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色空中斜角處月上柳梢頭,路上的行人稀稀散散。或拎著袋子忙碌奔走、或輕挽胳膊悠閑漫步……但我卻不屬於這些人群。
我,一頭隨意挽扭後散落在修長白皙頸項上的嫵媚卷發,它們心有不甘地隱約蹭著我皎白如玉中略含似有若無的傷痕的背部。從來沒有注意過也沒有想到過黑色竟然成了我主打顏色,身上V字低領掛脖吊帶的黑短裙裙角不安地隨風上下擺動……男人們如餓狼撲食般噴血的眼讓我嘲弄地彎揚嘴角……
當整個世界都處在一片和諧、溫馨的寧靜中時,有一個地方卻總是夜夜笙簫、歌舞升平。
後腳還未踏入門內,酒吧裡勁爆的音樂就已闖進耳內。舞池外觥杯交錯、目光閃爍、舞池內帥哥美女火辣搖曳著的肢體……腦子裡慢慢的騰雲駕霧飄入池……
每天都是如此奢靡的生活,每天都是如此放蕩的步調,每天都會迎來糖衣炮彈的示好,但心,卻空虛著……
香汗淋漓中我退落在吧台拐角處,一杯“蛇的眼淚”飄落在我眼前。也許是我來得次數多了,也許是知道武爺的關照。從那之後我不用再去點酒的名字,調酒師就會親自為我送上我酷愛的“蛇的眼淚”。
我不愛它的味道卻獨獨愛上這個的名字,一顆冷血傲然的心流下一滴痛苦絕望的淚!
“尹小姐你好,我們老板交代那個雅座以後就歸您了!您請這邊!”一個穿這職業裝的服務生走到我面前。
剛端起酒杯的手停了一下,定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扯了扯嘴角,不錯的位置!遂緩步走去……
的確是個不錯的位置,高得可以一覽眾山小,低得能兩步跨入舞池,遠得恍如隔世,近得身在其中……
眼不經意間對上一雙千年寒潭的眼,他?!有多久沒來了?久得讓我已經忘記還有一個這樣的他,久得好像跨了幾個世紀,久得仿佛他已不同於往日……
*
“不好意思小姐,您剛剛給我們付費用的卡已經沒錢了。”酒店工作人員手上正拿著我結帳的卡。
伸出手,把門隨手打開得更大。“沒錢了?”我面無表情低喃,卡在之間翻轉了幾下。
“是的!”
四指一收,猛地看向他:“好,我知道了,稍等!”轉身關門……
“喏!這張吧!”打開門,將手上多余的卡交給服務生,淡淡道。
“好的!”服務生雙手接過,畢恭畢敬道。
不愧是星級酒店啊!懂得顧客就是上帝這個道理。即使你是窮得一塌糊塗的乞丐只要住進來,你都會變成人敬人愛的主宰者,前提是只要你不違法。
突然,我想起了什麽……
“哎……等等!”我喊住服務生即將消失的背影。收回他手上的卡,“那個,我呆會自己下去付好了!”
拎著行李從酒店出來,不自主地就來到他的樓下。苦笑!自己怎麽會如此沒出息呢?
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等待著漸漸暗沉下來的天空能早點與黑暗融為一體。因為只有那個時候的心才會是活的,才是有感覺的。即使那裡有的只是心酸、疼痛……
終於,天黑了……
轉身、邁步、開門……
靜靜地站在每天等待著他歸來的樹下,看著那熟悉的粉紅,看著他下車、上樓……直到他亮著的房間一片漆黑……等待那顆荒涼的心中得到的一絲溫暖慢慢融化……然後我出現在那燈紅酒綠的潮流裡……
“蠍子,喏!又來了。”調酒師李爽因為和我相處的時間長了,開始淡淡地打趣我。
順著他的示意我看去,回頭略微勾起嘴角,繼續在吧台等待他正調著的酒。
“不過去?”他微微看我並沒有停住手上的調酒動作。
我莞爾一笑並不理會。
“好了,這杯我請了!幫我端過去送他好了……”
我微挑眉頭,“真的?”
見他淡笑不語,我接過酒杯放入托盤,優雅轉身……
或許他並不同我想象的那樣,或許他真的是別無他意,或許……不然又怎麽每日只是淡淡的坐在那?抑或是他想放長線釣大魚呢?那就來會會看看……
看清走進的我,靠在沙發上的他微微詫異後又了恢復一貫深沉平靜的臉。只是他盯著我的眼裡多了一種深思。
換上職業的笑容,我優雅欠身,端起托盤裡的酒輕緩地放在他面前,“先生,您的酒。”
他翹著二郎腿,單臂搭扶手上,靠昂著沙發,眯起眼,沒有多說什麽……
拿著空空的托盤回到吧台我還能感受到他繞過瘋狂扭動的人們穿越過來的眼神……
同一個地點同一個位置同一個人不同的時間:第二天!
“先生,您的酒。”
他依然翹著二郎腿,單臂搭扶手上,靠昂著沙發,眯起眼,另一隻手卻端起了酒杯,但也沒有多說什麽……
第三天!
“先生,您的酒。”
他依然翹著二郎腿,但靠昂在沙發上的身子微微坐直了,伸出搭在扶手上的手端起酒杯,忽地定眼看著我,“謝謝!”
我莞爾,優雅轉身……
第四天!
“先生,您的酒。”
他放下翹著的二郎腿,身子微微坐直前傾,伸出搭在扶手上的手端起酒杯,淡淡道:“謝謝!”
