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楠靜

　按約定的時間、地點，我站在了金茂凱悅門口。

　心，莫名的忐忑。從撥通電話聽到那頭鎮定從容中隱含威嚴的聲音開始，一直到站在咖啡廳門外，一股不明的情緒就湧上心頭，逐漸蔓延……越來越濃……

　“歡迎光臨！請問有約嗎?”一名女服務生帶著職業化的笑容出現在我眼前。

　“有！”我努力使自己鎮定，才不忘想起她說的話，道:“我和汪太太有約。”

　“哦。”她若有所思地多瞄了我兩眼。

　雖然時間很短，動作很細微，還是不由地讓我皺起了眉頭。拜托！我又不是什麽怪物，乾嗎不敢公明正大的看我?調頭一想:難道是因為最近心情不好影響了形象?可這也不至於要從她眼皮底下偷窺啊?

　“您請跟我來！”她驀地摘了臉上那職業化微笑換上一副比金子還真的燦爛微笑。雖然這個微笑和這間高雅溫馨的咖啡廳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跟著她走的方向我環視一周，很快，我的視線就鎖定在一個人的身上，沒辦法移動……

　她?

　心，一震！

　落地窗前的布衣沙發上，坐著一個身穿七分袖的白色針織衫的女人。衣服雖簡約卻時尚，雖時尚卻不失高貴。特別是穿在她身上，那股威嚴、儒雅、貴氣不言而喻……

　她在朦朧的燈光下，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金般，與周遭顯得格格不入。她如同一顆璀璨的夜明珠，渾身散發著無限耀眼的光芒，高貴、威嚴……

　她更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力量讓人無法忽視，無法不去感覺她的存在……

　她看上去約摸40歲左右，嗯……想一下:這和我在聽到她聲音時腦海裡想像的年紀差不多。滿分！

　她頭髮被高高挽束起在腦後，精練、果斷……悠閑儒雅地攪拌著面前的咖啡，淺嘗一口，放下，她漠然地看向窗外……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服務員的身旁，心裡竟不知為何在暗暗祈禱不要是她……

　下一刻，這個小小的祈求就在殘酷的現實中被一個自信、神秘的微笑擊得粉碎……

　她端著正準備送往口中淺抿的咖啡杯突然停住，低著的頭驀地轉向我這邊，僅是看了我一眼後她便從容優雅的站起身，面帶微笑的看著我。那架勢仿佛我們是早已熟識的人。

　只是一個微笑而已，奇怪地竟掃卻了我心底一直不明的情緒。木然地回應著她的微笑，朝她走去，本想像她一樣吐露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無奈出現的只是嘴角略微上揚……

　才想起，這應該算是那晚後我的第一個微笑吧?！能扯動嘴角已經是很不錯了不是麽?心，突然被刺痛，沿著心頭緩緩蔓延開……

　“坐！”她指了指對面的沙發，溫雅道。

　“謝謝！”總感覺自己的一切情緒早已被她看在心裡。我心虛地按著她的指示，緩緩落坐。

　“要點什麽?”語氣中有威嚴有關愛。

　“咖啡，謝謝！”我盡量讓自己微笑著回應，總不能在這裡失禮於人。

　她幫我點了一杯咖啡後，又將焦距調向我……

　不知為何對上她的眼，在她似有若無的打量下我竟有種想哭的衝動，很想很想……

　如果可以，她讓我想起了媽媽……那個溫柔美麗的媽媽……想起了母愛……那個我不知為何物、從來沒有享受過的母愛……

　我低下頭不敢讓視線變得更模糊……

　壓下心裡莫名的哀傷，我轉頭拿起自己的挎包，拉開拉鏈拿出那個被我撿到的紅色皮夾，“喏！汪太太，這是您的錢包還給您。您看看有缺少什麽嗎?”

　她優雅的伸手接過，打開後低頭迅速掃了一眼，便抬頭笑道:“嗯，沒有！謝謝！麻煩你了。我應該自己過去取的。”

　“呵呵！沒有關系，我也沒事嘛！送過來正好。”

　“嗯，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

　我乾笑。

　一陣沉寂中總能讓我感覺到對面有道視線一直在緊緊的打量著我，如果不是自己的錯覺，那這道視線無疑是出自對面的汪太太。

　為了緩解自己渾身的不自在，我喝了口咖啡掩飾。

　好苦！呃?原來忘了放糖……

　“汪太太，東西我已經還給您了。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告辭了。”說著，我拎起放在身旁的包包站起來準備離開。

　“頭髮開叉了，該修了！”

　“啊?”望著從休閑的抿著咖啡的她嘴裡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話我不解。

　“坐下來吧！”她臉上依然帶著美麗的笑容，道。

　似有一股魔力般，我沒有思考就坐了下來。

　看著茫然的我，她笑道:“熊小姐的頭髮，發梢部份已經開叉了，不讓髮型師幫你修短一點，怎能讓它重新長出好的頭髮呢?”

