。”遊少菁歎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雖然不是很想與她接觸,可是父親被捕的原因,她總應該知道得很清楚吧。
遊少菁拿出手機,撥下一個熟悉的號碼,動聽的彩鈴聲後一個爽朗的男聲傳來,“少菁,你沒事吧?這幾天怎麽不接我電話?你現在住哪兒?和我表姐一起還是搬到你生母那裡了?用不用我去看看你?”
“莫瀟。”聽到對方親切的聲音,遊少菁鼻子一陣發酸,沙著喉嚨說:“我沒事,現在我在外公以前的舊房子呢。我這幾天忙著搬家,沒開手機。”
電話那邊的莫瀟沉默片刻,鄭重地問:“是表姐不讓你和她一起住嗎?我去找她說說,這都什麽時候了!”
“不是的,莫瀟,是我不想跟她同住。我現在挺好的,一個人住清靜。”
莫瀟笑了一聲,“你還是老脾氣,一個人住缺什麽不缺?需要我幫你做什麽不?需要我的話盡管開口,我知道不論你的生母還我表姐都是指靠不上的人。”
遊少菁嗚咽起來,這句原本應該由親人對她說的話,卻從莫瀟這個非親非故的人口中聽見,她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捂著嘴哽咽,眼淚從面頰上淌下去。電話另一邊的莫瀟也沉默著,直到遊少菁平靜了一些,才聽到他問:“你找我有事吧?什麽事你盡管說。”
“你知不知道你表姐現在住在哪裡?我想要找她。”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