“不客氣!”我莞爾,優雅轉身……
出乎意料地,我記住了,他有五天沒有出現在這裡……
……
今天的他,看起來不似往日般安寧與平靜,因為他一進來就微蹙著眉頭,盡管微弱地不易讓人發現。他沒有像往日一樣找到那一處拐角而是胡亂落座,敞開著雙腿,兩隻胳膊關節處分別忖在腿上,雙手抱拳放在唇邊,眼睛裡偶爾會透出各種不同的情愫……
他獨自沉浸在那,各種喧囂好像都遠離了他……
“有什麽需要幫忙嗎?”端起酒杯優雅地放在他面前,將托盤放在石桌上,輕緩落座在他對面,莞爾道。
他從思緒裡回過神,有略微驚訝之色,然而很快苦笑一下,端起酒杯輕啜一口。
“不相信我?”男人?哼!我就不信你能隱藏多久!斜眼嘲諷道:“還是因為不信女人?”
放下酒杯他眯起深邃幽暗的黑眸定定地看著我。
我傲然抬眼,扯出一抹堪稱完美的弧線,“我們做個交換如何?”
“交換?”他暗眸一沉,更加深幽。
“對,我先來好了。”魅惑地用手指勾過他手中的酒杯,有意的碰觸使得他微一顫動。暗笑,男人?!動物!只是動物!
輕抿一口,緩緩開口,“有一個小女孩,她從小就過著幸福、安逸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她失去了所有的幸福。她的媽媽告訴她:‘孩子!不要忘記媽媽,不要仇恨爸爸,更不要走上媽媽的路!媽媽已經開始後……’她的媽媽沒有說完就口吐白沫在地上抽筋般瘋狂亂顫著,小女孩沒有見過這種情形,哭跑著到處找她爸爸,希望可以救她媽媽。
當小女孩終於聽別人說她爸爸再一個地方時,她急忙跑過去敲打著擋在她面前的門,可並沒有人來開門,裡面卻傳出一陣症異樣的呻吟聲。小女孩急得搬來石頭放在窗戶旁,踮起腳尖卻看到了令她惡心了一輩子的畫面……”
暗自深呼一口氣,我繼續說著,“回到家時,她的媽媽已經撒手人寰。爸爸拉起地上傷心的她,對她說:‘以後就把她當成你媽媽,她會照顧你的!’從此那個陌生的女人就住進了她家。
小女孩每天都因為想媽媽而躲在被窩裡哭泣,但隔壁的房間卻時時不斷地傳入令她惡心的呻吟聲,她終於知道媽媽臨終時那句‘不要仇恨爸爸’的含義。”
穩了穩微微顫抖的雙手,將酒倒入口中壯了壯膽接著說:“日夜備受折磨的小女孩再也忍受不住了,她選擇幫媽媽報仇!
一次偶然的機會到來,她和爸爸在街上,路上車如流水。小女孩忽然靈機一閃,定眼看中一輛疾速行駛的車後,回頭對她爸爸說要去對面買冰糖葫蘆,不等他爸爸拉住她的手,她就衝入馬路……
‘砰’的一個撞擊聲和劃出的尖銳的刹車讓天空都充滿了猩紅色……
其實馬路對面根本就沒有她說的冰糖葫蘆……如她所願,車疾馳而過的車撞上了他的爸爸!她終於幫媽媽報仇了,小女孩無力地笑了,這是她那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的笑。笑得連眼淚都快出來了……那一年小女孩11歲。”
語氣平淡得似乎不是在說我的故事,只是眼中偶然鋪上的薄霧出賣了我。
他微微詫異的表情在我說完後被收起,但眼中卻多出一份憐愛——一份酷似賀俊眼中的憐愛!一份讓我討厭得無以複加的憐愛!
可是我忍住了,為他設下的大餌忍住了。抿嘴笑道:“該你了!”
在一陣沉寂後,我以為他不會輕易地甩出誘餌,但他卻低沉地開口了,“有一個男孩,在生下來就不知道什麽是幸福。他有爸爸卻連爸爸的樣子都沒有見過,他有媽媽卻只能在她沒錢賭博時才能見到她。”
他苦笑了一下,道:“從他懂事以來就開始拚命地想討好媽媽:他總是考第一名的成績回家希望可以得到媽媽的誇獎,但他媽媽從來就不曾給過他笑臉;他總是會比同齡的孩子早回家然後洗衣做飯,可卻沒有換的媽媽一句關心的話;他總是會在家等待媽媽回來然後一起吃飯,但是每每等到菜涼了,男孩也睡著了都看不見媽媽的身影……”
他從我手中接過酒杯,一仰而盡……
我以為我的人生悲慘,卻不知道竟然還有比我更悲慘的人生。至少我還享受過幸福,還體會過母愛、父愛……
他黯然神傷的模樣, 突然讓我想起了那個冰冷的聲音:“沒有人可以救你!再這個無情的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究竟是怎樣悲慘的人生讓他說出如此絕望的話呢?會比他還要苦嗎?
心,好痛!為我、為他、還有他……
許久,他再度開口:“終於有一天男孩的媽媽主動找到男孩,那一刻,男孩第一次知道了激動的顫抖的含義,第一次理解了突如其來的定義……他以為他的付出媽媽終於看見了,感動了;他以為他不會再孤獨了,寂寞了;他以為他能像同齡的孩子一樣噌呢著媽媽撒嬌了……
可是媽媽卻告訴他,要把他賣了,換點錢用。等她拿到錢後讓男孩自己逃出來,然後她們一起重新生活。男孩相信了,同意了!可是他沒有想到他媽媽竟然將他賣進了賭場,他更沒有想到她媽媽拿著錢後就從此消失了……
小男孩忍受不了打罵,終於逃了出來,他在一家孤兒院門口餓暈但孤兒院卻不肯收他,任憑他磨破了嘴皮都沒有一家孤兒院肯受收留他,幾番周折後一家破舊的孤兒院終於在警局強行壓製下收留了他……那一年他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