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在前世,曾經研究過日本的近代史。
二戰之後,日本和中國一樣,同樣進入了一種頹廢的時代,不過和中國的不同,日本是幸運的,並沒有走彎路,從一開始,就走上了正確的道路,從而成為一個先進的國家。
這是不可否定的事實。這種從無到有的成長速度,十分之驚人。如果從總體上看,其發展速度一直遙遙領先於其他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其宏觀及微觀經濟效益也令其他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望塵莫及。一舉從一個破敗的困窮的島國,成為了一個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
而造成這些情況的主要方面,無疑有很重要的一些原因。
第一,戰後的日本,在恢復市場經濟的過程中,確立了政府、金融機構、社會經濟團體、企業以及從業人員、消費者等相互協調的經濟體制,各種各樣的人才湧入,史稱為“抱團的一代”,他們富有責任,而又有能力,無論是工作時間,還是工作力度,還是責任心,都是讓人望塵莫及。可以說就是他們創造了大批的財富,重新建設了日本。
第二,便是重視科技方面,這一點非常重要,島國的資源不足,永遠受製於人,石油的貧缺,立刻就造成了一場危機,而當他們重視了科技,樹立了“科技立國”的目標之後,立刻就擺脫了石油危機的干擾。
第三,加強對外的力量的聯合,吸取其他國家的技術,管理,知識,同時為了防禦這所帶來的不良影響——其他國家的資本入侵,又形成了各種貿易組合,這無疑是非常有先見之明的。
第四,合理的加強了管理體制,造出一整套全面質量管理體系,以優質、低價、服務周到的產品佔領海外市場;建立強有力的金融組織體系和相應的金融制度,解決企業資金不足問題等等。
其次便是政治方面的原因,這且不提。
縱觀日本的近代史,這些輝煌的抱團一代,所創造出來的奇跡之中,同樣擁有許多其他的閃光點。
二戰之後的文學,便是其中之一。
研究了發展史的小柳,自然對文學方面,有著更深層次的研究。
日本的近代文學史,也同樣有趣。
二戰之前,日本的文學史,是屬於溫和性質文學的領域,處於那種,充滿了幻想,羅曼蒂克,宣傳善意,美好文學的時代,這也就是所謂的傳統方面的文學。
而當二戰之後,日本經濟崩潰,社會混亂,人們普遍感到空虛和仿徨,對未來充滿了絕望,在這種情況下,文學的受眾悄然發生了變化,而那些作家們,也同樣受了這種環境的影響,展開了對傳統文學領域的挑戰,並且一舉擊敗,將整個文學的時代徹底代換。
二戰之後的文學,充滿了諷刺,嘲諷,惡意,宣泄,墮落,宣揚人的醜惡——哪怕是墮落,都是情理之中的,因為這就是人類。人類的本質,就是醜惡的,無需為這種行徑,而感到自責。
無論是石川淳、阪口安吾,還是太宰治、織田作之助等作家,都是這類領域的大家。
特別是太宰治,這位悲劇文學的始祖之一,在發表《斜陽》、《失去做人的資格》等作品,描繪走向毀滅時所謂人性的脆弱性和可悲性,又發表了最為出名的《人間失格》之後,便自殺而死。而事實上,這位悲劇文學的創始人之一,曾經多次自殺,只是最後一次,因為身體不行,終於成功了而已。
而這一代文學家,給日本的文學史,奠定了一種風格,成為了現代文學的一種主流。
當然,也只是一種主流而已。
還有一種主流,便是再近代的一些的文學家,所創造的“內向的文學”,描述的便遠遠淡化了原本的主流,注重描寫人類的平常的生活,並探索更深層次的含義,一些“我是什麽”、“我應有的地位”等間題,將原本充滿惡意的文學,開始向藝術化轉變,並且對過去的悲劇文學,產生強烈的懷疑。
