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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羈》春寒(上)
什麽侍侯筆墨,簡直是在養心殿隱蔽處“垂簾聽政”——這是幾天下來我最大的感受。胤禛之所以需要待在養心殿,必定是因為忙得不可開交,總有絡繹不絕的人要見,雖然大多數官員都由張廷玉、因受“托孤”宣讀康熙遺詔而突然躍居上書房大臣的“皇舅舅”隆科多、兩位理政王大臣也就是“皇八弟”和“皇十三弟”各自分頭或一起先接見過,然後把各方事情的要點匯總到胤禛面前,就算這樣,也往往要花上半天時間,又因為新朝初期,許多瑣事百廢待興,怪不得胤禛總是忙到夜裡還在處理政務。

 有人的時候,我最初還能在後面聽,但聽不到半個時辰下來,就已經頭昏腦漲。全國天南海北什麽樣的事情都有,小事多半一言兩語帶過,重要的,經濟方面就是鹽、銅、糧、稅賦等大宗帳目,政治方面則牽涉更多,說話間諸多隱晦,官員任免甚至生殺,一些職位的安置和取消,都是大有文章。特別叫人驚佩的,還有眾人思維的即快又深,我對政局從沒有過什麽細節上的了解,一件事聽不了幾句就已經跟不上思路,坐不住的同時,真正對這幾個人刮目相看起來。

 張廷玉謹慎持重,一心求穩,柔中帶剛,發言和沉默的時機永遠選得最恰當,說出的話也幾乎無可挑剔,讓我簡直懷疑他已經成精了;隆科多是個公鴨嗓,事事喜歡出頭顯擺資格,但只要涉及自己利益,哪怕千回百轉也能繞回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廉親王圓滑老到,一件事能分析得八面玲瓏滴水不露,卻很難聽出他自己真正的意見;怡親王說話最少,但總是最有分量,且最有效,特別在有爭議的時候,他通常是最後說服胤禛的關鍵因素。

 回來之後,見到的胤祥總覺得有了些不同,是一種無可形容的氣質變化,只有聽到了胤祥議政時的這一面,才發現我心中那個義氣卻莽撞、聰明但衝動,總是需要人擔心的胤祥,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也已經擁有和他某些兄弟們一樣深沉的心機。只是,這樣的變化,來源於多少沉重的憂患,可想而知,我最擔心的是,這對他的健康,絕不是一個福音。

 但這一切過分複雜的人和事,要了解、把握、掌控,最後不過襯托出胤禛一個人的殺伐決斷,要事無巨細的牢牢把握這一切,胤禛鋼鐵般堅毅的意志實在是必不可少。也真虧得他,有時候一坐就是半天,全神貫注,茶也沒有喝過一口,讓人難以想象一個人能有多少精力這樣長年累月的熬下來?

 坐不住的時候,我就在養心殿中四處亂走,前殿很大,王公大臣進來時都會有通報,離開時動靜也不小,我可以很快回避。

 但也有些人是回避不了的。

 正月十五,胤禛下午見過人就起駕往慈寧宮陪太后過元宵節了,這次阿依朵不在,我無事可做,還在前殿看著收拾東暖閣的杯盞,打量都妥當了,才轉身要回後殿去,宮女太監都已紛紛退出,一個人卻鬼魅般不知怎樣進的殿,已經坐在東暖閣一角椅子上看著我。

 乍一見他,我面上不形於色,心理反應卻幾如見鬼。

 皇帝前腳才走,他後腳就已經坐在這裡;雖然最可靠的侍衛、宮監和李德全等人都隨皇帝走了,但一路上禁軍侍衛宮女太監仍多如牛毛,居然沒有一個人出聲兒提醒或通傳;康熙“七七“已過,胤禛的布置也已初步穩定,被關了四十九天的宗室都已經放回了家,他出入宮禁卻依然這般自由隨意。

