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春虹篇*

　那背影在朦朧幽暗的燈光下顯得孤獨而寂寞，蒼涼而悲傷。是什麽讓他在深夜裡如此孤寂難眠?又是什麽讓從不踏進魚龍混雜地方的他涉足於此?

　我忍不住停住腳步……

　那背影，那側面，那神情，統統似曾相識，但卻從未真正見過。我忍不住想何以似曾相識?何以未曾見過?

　哦！突然，我想起了什麽，下意識撇撇嘴角，那背影不正是無數次默默站在她背後的身影麽?那側面不正是每每有她在時我所能看到的他麽?那神情不也是只有他看著她才有的神情麽?

　為什麽此刻他還在這兒喝酒?一股怒氣湧上心頭……

　憑什麽?憑什麽?到底憑什麽?

　他，愛她。

　她，傾心與他，卻多出一個我……

　他，愛她。

　她，淡忘與他，卻多出一個他……

　他，愛她。

　她，迷茫與他，卻進來一個他……

　難道他真的只能選擇逃避?難道他真的就這麽放手?難道他真的可以放棄她……

　心驟然很怨很怨！為什麽老天如此不公?為什麽要這般作弄我們?又為什麽非要是我們?

　我，愛他。卻有一個她……

　他，愛我。還有那個她……

　於是，即使我和他的心貼得再近，我們之間還是隔著一道鴻溝，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所以我們只能彼此遙望……

　可是，他們不一樣啊！他們之間再沒了隔閡，再沒了顧忌啊，為什麽?為什麽他們還不知道珍惜?難道他只能懦弱在這裡?而她只能將痛埋藏心裡?

　邁出的步伐跟著起伏不定的情緒加快了速度，下一刻我緊急刹車，收住腳步……

　眼睜睜看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一步步朝他走去……

　那個身影，仿佛在哪見過……

　她，精致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巨大的太陽鏡，誇張地遮掩住了她的半張臉。頭髮隨意懶散的挽起卻不失幹練，穿著時尚入潮又不失優雅。閃爍的霓虹燈光打在她身上，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成熟嫵媚的氣息。

　突然腦海裡有一個比喻，如果說靜是朵不染纖塵的百合，我是朵妖嬈帶刺的玫瑰，那她就一定是那朵技壓群芳的牡丹，嬌美、典雅……

　霎那間的感覺，仿佛在哪出現過……

　她是誰?

　他們認識?

　她走到他面前，停住。因為目鏡太大的緣故，我看不見她臉上的情緒……

　但憑女人的第六感，我知道他們之間一定有問題！

　難道……他們……

　我禁不住想。

　不會不會！尹春虹！你在想什麽?賀俊怎麽會是那種人！他不會的！

　悄悄繞了一圈，選了一個離他們較近的地方，我坐下，安靜地從眉睫下窺視著。

　她站在他面前，不知道他是沒有注意到還是不意外她來找他，總之他的表情在整個過程中沒有一絲變化。

　他抬起胳膊，酒順著瓶子的傾斜潺潺流入杯中，從杯底翻越而起，掀起巨浪般的圓弧，似困獸般掙扎……驀地，一切又寄歸平靜，平靜得不帶一絲漪漣……和這裡的氣氛是那麽不協調卻又是那麽緊緊相扣……

　端起酒杯，他一飲而盡。是那麽平淡、那般苦澀、那麽漠然卻又那般遙遠……

　如此來回數次，幾瓶酒已然下肚。

　許久，他終於開口。“要來一杯嗎?”淡淡地、飄渺的……

　她緊咬下唇，看向桌子。順勢從桌上拿起已被開啟的零散放置在他面前的瓶子。

　慢慢地……

　緩緩地……

　舉起……

　放在他頭頂的位置停住，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他的自我陶醉，或者說是自我麻痹。

　約莫一刻鍾的時間，瓶子開始隨著她的手傾斜……

　傾斜……

　最後流入他頭頂，跟著髮根，順額頭、臉龐、鼻梁、眼角縷縷流下……

　……

　“後悔嗎?”她問。問得極輕、極飄忽、極小心翼翼、極像在問自己……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似乎想把自己灌醉。

　“你、好、狠！真、的、好、狠！”她一字一句說得痛徹心骨。

　“……”他一言不發一個勁猛灌著自己。

　“林、賀、俊！我真的很想把你的心挖下來看看他是什麽做的?！”我想此刻她眼裡肯定有豆大的淚水在滾動悠晃而就是不肯掉落……

　“……”

　“你不要再喝了！我求你不要再喝了！”

　而他似乎開始醉了……

　“她值得你這樣嗎?值得嗎?你說！你說啊！”她壓低聲音的咆哮。

　心，一怔。

　值得嗎?她說的是誰?靜嗎?