　“啊?”雖然不明白她說什麽，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已略過肩發梢瞅了起來。

　呃?是有一些開叉了！我的頭髮一向好好的怎麽會突然開叉了?鬱悶！

　“舍不得?”

　“啊?不、不是！”

　可我在緊張什麽?

　其實不就是舍不得嗎?

　他曾經萬般喜愛撫摸的、千次厲聲不讓剪短的、百次放在鼻尖令他忘情沉醉的黑發……

　心，又痛了……

　“那就減了吧?！重新開始！”

　“減……了?重新……開始?”看著她溫柔美麗的笑容，我喃喃自語。

　“對！只有減了它才能長得更好！”

　她的笑容真的很美、很親切、很有說服力……

　“人沒了連頭髮也得不到嗎?”輕輕的、飄渺的……

　“你有心事?！”

　望著她關切的面容，我第一次面對著陌生人有了想哭的衝動，而且還是連續兩次……她，很特別……

　“信得過我的話，可以說說。憋在心裡會很難受的。”

　沒想到這一句平常話竟讓我眼眶發紅了，鼻子酸酸的。如果她是媽媽該有多好?

　“能信你嗎?”我茫然的低喃。

　她眼裡的真切讓我放松了警惕，“我有一個很好很好從小就認識的朋友！六年前我們失去聯系，六年後我找到她，我們好得幾乎是同吃一碗飯、同喝一杯水、同睡一張床……

　不久她愛上了一個男人，向他表白……然後他們交往了……可她不知道，那個男人是我苦等了兩年的男人，那個男人也是默默守候了我六年的男人……

　很亂是不是?呵！其實一點也不亂。

　在一次聚會上那個男人喝多了，吻了我，正好被她看到，她以為我們欺騙了她所以選擇了離開。我們苦苦找尋了三個月卻一無所獲……

　然後我們又開始了自己各自的生活，我終於擺脫了一切陰影開始了自己新的戀愛，他很特別，工作上一絲不苟，生活中桀驁不馴。就是這麽與眾不同的性格深深地吸引了我。

　為了他，我毫無保留地付出，不求回報的愛著。明知道我什麽都不做也能得到他的愛，但我還是千方百計地討他歡心。他不開心時，我變著法子逗他;他工作疲倦時，我拿出特地為他學的按摩技術幫他放松;他生病時，我為他學煮粥;他經常會做噩夢，所以只要一有時間我就不斷地查資料希望能幫他……

　我們的愛情比一般的情侶還要浪漫、溫馨，甚至就連幸福都比他們得到的多……可是太浪漫、太溫馨、太幸福得常常令我害怕。好害怕突然有天一切將從我身邊溜走……

　而我的感覺是對的，從某天開始他對著我的眼睛裡不再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而是多了一絲內疚，憂鬱也更濃了。可他不知道他眼裡的內疚、憂鬱每濃一份我的心就會涼一節……因為我不願知道那內疚、憂鬱的背後隱藏的是什麽……

　直到一個多星期前的一天，他第一次失約，然後滿臉愧疚地抱著我對我說對不起卻又不肯給我任何解釋時，我第一次有了恐慌的感覺。

　在我不斷告訴自己應該選擇相信他時，卻接到朋友的電話問我說世界上有沒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心在那個時候差點涼掉。第一次有了想了解令他內疚、憂鬱的真相的想法……是因為不再愛我?還是……我不敢往下想。

　那天以後的一個星期裡，他像往常一樣每次約會後都送我回家，可不同的是在那一個星期裡我不再乖巧的、順從的回家。而是想等他走後開出自己的車悄悄地跟在他車後。

　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回到家後他反而獨自坐在車裡好久好久不曾離去……我以為他會在某個時候離去，所以等著等著，一分、兩分……一刻、兩刻……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卻還不曾離去……所有的委屈、所以的氣憤、所有的懷疑都在頃刻間灰飛煙滅，不顧一切地衝了下去……

　結果，是他開車急馳而去……

　我拚命地狂喊也沒有辦法換回他離去的頭，所以我迫不及待的開出自己的車，我想要告訴他我愛他;我想要告訴他我不會再懷疑他;我想要告訴他……

　他的車快得讓我根本追不上，但我還是不肯放棄一直緊緊追隨。心在那刻被幸福填的滿滿地。

　跟著跟著逐漸讓我茫然，我意外的是他所奔的方向不是公寓……然後心開始一點一點的慌，所想的也越來越多，最後我強迫自己要相信他的，卻沒有辦法不跟著他。

　然後，我最不願看到的一幕出現了。當親眼看他走進‘魅夜’的那一刻，我驚愕得連驚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坐在車裡怔怔地看著那扇被無數個人推來拉去的門……