 這樣出現,不得不讓人警惕之意更甚。

 如此便愣在那裡既不行禮也不說話。左右看看,養心殿的宮人很多,但大多是李德全為了應付胤禛登基以來住進這裡後,人手不夠的急需,從乾清宮和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調來的,背景混雜。胤禛和我提過一次,他登基以前在宮中收服的得用人手,雖個個精當,但數量不多,他也沒打算一時就根本解決這個問題,“……諸多問題,根源只在一樣,朕終有一日除了那根兒,這些都迎刃而解。”記得胤禛是這樣說的。

 我踟躇這一陣,胤禟也不說話,微眯的眼角帶笑,神色卻沒有笑意,目光隻鎖定在我臉上,被他這麽毫不留情的盯著,我真要惱羞成怒了,一拂手就轉身要走。

 “凌兒惱了,呵呵……別走,后宮妃嬪都去慈寧宮,一家子熱熱鬧鬧過元宵了,你怎麽一個人留在這冷冰冰的地兒啊?”

 他說這個做什麽?那還不簡單,自然是因為名份,他想挑起我的不滿?

 “九爺想說什麽?可惜我對這后宮名份,即怕且畏,避之不及;又素來不喜過於熱鬧,如今這樣,正好悠然自得……”

 “呵呵,這我自然知道,你是凌兒嘛。你都忘了?當年在八哥府上,我就說過,凌兒這麽稀罕人,叫人想賞你也沒得可賞……倒叫人想變著方兒疼你的……”

 說著就沒正經了,我也不再勉強客套,臉上變色,回身就走。

 “凌兒別急,我說正經的,你既認定了四哥,終究要在這宮裡過日子,沒有像樣兒的位份,日子長了,就是皇上,也沒法子時時處處護著你。”

 腳步在東暖閣門外停了一停——他這話說到了點子上。其實我何嘗沒有試圖想過一個“長久之計”?只是都無法可想而已。但這不關他的事,除非……除非他和他的“八爺黨”要在這上面做文章。

 於是仍然沒回頭,反而加快了腳步。

 “你知道麽?四哥要下手了,大行皇帝梓宮還停在乾清宮呢,他就等不得了,照這樣兒,我和八哥的日子亦不久矣……凌兒,每次這麽遠遠的看著你,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你就這麽恨我?連看也不肯讓我多看一眼?”

 要下手了嗎?我整天在這裡,怎麽也沒有聽說?冷不防想起他們兄弟可怖的結局,居然嚇了自己一跳。

 還是回頭了,他輕輕靠在東暖閣敞開的門框上,背後是熄過了燈的黑暗背景,修頎身形被外殿的燈光拉出一個長長影子,一直延伸到背景的幽暗裡去,融為一體,連他的目光也是。

 狠狠扭回目光,這個人……這個人……

 終究只能一跺腳走掉。

 果然就在第二天,正月十六,皇帝下旨雲:遣皇十弟敦郡王允誐、世子弘晟等,護送已故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龕座回喀爾喀蒙古。正如剛一繼位就把他兄弟們名字中的“胤”改為“允”時一樣,胤禛這個決定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直接口授聖旨,不需要聽任何評論,就直接下發了。

 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是什麽人,我完全不清楚,但我知道策凌這次正好要回草原去,又負責“護送”這兩位皇室至親,策凌家族在喀爾喀蒙古的地位能否保住,就要看他的表現了。

 弘晟,是“皇三兄”誠親王允祉之子,誠親王允祉下午就急匆匆進宮來求情了。太監報“誠親王覲見”時我正找李德全要熱熱的銀耳羹去給胤禛潤潤嗓子,在偏殿一角能看到他滿腹心事的樣子,低頭進門時還被門檻絆了個踉蹌,宮人無不掩嘴竊笑。

 現在貴為誠親王又如何?同樣保不住自己的兒子,據說當年胤祉也曾參與過奪嫡之爭,直到太子第二次被廢,“八爺黨”勢力如日中天,才偃旗息鼓,退而求文著書。不知道他和胤禛有過什麽齷齪,居然一開始就拿了他的兒子開刀?