　他無動於衷，似乎真的醉了……

　“你愛她是吧?愛她還來找我乾嗎?愛她就找她去啊！找她去啊！”

　找她?賀俊找她?難道他們……他們已經……

　半個月裡他音訊全無，怎樣都沒辦法聯系上他，是因為和她在一起?

　不會！他不會拋下靜不管的，他不會！

　腦子裡第一時間否定了這種荒謬的想法，然而，事實擺在眼前，讓我又我不得不懷疑！

　可是……如果不是，那、那半個月裡他又在哪?這個女人又是誰?

　對！一定是！如果不是，那這個女人就不會……如果不是，那賀俊一定會找靜，一定不會讓她嫁給別人……如果不是，靜也一定不會那麽堅決的答應嫁給安傑！

　林賀俊！你他媽混蛋！

　心中的訝異讓我久久才回過神來，扭頭再看向他們，不料卻早已不見了她的身影……

　他，顯然醉了，卻仍然抱著酒瓶往嘴裡送……

　酒瓶橫七豎八的躺在他面前，殘余的酒順著桌角流淌在地上。

　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他的面前，抄起一杯酒就往他臉上潑……

　可能是我的舉動太過突然，也可能是酒的辛辣刺激了他，總之，他清醒了……

　“清醒了嗎?”

　“……”

　甩甩頭，他怔怔地望著我，那眼神竟空洞得沒有了一絲情緒……整個人頹廢得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完全不像平常那個意氣風發、眉清目秀的賀俊……

　心的某個角落一酸，如果他給的她不是愛，又怎會這般……

　心裡開始不斷排斥剛剛的猜測……

　“作踐自己嗎?”聲音稍稍緩和了點，不過心中還是有氣。愛她就應該說出來啊，愛她就不要這麽輕易放手啊！難道要等到她結婚後再說嗎?

　“……”

　“不說話是吧?好！你有種！”我狠狠將自己甩在沙發上。

　“……”

　沉默片刻，我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金口嗎?”

　“……”

　看著他毫無反應地獨自喝著酒，一股怒氣再度湧上胸口，盛怒之下手竟毫無知覺地拍著桌子就直指著他鼻梁，狠狠道:“林賀俊！我警告你，你別以為你裝出一副死樣子我就會原諒你啊！”

　“……”

　“喂，你他媽聾啦?是誰狠心拋棄了我後，然後捂住她的耳朵對她說愛她?那夜又是誰拿著藥卻只會站在她的門外徘徊?是誰每天總站在她背後守望著她?又是誰來求我不要和懷遠在一起?為了她，你可以傷害我不顧我的感受;為了她，你可以將我手中唯一的幸福奪走，然後再放到她手裡;為了她，你甚至忘記了其實我比她更需要保護……”他有微微的錯愕，猶如驚醒夢中……

　我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憂傷，語氣不自然得變得柔和了。“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證明你有多愛她嗎?不就是為了能使她幸福嗎?現在呢?你在幹什麽?你又幹了什麽?”

　然而恍惚後，他又開始繼續沉醉了。他真的想麻痹自己！可這不就是逃避嗎?

　我憤怒了:“喝酒?呵！哦，不過也對。像你這種人也只能喝酒了，不然還能幹什麽?想不想知道你現在在我心裡是什麽樣的人?我告訴你，縮頭烏龜知道嗎?見過它縮頭的時候嗎?嘲笑過他嗎?現在的你就是這樣的！知道嗎?”將所有的怒氣化為鋒利的語言狠狠刺著他。好希望他能醒過來。

　半晌，我以為他還是不會理我，然而他開口了:“對不起！”

　“你……”氣得我竟然噎住了。

　“我和她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他淒涼的、空洞的聲音回蕩在我耳旁，似沉浸在回憶裡，又似透過時空的遙望。

　“怎麽沒有辦法回頭?你在擔心什麽?到底在擔心什麽?”

