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李青看見趙群了!
身高並不怎麽高但很壯、總是給人一種恐怖感覺的趙群站在一個拐角處,冷森森的看著李青,就如一條埋伏的眼鏡蛇死死盯著獵物一樣。
“趙大人,好久不見。”李青朝他咧了咧嘴,擠出一個一看就是很假的敷衍微笑,然後很敷衍的行了一禮。
他與趙群之間已經是不死不休了,所以,沒有必要再小心翼翼,當然,他也不是傻子,也不至於作出一些沒什麽用、只會帶來壞處的舉動,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很敷衍的打了一個招呼。
趙群沒有說話,只是唇角輕輕一扯,拉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李青也沒再說什麽,施施然擦身而過。
這家夥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具體細節李青還不太明白,不過大致原因卻也能猜一個大概,無他,這家夥要展開反擊了,要借今天這個機會向全杭州宣告他趙群又回來了。
其實,從某一個角度想,趙群也很可憐。
非但是趙群,其實就連蔡京、童貫,也都很可憐。
雖然他們表面上看起來風光無限,但這種風光能持續多久,誰也沒底,發達還是悲慘,似乎全在某些人的一念之間,所以這些人的心中其實都潛伏著無比巨大的危機!
就比如蔡京,歷史上,好幾次了,昨天他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呢,但一夜之後,卻就什麽都不是了,好在他這個人運氣好,總能起起伏伏,屹立不倒。
但其他人有這麽好的運氣嗎?
至少,趙群是沒什麽自信的,所以這一次危機他十分恐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那個家夥徹底搞下去了,所以這些天來,他夜不能寐、焦躁難平。
所以他連李青的侮辱都顧不得報復了,連夜上了東京,親自找了門路,不知走了多少關系,不知耗費了多少銀子,這才稍稍的看到了一點希望。
今天,他終於不用那麽擔心了,所以,他來了,他要就著這個機會通告那些暗暗看他笑話的人,他要通告整個杭州,他趙群還是杭州的土皇帝,他趙群還可以一手遮天!
所以他冷冷的看著李青。
他當然希望李青看到他之後嚇得尿了褲子,落荒而逃,當然,他不會讓他逃!
可惜,李青讓他失望了,李青沒有跑,反而還笑眯眯的,所以他很生氣,很不爽,不過卻也不至於因此火冒三丈,從另外一個角度說,他反而對後面的事充滿了期待:
李青,你很自信啊,你覺得你一定能打敗李頻贏得今天的比賽,是嗎?好啊,那你試試啊,看看一會兒有沒有人敢支持你?告訴你,就算你是詩仙下凡,老子也要把你打落塵埃!
所以趙群冷哼了一聲。
可惜他這一聲示威性的冷哼沒對李青造成什麽影響,李青依然笑眯眯的,不慌不忙的。
李青到了賽場之後,主持用古怪和憐憫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才宣讀了詩會規則,等交代完了該交代的所有,主持小心的看了李青一眼:“李公子,我點香了?”
“等一下,我有幾句話想說。”李青溫文爾雅的朝主持笑了笑。
“好。”主持少見的溫和。
“謝謝。”李青朝主持行了一禮,然後朝前走了幾步,面對前方的評委,面對圍觀的上萬群眾,緩緩的掃了一圈,他道:
“我知道,大家其實都覺得我輸定了!但我,李青,李子玉,現在要大聲的、鄭重的告訴大家,江南第一才子之位,非我莫屬!李頻之敗,早已經注定。”
啊?
什麽?
我沒聽錯吧?
聽到了這些話的人,全都一下愕然,驚訝無比。
反應過來之後,一些人暗暗搖頭:李青啊李青,你怎麽那麽笨啊,今天是個什麽情況難道你還什麽都看不出來嗎?今天不要說你根本不可能寫出比李頻那首念奴嬌更好的詩詞了,就是能寫出,你也必敗無疑啊,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當然,也有人暗暗好笑:我今天總算知道什麽叫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呵呵!