 胤禛雖把他們兄弟的名字除胤祥之外都改掉了,但我心裡一時卻很難改過來,總覺得眾人都是尊貴顯耀一時的皇室至親,堂堂男兒,這樣把人家的名字說改就改,實在是很傷面子——但也確實是打擊他們信心而顯自己權威的絕妙辦法,胤禛心思之細密,真叫人無話可說。聯想到眼前的“允”祉,看上去也就是個乾瘦清綸的老書生而已,特別是沒有穿顏色輝煌的吉服,一身白棉孝衣下,又滿臉愁雲,簡直像個生計窘迫的老鄉塾教師,幾近五十的人,又是為著自己兒子而來,被改一下名字,反倒不算什麽了——那不過是個開始而已,想來令人心酸。

 求情的結果,自然是不成,胤禛不聽任何人求情,但凡有人開口,一概笑道:“去轉轉也好,又不是不回來了!替朕走這麽一趟也為難?”

 磨蹭了一些日子,朝內官員間暗湧和誹謗層出不窮,但允誐和弘晟終於還是被蒙古鐵騎“護送”走了。連不太明白就裡的阿依朵都對胤禛另眼相看,現在不多機會見到我,也喜歡打聽一些前因後果的事兒,讓我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

 這樣緊張的冬天居然也慢慢過去了,進入二月,從牆角磚縫瞧見探頭的小草,才知道春天已經到了,永遠不習慣北方乾冷氣候的我,感覺上仍嚴寒得一如隆冬,何況深宮之中,只能見到雪融得只剩薄薄一層,還有越來越多日子從方方的一圈兒紅牆間看到的,遙不可及的藍天。

 二月初十,胤禛召集眾臣在養心殿會議。因暫時還不能使用乾清宮,這又已算得上正式的朝會,養心殿正殿就略微布置一下,作為朝會之所。朝會之際,我自然不能再去了,奉命在後殿“等待傳召”,無聊之際,又想著人去看看阿依朵有沒有空兒來陪我,不速之客卻先找到了我。

 “顧嬤嬤吉祥,顧嬤嬤這會兒怎麽有空來養心殿啊?太后她老人家……”

 容珍搶在門口迎接時,我就看見了這位苦著一張老臉的嬤嬤,她隻拿耷拉的眼角瞟了一瞟深深行下禮去的容珍,微微點頭,然後直接在室內掃視一遍,才盯上了我。我剛剛聽見動靜起身出去,還未及客套,見她目光冷冷的不太看我,更沒有要向我行禮的打算,也站在了那裡,靜觀其變。她上下打量我一眼之後,與容珍交換了一下確認的目光,望著旁邊的朱漆大柱說:“太后老佛爺要見你,隨我來罷。”轉身又走了。

 該來的果然來了。早就聽說在后宮之中,得力的宮人比一個不受寵的主子還要厲害,眼下這位嬤嬤顯然就是了。

 見容珍在一邊偷眼看我的反應,我倒有些好笑,到底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奴才,才見過皇帝幾天就沉不住了……於是向她一笑:“你一個跟著就夠了,咱們走吧。”

 從西面小門出了養心殿,仍要出隆宗門,再向西進一道宮門就在慈寧宮范圍了,慈寧宮規製比乾清宮並不差,面積甚至更大,太后帶著沒有養育子嗣的有位份太妃們都住這裡。一路上,顧嬤嬤並不搭理我,我也樂得輕松,她沒有帶我走慈寧門,而是從一些角門偏殿繞行,只見慈寧宮內都是花園,樹木亭台比比皆是,連大殿的外形和裝飾也不像乾清、太和那樣嚴肅……

 進殿後往東邊走,能聽見不止一位年輕女子的談笑聲。“你等在這兒。”顧嬤嬤甩下一句進了門,談笑聲立止,很快,一個太監出來叫我:“老佛爺賞你進來磕頭。”