　“哈哈……你找過我吧?在這半個月裡。”盯著酒杯他帶著醉態的開口。

　跟著他的思緒我疑惑的看著他，此刻才感覺到原來這閃爍的昏暗的燈光也能壓抑人心，剛剛消退的壓抑感再次佔據心頭……

　“知道嗎?特好笑特好笑！那天、就是那天，你知道嗎?我本來想向她求婚的，哈哈……想向她求婚的，你知不知道?哈哈……”驀地，他昂頭舉起瓶子將酒從上而下倒入口中，因為醉了，手沒有意識的亂晃，酒沿著他整個面目流淌，下巴、嘴角、臉頰、還有……眼角……那液體是酒嗎?我不能確定……

　求婚?賀俊哥要向靜求婚的?那為什麽……

　“賀俊哥，你醉了！”

　“我沒醉，我沒醉！那頓早餐是我吃過的唯一一頓溫馨的早餐，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把自己定位在老公的位置上來吃的。呵！真的，好香！可是你知道嗎?就在我準備好求婚的那一刻，我的電話響了，是他們的，他們要我回去，他們威脅我要我回去！你知不知道那刻我的心有多痛?我的親人竟然拿我深愛的女人來威脅我。他們威脅我……哈哈……威脅我……”

　威脅?親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再看向他時他已經睡倒在桌上了。

　“賀俊哥?賀俊哥?”我輕晃著他，試圖讓他清醒，同時我也需要保持清醒。

　正當我為怎樣才能將他弄回去犯愁時，卻意外地又看到她了，她正向這邊走來。從她散發出的神態來看，很明顯她還沒有看到了我，躲避是我唯一的選擇，於是我退卻在漆黑的角落裡。

　聽不清他們說著什麽，只知道他剛攙住賀俊哥的那刻，他有點清醒了，然後他突然的快速的奮力的掙開她。一個不穩，他倒向地面，被她艱難的接住，一同跌落沙發裡……

　他，開始胡言亂語……

　她，坐正，呆呆地看著他，然後開始喃喃自語……

　可能過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她招手，一個服務生走過去攙扶起他，她跟在他們身後一同離去，就快要消失在我的視線……

　我的腳也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們身後……

　“蠍子姐，等等。”

　回頭一看，竟是武爺身旁的一名保鏢，“有事嗎?”

　“武爺說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和你說，想請你過去一趟。”

　重要的事情?那還會有什麽比現在更重要的事情呢?

　“哦，這樣啊，麻煩你告訴武爺一聲，我現在有點急事，不方便過去，回頭我再去請教他。”

　“可是……”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什麽也顧不得了，“就這樣了啊，麻煩你轉告一聲。”

　急匆匆跑向門口，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跟丟了他們。

　誰知，如果天不遂你願，那你就甭想如願。剛跑得門口電話就響了，“喂，你好，哪位?”

　“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電話那頭聽似無意的調侃著，卻隱隱透著嘲諷的味道。

　呃……是他?

　即使是事隔半月，我還是能清晰地辨別這個聲音。如此傲慢的態度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有事嗎?”我一邊講著電話， 一邊走出門外。

　出來後才發覺原來夜已很深了，眼睛四處搜索，可惜卻鎖定不到目標。

　“呵！看見你前面那輛車了嗎?上去。”

　順著他的話，果然有輛車黑色私家車停在那，“去哪?”

　“呵呵，還能乾嗎?當然是送你回家。”說得極輕松，但我聽得卻極壓抑。

　“可是……我現在有事，晚點我自己會回去。”剛說完心裡就升起一股不安，脫口而出:“可以嗎?”

　“呵呵！可以……當然可以……”

　他在那頭不在意的笑著，卻讓我心裡百般不安。這樣的笑意，這樣的語氣讓我莫名的恐慌。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總有感覺如果我不回去會發生些什麽……

　“等等！我回去！”掛上電話，再次在黑夜裡搜尋我想要的目標，卻一無所獲，除了陣陣的涼風和慘白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