但當事者李青卻並不在意這些人的反應,相反,他似乎還覺得剛才的那些話對大家的震動還不夠大似的,他清了清嗓子,繼續大放“厥詞”
“李頻李公子寫的這首念奴嬌,我承認,是不錯。
碧天如水,湛銀潢清淺,金波澄澈。疑是姮娥將寶鑒,高掛廣寒宮闕。林葉吟秋,簾櫳如畫,丹桂香風發。年年今夕,庾樓此興清絕。
因念重折高枝,壯心猶鬱,已覺生華發。好向林泉招隱處,時講清遊真率。乘興歌歡,熙然朝野,何日非佳節。百杯千首,醉吟長對風月。
但如果大家就因為這首詞就覺得我不能打敗李頻,我覺得,你們錯了,大錯特錯!”
“這首詞是不錯,但也僅僅是不錯而已,與我寫的相比,這狗屁不是!”
李青大吼一聲,聲音如雷,滾滾而下,震得前方成千上萬的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我說過,江南十大才子之首非我莫屬!這不是狂妄,這不是囂張,這句話——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在江南,只有我,只有我李青,只有我李子玉,才有資格配得上第一才子,一炷香內作一首詞算什麽,一炷香內作一首好詞又算什麽,大家看好了,這才是真正的第一才子應該有的水平!天下之大,除我之外,古往今來,誰有這種水平?”
李青的聲音很大,因為他運用了身體裡某種神秘力量的原因,紅園裡四面八方都在響著他的聲音,就如雷鳴,沒有人能夠忽視他的存在。
所以,紅園裡參加中秋詩會的人全都驚愕了,等回過神之時,無不反應劇烈,無數人出聲罵了起來:“這李青瞎嚷嚷些什麽啊,他是不是酒喝多了發酒瘋了!”
就連最信任李青的楚楚、就連最沉得住氣的楚楚也都暗暗搖頭:子玉啊子玉,你這是怎麽了?怎麽能這種說話?
站在蔡京身邊的童貫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然後扭過頭好笑的看著蔡京:“元長,這就是你口中的妙人?這就是你複起大計中的關鍵?元長,實話實說,我現在可有點為你擔心了!”
人群中,喬裝打扮的陸紅玉愣了愣,然後嗤的一聲笑了:“我一直以為李頻就已經算是囂張狂妄了,今天才知道,原來那李頻已經算是實誠了,李青啊李青,你這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啊!”
今晚來到紅園的人,如果不分出身和身份,總的算起來,怎麽也要有兩萬五千人的,可是這麽多人中,此時此刻,聽了李青這些大言不慚的叫囂之後,還能夠心平氣靜的,或者說,還能想著李青的好的,只怕就只有一個人了,只有雪兒,其他的人,要麽暗暗責怪他太狂妄,要麽就直接開罵他不知天高地厚。
但當事者李青卻依然沒有一點兒得罪了所有人的自覺,他大步走到了書桌前方,唰的一聲撕開信封,查看今晚詩會大賽的主題,看完後,把信封中的紙張揉成了一團,呼的丟在了地上,然後,他一邊卷著袖子一邊朝身邊的主持道:“不就是寫秋月嗎?點香吧!”