 進門處設了紫檀木蘇繡十二座圍屏,煌煌生輝,屋子裡面還設了兩重簾子,掛起的素幕裡是一間不大的暖閣,還有一重素白紗幕,太監卻不讓我再往前走了。

 這是在禮節上有意貶低,沒讓我在殿外望階磕頭已經很客氣了,也不管那麽多,下跪、磕三個頭,恭頌千歲。

 有一陣子沒有聲音。沉默是最好的威懾,這位先任德妃娘娘,現任太后,原來也深諳此道。

 “簾子打起來,給我瞧瞧。”這把聲音有些虛弱,明顯底氣不足,但聽上去不算蒼老,其間的冷峻之意尚可屬“高貴”的冷漠。

 我只是跪直了身子,並沒有抬頭,突然聽見顧嬤嬤說話:“抬起頭來給老佛爺瞧瞧。”

 抬起頭來,就能看到這位清朝最有福氣的德妃娘娘,最沒福氣的太后。

 最有福氣,因為康熙有大大超出了“編制”的近百位後妃,只有她最終成為太后;最沒福氣,是因為她做了太后,也沒能避免晚景的淒涼,短短半年太后生涯都在為兩個兒子煩惱自不必說,連死因都成謎。

 她端正的圓臉有些浮腫,連身材的臃腫也顯病態,頭上只有幾件素色首飾,雙鬢斑白,除了一雙眼睛秀麗有神,臉上皮膚早已松弛出道道皺紋,這老去的容顏,實在叫人想象不出年輕時是何等風華,能受康熙多年寵幸,生育了二男三女五個子嗣?

 更想不到的是,她身邊還侍立著當年的雍親王福晉那拉氏,現在的皇后。她也胖,兩腮都嘟嘟的鼓出來,越發珠圓玉潤,活像年畫兒上的大阿福——果然是福相。

 出於禮儀,我不好細看太后的臉,更不應和她目光對視,加上皇后那拉氏嘴角掛著輕蔑的笑俯視著我,我很快就仍低下了頭。這麽短短幾秒就夠了,已經看見白紗幕後,更多隱隱綽綽侍立的女子身影,聯想到剛才聽到的談笑聲,想必就是后宮眾人了……。

 簾子又被放下,太后並不和我說話,也不叫我起來,好象是在接著她們之前閑聊的話頭,徐徐說道:

 “所以我說你們小孩子家,出閣前又個個都是千金小姐,寶貝似的養在深閨裡的,哪裡見識過那有一等下作女人,專會做個狐媚樣子,就是眼神兒這麽一來一去,都是會勾人的。你們可知道那些樂戶、賤民是做什麽的?在家時,你們父母再不會教你聽見這些個事兒的——只聽聽也怕汙了耳朵!那些個卑汙見不得人的手段,原也不是你們該知道的。”

 胤禛已經詔告天下,廢除賤籍,並且為“賤民”正名,她們還提這話,顯然是為著羞辱我而來。我最初的賤籍身份,到現在還有誰知道,並且敢告訴別人?自然是當年的福晉,現在的皇后。只可惜,“賤籍奴才”之類的話,胤禛原本就是最聽不得:我的旗籍身份是胤禛親自去辦的,涉及到當時他違抗康熙旨意,在八爺黨仍然存在的今天,依舊是不可泄露的機密。若胤禛知道了還有人在提這個說法,對太后自然是沒什麽好說的,只怕皇后很討不了好去。

 何況,這樣的羞辱完全不在點子上,我也完全不必和這樣一群古代女人一般見識,於是好整以暇的跪直了身子,靜聽下文。

 “我知道,皇上自幼就是個冷人兒,你們都怕他,更從不敢勸著他什麽,但現在皇上已經登基,家事也即國事,須得把后宮事務管起來,以分皇上國事繁忙之憂。那拉氏,雖然現在后宮妃嬪尚未正式冊封,但你當年是聖祖爺指的,登了咱愛新覺羅家玉堞的福晉,現在自然是皇后了,皇上政務辛苦,沒有妥帖的人照顧也不象樣,我看……年氏也一道吧,你們兩個搬到養心殿後殿去住,那邊兒東西偏殿住著又近,正好服侍皇上。”