這兩種文學,便是現在的日本的傳統文學界的兩大主流。
這個世界的日本,雖然沒有經歷過二戰,但同樣經歷過大規模的內戰,引起了十幾年的混亂,和前世的發展,有著很多相似之處,戰後的發展,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的注定,還是什麽,幾乎和前世完全相同。而文學的方面,也同樣相同。
小柳的《金錢的奴隸》,風格雖然詭異,似乎與眾不同,但事實上,描述了很多任性的醜惡,還是屬於前者的風格。恐怕那些評論老師們,有不少就是這一類文學的大家,故此選擇小柳,才得了這第一名吧……
深深呼吸一口氣,小柳將這些念頭拋出腦外,開口說道:“我在五歲的時候,在父母的教導下,學會了如何閱讀,哪怕異常艱難。然而這便是我人生當中,最重要的開始,十八個年頭的日日月月,也許在其他人開來,這不過是很短很可笑的一段時間——經常有人和我說:我在你這個年紀,還在叛逆——但是我不一樣,這段時間內,那個美好的開始,所帶來的展開,讓我體會到了文學裡面的神奇與奧妙。這前所未有,這匪夷所思。我很幸運,能夠獲得閱讀的開始,並且培養了這個興趣。”
隨著小柳的說話,台下不少還在談論的人們,此時都停止了話語,齊齊的看了過來。
還在審視小柳,打量小柳,對小柳這等年輕的年紀,有些不以為然的人們,此時稍稍正視了一些。
不錯的開場白,那些大家、大能們,心中這樣想著。
“小柳君還真是帥啊……”看著講台上從容的小柳,美咲下意識說道。
“恩。”真白點了點頭。
長門八月,看著台上的小柳,不由默然,她隱約想到,一年之前自己上台的緊張,明明自己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台詞,還是結結巴巴,到最後差點哭了出來,幸好有主持人圓場接話,否則根本沒辦法繼續說下去……而現在的小柳,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為什麽能夠這麽從容呢?而且……還說的這麽好!
“說的不錯。”上島青玉心中頓時稍定。
小柳並沒有停頓,繼續說道:“閱讀把夢想變成生活,又將生活變成夢想,讓孩童如我亦能觸及文學的廣袤天地。我母親曾經對我說,我最初的習作其實就是我所讀故事的延續,因為我總是為故事的終結而傷心,或是想要改變故事的結局。”
“或許……將來我的一生都在做一件事,盡管我自己全然不知,那就是:從成長到成熟,再到終老,我都在延續著那些令我的童年充滿冒險和激動的故事。”
說到這裡,台下的那些作家們,有些玩味的眼神,已經消失不見。看來這個寫出《金錢的奴隸》的膚淺家夥,的確有些不同之處。
那些稍稍正視的業界大能們,都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這個新人好特別……居然能夠說出這樣的台詞?
而無論是美咲還是真白,亦或者上島青玉,還是長門八月,已經進入了小柳的演說之中,認真傾聽著。
小柳笑了笑,有些蒼涼的笑了笑,來到了這個世界的他,恐怕再也見不到曾經的母親了。
他並沒有停頓太久,便繼續說道:“寫故事並不容易。故事變成文字的那一刻,一切的計劃都枯萎在紙上,思想和形象也都失去了活力。怎樣才能重新將它們激活呢?我很幸運,大師們就在那裡,我們可以向他們學習,遵從他們的榜樣。”
“我倘使列舉所有令我或多或少受益的作家,他們的影子一定會將在場的所有人都籠罩在黯然之中。因為有惠於我的作家實在太多了,可以說是數不勝數。他們向我揭示講故事的秘訣,更促使我探究人性的奧秘,讓我敬仰人的豐功偉績,也讓我驚恐於人的野蠻惡行。這些作家是我最誠摯的良師益友,他們激發了我的使命感。我在他們的書中發現,即使在最惡劣的環境下,希望始終存在。即便隻為能閱讀故事、能在故事中任幻想馳騁,此生不枉也!”