香剛剛點上,李青的毛筆就已經蘸滿了墨汁,他開始書寫,一邊書寫一邊大聲吟唱:
第一首:八月十五,月下獨酌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還不等下面的人回過神來,李青重重的吐了口氣,再次蘸滿墨汁,然後移到第二章桌子前書寫,依然是一邊書寫一邊大聲吟誦:
第二首:八月十五,夜月
滿月飛明鏡,歸心折大刀。
轉蓬行地遠,攀桂仰天高。
水路疑霜雪,林棲見羽毛。
此時瞻白兔,直欲數秋毫。
一炷香的時間也就十五分鍾多一點,根本不算長,所以李青不得不抓緊,不得不筆走龍蛇,所以第二首寫完之後,他隻來得及喘一口氣,然後立即移到第三張桌子前:
第三首,中秋見月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盡銀闕湧,亂雲脫壞如崩濤。
誰為天公洗眸子,應費明河千斛水。
遂令冷看世間人,照我湛然心不起。
西南火星如彈丸,角尾奕奕蒼龍蟠。
今宵注眼看不見,更許螢火爭清寒。
何人艤舟臨古汴,千燈夜作魚龍變。
曲折無心逐浪花,低昂赴節隨歌板。
青熒滅沒轉前山,浪颭風回豈複堅。
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
堂前月色愈清好,咽咽寒螿鳴露草。
卷簾推戶寂無人,窗下咿啞惟楚老。
南都從事莫羞貧,對月題詩有幾人。
明朝人事隨日出,恍然一夢瑤台客。
連續三首足以流傳千古的詩歌砸下,場間頓時一片啞然,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與身邊的人交流。
有的呆若木雞,心神依然還沉浸在第一首《花間一壺酒》裡。
有的悵然若失,因為第一首太震撼了,所以等反應過來之時,第二首都已經寫完、第三首也已經寫了一半,雖然從聽到的那些句子中判斷,沒聽到的詩詞應該也是絕唱,但真的是絕唱嗎,又好到什麽程度,大家心裡都一片茫然。
還有的,心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話一遍又一遍的浮現:這怎麽可能呢?這怎麽可能呢?這怎麽可能呢?
就算見了太多天賦異稟大天才的蔡京,也驚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動也不會動了,說也不會說了,只是張著嘴,只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但——
這才是開始。
李青繼續用如雷一般的聲音朗誦道:
第四首,中秋觀月懷古。
第五首,秋月
從第六首開始,李青開始寫詞,宋詞。
第六首,鵲橋仙·明月中秋
第七首,十二時·秋夜觀月
第八首,滿江紅·中秋寄遠
快上西樓,怕天放、浮雲遮月。但喚取、玉纖橫笛,一聲吹裂。誰做冰壺浮世界,最憐玉斧修時節。問嫦娥、孤冷有愁無,應華發。
玉液滿,瓊杯滑。長袖起,清歌咽。歎十常八九,欲磨還缺。若得長圓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把從前、離恨總成歡,歸時說。
第九首:念奴嬌·中秋對月
桂花浮玉,正月滿天街,夜涼如洗。風泛須眉並骨寒,人在水晶宮裡。蛟龍偃蹇,觀闕嵯峨,縹緲笙歌沸。霜華滿地,欲跨彩雲飛起。
記得去年今夕,釃酒溪亭,淡月雲來去。千裡江山昨夢非,轉眼秋光如許。青雀西來,嫦娥報我,道佳期近矣。寄言儔侶,莫負廣寒沈醉。
寫到這裡的時候,李青已經差一點右手抽筋,但他忍著,從目瞪口呆的主持手裡搶過一杯茶水,一飲而盡,然後用力的甩了甩右手,清了清嗓子,大聲道:
第十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啪的一聲,李青順手把毛筆丟在了一張空桌子上,然後,他用略微嘶啞的嗓音朝主持道:“時間到了,我也寫完了,請評判!”
但李青沒有等人家評判,已經不需要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至於別的,根本無需在意,所以,他深深的呼了口氣,朝大家行了一禮之後,瀟灑轉身,飄然而去。
但詩會現場依然一片死靜,沒有人說話。
沒有人敢說話。
一炷香的時間,別人搜腸刮肚,能出一首詩詞已經是極限了,而李青卻一連十首,五首詩五首詞,每一首都是絕唱,這——這——這是人能做的嗎?
他是人嗎?
他只怕已經不是人,他只怕是詩仙附體吧?
所以,這是自己可以評判的嗎?
所以沒有人說話,沒有敢說話,但大家也沒有眼神或者肢體的交流,每一個人都呆呆的,每一個人看著漸行漸遠的那個背影,都如看著鬼一樣。
如果此時此刻都還不能算是震驚,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震驚這種情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