 “啊……?喳!”那拉氏大喜過望,連忙拉了一個女子給太后磕頭。

 “只是……”磕完頭,那拉氏又假意為難的低聲道:“那西暖閣,現在住著人了……”

 “顧嬤嬤,你替我問著她,她怎麽進的宮,進宮之後住在哪兒?”太后說。

 顧嬤嬤得了令,走到我面前,我不等她說話,平靜的答道:“回太后話,臣妾赫舍裡氏,是隨十四爺,從西寧回京的,回京後,李公公在潞河驛將臣妾接進宮,一直住養心殿後殿西暖閣。”

 “那皇上呢?”太后立刻追問,怒氣隱隱。

 “皇上……也住西暖閣。”

 “你聽聽,你們聽聽……”太后氣喘起來,聲音也微微發抖,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老佛爺您別氣,您剛才說的可不是?那般下作狐媚子,哪知道什麽廉恥啊?老佛爺可犯不著為這個氣壞身子。”那拉氏連忙端茶捶背,一邊揚聲道:“容珍,你來說。”

 “是,太后,皇后娘娘。”容珍一直隨我跪在後面,聽見叫她,口齒清脆的說道:“凌主子進宮之前,皇上就命奴才們收拾好了西暖閣,凌主子進宮以來,一直住在西暖閣……夜夜侍寢。”

 太后顯然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喝了一口茶才怒道:“什麽主子?什麽人都叫得主子的嗎?你這奴才在宮裡當差也這麽沒上沒下?有我在呢,誰還是主子?!”

 “是!奴才也是不敢違皇上之命……”容珍連連磕頭。

 那拉氏也“感歎”道:“這麽不知羞的女子當真罕見,可憐十四爺,居然還念念不忘……”

 這下煽風點火了,太后把茶盞往炕桌上重重一放,茶盞都抖得叮當亂響。

 也不知會怎樣處置我?正在等待,卻“說曹操,曹操到”,十四爺胤禵,應該是“允”禵,突然怒氣衝衝的直闖了進來,還在門外就叫道:

 “額娘!他又動手了!九哥也要被流放了!額娘!下一個就是我了!”

 紗幕後面的后宮女眷嚇得一聲驚呼,紛紛回避,只有那拉氏尷尬的行禮小聲道:“十四叔。”然後也避之不及的躲到炕側一道小門裡面去了。

 允禵並不停下來向太后行禮,也沒理睬皇后,更沒注意到跪在一邊的我,站在太后面前揮著手大聲道:“您老人家看看,皇阿瑪屍骨未寒,他就對我們兄弟下手了!十哥和三哥家的老大去了喀爾喀蒙古,他今天要九哥去西寧!接下來是誰?我、八哥!不但我們兄弟,連我們兄弟的門人都已經殺得殺,流放的流放!您出去聽聽,現在就是街頭小民,說起他繼位當夜突然鎖拿數十官員,連家人數千都直接流放往打牲烏拉的慘狀,是些什麽好話兒?額娘!您還不說句公道話兒麽?”

 情勢突然,連我都不禁抬頭看著這一幕,允禵掀起了所有的簾子,太后原本就在生氣,被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嚷嚷,臉都白了,扶著炕桌,一手撫心,被小宮女在背後捶了一陣,才顫巍巍問一句:“這可當真麽?”

 “這還有假?今兒朝會上所有官員都聽見了的,現在不知道在下去怎麽議論呢!他要九哥去西寧!還讓年羹堯那個狗奴才看起來!要殺要刮,也不能這麽折辱人哪!額娘!您如今是太后了,您說句話兒!我是不會由得他折辱的!要有那麽一天,皇阿瑪還在乾清宮呢,我鑽進去隨皇阿瑪入地宮,找皇阿瑪問個清楚!”