小柳的話語,字字鏗鏘,擲地有聲……這已經讓那些業界大能們,知名的作家們,露出了傾聽的神色。
這個新人……真的不一樣啊。
“文學,好的文學,為人與人之間搭建橋梁。它讓我們享受,讓我們痛苦,也讓我們驚詫,它跨越語言、信仰、風俗、習慣和偏見的障礙,將我們緊緊相連。無論他信奉的是佛陀、孔子、基督、天神還是安拉,或是個不可知論者。無論他穿的是麻衫、西裝、長袍、和服、牛仔還是燈籠褲。文學在不同的種族之間建立手足之情,消除無知、意識形態、宗教、語言和愚蠢在男人和女人之間豎起的分界。”
“這,大抵就是文學。盡管我們永遠也無法到達——文學所虛構的完美生活。或許那種美好的生活,我們唯有通過想象、描寫和閱讀,才能過上一遭。我們必須面對一切否定者,直面任何批評,必須捍衛我們夢想的權利,捍衛將我們的夢想變為現實的權利。”
說到這裡,在場上,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無論是中年、青年還是老人,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全神貫注的看著台上的小柳,此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在十分認真的傾聽。他們幾乎被小柳的演說徹底征服。
小柳沒有停頓,沒有思考,繼續說道:“我也曾經迷茫過:生活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活著?我還有什麽可以做的興趣嗎?”
“然而閱讀拯救了我,閱讀好書佳作,逃到書中世界去。在那裡,生活令人激動,節奏緊湊,冒險一個接著一個。在那裡,我自由自在,又找到了幸福的感覺。同時拯救我的還有寫作。”
“我獨自悄悄地寫作,就像一個人被一種不可告人的嗜好、一種明令禁止的熱情所征服。於是,文學不再只是一個遊戲了。它變成了一種抵禦不幸的方式,一種抗議的方式,一種反叛的方式,一種逃避不堪忍受之重負的方式。它變成了我活著的理由。從那時起直到現在,每當我覺得消沉或者壓抑,每當我徘徊在絕望的邊緣,我便會全身心地投入到創作中來。它猶如一盞明燈,指引人走出地道。又像是一塊救生板,將落海的人帶回岸邊。”
‘“盡管寫作讓我頗費力氣,它讓我流下豆大的汗珠,並且像所有作家一樣,我也時常感到江郎才盡、想象力枯竭的威脅。但是,一生中沒有任何一件事比月複一月,年複一年的去構建一個故事更令我感到享受……”
“寫作是一種生活方式。居斯塔夫·福樓拜曾這般說過。說的,他說的非常準確。寫作是一種充滿幻想和愉悅的生活方式,是頭腦中火花四射的一團火焰,是同不聽話的語言作戰並最終將它馴服,這就像獵人為追蹤令人饞涎的獵物而不斷探索廣闊的世界,目的是把最初的想象喂飽,使每個故事的巨大胃口得到滿足,而這胃口越來越大,常常試圖一口吞下所有的故事。”
“醞釀的過程中,我們甚至會感到頭暈目眩,但小說一旦著床,它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人物會自己活動、行事、思考、感覺、要求得到尊重和重視,再也不接受任何強加的言行,不允許被剝奪自由意志,否則就等於將他們殺死,讓故事失去說服力。”
“它,就是我的孩子。 我所創建出來,並且希望它健康成長的孩子……”
“……文學是對生活的一種虛假的再現,卻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生活,在這座我們出生、穿越、死亡的迷宮之中引領我們。當我們在真實的生活中遭受不幸和挫折時,文學是我們的撫慰。正因為有了文學,我們才得以破解,至少是部分地破解存在之謎。這個謎團困擾著很大一部分人,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疑問多於確信的人。正因為有了文學,我們才得以在面臨這樣一些主題時坦白我們的困惑:個人和集體的歸宿,靈魂,歷史的意義或荒謬,理性的此岸與彼岸?”
“諸如此類,還有許多,數之不盡,無法詳述,然而它就在這裡,就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邊,這就是:文學。”
小柳說到此處,便是終結,停了下來,後退了兩步,鞠了一躬。
在場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都在僅僅體味著小柳方才的所言所語。
當小柳下台之後,才有一人反應過來,用力的鼓掌起來,隨即仿佛巨石投入平靜水面,引起軒然大波,瞬間,掌聲連綿不斷,充斥在宴會大廳的每一個角落,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無論是什麽年紀,無論是什麽身份地位,都露出認真的,佩服的表情,他們大力的鼓掌,他們真誠的表達著自己的敬意。
聽著這熱烈的掌聲,感受著許許多多的人,那些關注的眼神,小柳不由一笑,心中喃喃:誰說我不是主角呢?現在不就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