　每次都從午夜十二點等到凌晨兩點;每次因為害怕被他看見，我只能把車停在很遠很黑很暗的角落;每次因為黑暗我不敢出來，所以2個小時只能坐在車裡不敢動，遠遠地注視著……生怕會錯過，更怕如果這次的錯過會上再沒辦法回頭的失去了……

　每次明明進去時是一個人，可出來時卻總是兩個。驚訝詫異的同時我甚至不敢上前質問他……心裡總有千個萬個幫他解脫的聲音，總相信、也總期待著有天他會向我解釋，和我說那只是他的逢場作戲……

　但是我錯了，我不僅沒有等到他的解釋，還開始讓爹地為我擔心。我不是個好女兒對不對?

　我知道他在騙我，但我每天仍然裝得很快樂。我卻從來不問他，我更不想讓他知道。也許我是在害怕，害怕欺騙的背後是我無法承受的痛苦。後來我知道了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知道嗎?本來我是想一直裝下去的，就算他不解釋都沒關系，只要能在他身邊就好。可是在約他和爸爸見面的那天，她出現了，站在我車前，我不敢置信。興奮得忘記了一切……可她丟給我的只有怨恨的眼神和失去理智的語言。

　而他再次失約，我知道他又去酒吧了，我不敢也不想向爸爸哭訴，所以我坐在房間等他的電話，我相信他一定會打來。一直到午夜十二點我的電話終於響了，卻不是他的。電話說虹現在在一家酒吧工作……

　一幕幕浮現在我眼前，他每天走進酒吧的一幕，他每天和一個妖嬈性感女人出來的一幕，虹穿著魅惑的一幕……一切一切逼得我坐立不安，逼得我要去弄清楚真相……

　酒吧裡，他們當著我的面接吻了，還告訴我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個陰謀……”明明不想在這種氣氛中落淚，可淚還是滑落了……

　“恭喜你！”

　淡淡的、堅定的不帶任何嘲笑的聲音讓我疑惑。

　“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報，那早退出總比晚退出要好。不是嗎?”

　“……”是啊！這樣總比他在結婚前對我說明一切要好啊?！

　話咽在嘴邊卻吐不出來，緩緩低頭，心裡的苦就如同面前這杯還沒來得及加糖的咖啡……

　“所以我和你說該減的要減，該斷的要斷啊！呵呵，這樣才能重新開始嘛！”她一副了然如胸的表情。

　“你、你、早就知道?”良久，我驚愕吞吐。

　“呵呵！從你進門的那刻起我就看出來了。”她依然從容，仿佛不曾做錯。

　什麽嘛！知道還要我說不是耍我嗎?真是太過分了。

　“怎麽樣?心情好點了嗎?”

　“啊?”剛剛偶生的氣憤頓時全無，仔細想想感覺心情似乎沒有開始那般沉重了。難道她犧牲這麽長時間聽我訴苦就只是為了緩解我的壓力?難道……

　如果她是媽媽該有多好呢?

　“謝……”

　“呵呵，不用客氣。這也算是我還你幫我撿得錢包的情意嘍。”

　看著她從容親切的微笑，我不自覺道:“如果你是媽媽該有多好！”

　“哈哈！你想喊我媽媽?”

　“啊?不、不、不是。”我臉微紅。

　“呵呵，沒有關系。只要你願意，會的！只是早晚的問題。”

　“啊?”你在說什麽啊?

　“沒事，要不一起吃個晚飯吧?”

　“晚飯?”不會吧?現在才什麽時間啊?

　抬手看表，天啦！六點！

　“不、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想要回家一趟。”抱歉！我突然很想爹地……

　“呵呵，沒關系！等等！”她喊住要離去的我，“這是我的名片，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啊?”還會再見面?你怎麽知道?

　“快回去吧， 不要讓你爹地等急了。”

　我想回去見爹地你也知道?

　仿佛做了虧心事，我尷尬地笑笑，“好！不好意思！再見！”

　說完，我逃也似的急步出來……

　為何在她面前我總有被看穿的感覺?為何在她面前我總會忍不住想得到母愛?為何總覺得她的話總是很奇怪?為何在她面前我能毫無顧忌地訴說?為何……

　甩甩腦袋，不去想這些。暗自慶幸一切總算過去……

　突然的電話鈴聲打斷我的思緒，一看顯示心裡莫名的安心。有家的感覺真好！

　“喂?余媽。我呆會就……”

　“小姐，老爺暈倒住院了！”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打斷我的話。

　“什、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