 太后畢竟年紀大了,哪經得起一個大男人在耳邊這麽吼?瞪著眼,苦著臉,手指捏緊了炕桌邊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周圍宮女太監顯然也是看慣了這種場景,乖乖縮在各個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出,我突然覺得有些看不過眼,頭腦一熱,忍不住說道:

 “十四爺,沒瞧見太后老佛爺身子不適嗎?這麽嚷嚷驚嚇了老佛爺,您就忍心好過?老佛爺要是有個病了痛了的,您還能找誰訴苦去啊?”

 我一開口,四周突然安靜無比,後面傳來后宮女眷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宮人們更是瞠目結舌的看著我,允禵轉身發現是我,呆了眼看了幾秒鍾,像是一時不知該怒呢還是該把我怎麽樣。

 反正今天怎樣都是逃不過的,豁出去了,我把心一橫,也跪直了盯著他。

 允禵眼珠一轉,背著太后的臉上飛快掠過一個冷笑,突然俯身抓我的腳,口中道:“凌兒!你怎麽跪在這裡?腳上的傷怎麽辦,還不快起來?”

 我本是跪著的,被他一拽腳,就坐在地上了,他也蹲下身一手扶著我,還真的演起戲來,惟妙惟肖:“凌兒!四哥連養心殿都不讓我進,我知道你被他關在那裡,卻只能乾著急!他有沒有為難你?腳上的傷有人照料麽?……”

 又是捏我的腳踝,又是上下打量我,真得不能再真了,那麽幾年也沒看出來,他居然是個天才演員,我咬牙瞪著他,連反抗都忘了。

 “凌兒,我求過太后幫我帶你出來,她老人家一直不答應我,現在老佛爺跟前,你說,在西寧時,是不是我每天親手為你包扎腳上的傷,是不是我親手為你搽藥酒按摩接骨?你說呀!”

 “……是。”還能說什麽呢?

 后宮女眷們突然有誰竊笑了一聲,立刻引起一陣嗡嗡的議論。

 他越發得了理, 又向太后說道:

 “額娘,四哥他今天又下令捉拿了一批官員,您知道誰也在裡頭嗎?他要抄了江寧織造曹家,就是皇阿瑪當年的孫嬤嬤家!曹寅曾隨皇阿瑪馳騁沙場,那是咱皇阿瑪的老家奴了,咱們兄弟自幼是曹寅看著長大的呀!他說曹家虧欠庫銀,誰不知道那都是皇阿瑪幾次南巡花掉的?可憐曹家全族,自隨咱大清祖龍入關以來,世代兢兢業業,輔佐咱大清江山,從未有過大的不是,就讓他這麽說抄就抄,全族傾覆了!老臣們人人自危,無不寒心哪!額娘您說說,皇阿瑪在乾清宮他能睡得安穩嗎?”

 他這又演起了悲情戲,但其中的實情不容忽視——曹家自不用說,那位康熙皇帝的孫嬤嬤,也不是一般的乳母,而是康熙幼時教禮儀規矩的嬤嬤,相當於幼兒園啟蒙老師。由於皇阿哥一生下來就要抱離母親身邊,這種教引嬤嬤相當於半個母親的角色,對康熙的影響和感情當然非同小可。康熙親政以後,孫嬤嬤的丈夫曹璽在織造任上去世了,他就讓孫嬤嬤的兒子曹寅繼續擔任這一美差,曹寅死後他又任命孫嬤嬤的孫子曹顒再任織造,曹顒死了,孫嬤嬤還在世,康熙竟又破例讓她的一位侄孫過繼到曹寅名下,還當織造!所謂赫赫揚揚上百載的望族,就是這樣了。出於對紅樓夢的興趣,這段公案早就爛熟於心,今天乍一聽到真的發生了,我也和殿內眾人一樣,暫時驚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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