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高聳的商業樓群在一片淡淡的霧氣中，顯出格外的蒼茫之感，電纜懸在半空中，縱橫交錯地將天空分作兩半。

　　二十一歲的年輕果販張虎，可沒有閑心去望向另一半的天空，光是自己這一個小小的水果攤就愁得他滿肚子苦水。

　　他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從郊外的批發商手裡進了足有半間庫房的蜜橙，當時有人找過他，願意給他一塊五一斤的價格買走，他尋思辛辛苦苦一路運過來，怎麽也要再屯一屯，等等差價。

　　這一等，就等了一個月，直到其他果販的攤子上漸漸沒了這種蜜橙，他才拿出來賣，心想一定賣得出好價錢。

　　誰想後來的兩個月裡，無論他幾次降價，甚至標明一塊新幣的低廉價格，行色匆匆的路人也鮮有問津。

　　後來被人投訴他的橙子變了味道、吃壞了腸胃，他的水果也因此被抄去了大半，其余的也隻好扔掉。

　　就這樣，張虎賠了大本，無奈讓出攤位，拿出僅有的積蓄買了些水果，在一旁和人家拚桌賣，每天還要給攤主交一些固定的費用。

　　好在攤主老趙是一個不錯的老實人，平日裡除了和人家喝茶聊天、閑談些沒邊沒沿的新聞，倒也沒什麽別的愛好，對錢也是看得很開。

　　此時他看到張虎的水果生意不景氣，就只等張虎開張了才管他收一些小錢，趕上生意實在慘淡的時候，這攤位費便也不主動向他催要，全當成沒有這回事一般。

　　張虎寄人籬下，自己又是個實在人，見老趙這樣照顧、心底覺得很不好意思，便決定幫老趙一起管管生意，偶爾照看下攤位、當當義工。

　　有人說張虎沒有生意人的頭腦，全是瞎張羅，才落得今天的田地;也有人說他還年輕，應該去外面闖一闖，不該做這些窩囊生意。

　　其實他們說的都對，但沒人知道，張虎原本的經歷。

　　他自幼出身一個富裕家庭，父親在龍城周氏集團旗下位於崇昌的半導體工廠當廠長，母親幫忙在廠裡做會計，兩人都是規規矩矩的好人，在那個經濟並不景氣的時期也從未拖欠過工人的工資。

　　後來清竹幫堂主陳松身死，陳松的手下為報復龍城，幾番大肆踩進西都地盤、要對方交出當日做掉陳松的楚淵人等，卻每每被如日中天、鋒芒正盛的尹駿掃得片甲不留，隻得退回崇昌一帶。

　　懷恨在心的清竹成員轉而將目標投向臨區崇昌的半導體工廠，企圖斷掉龍城的這條財路。

　　龍城幫在當地的勢力抵禦不住，殃及了很多平民打工者，張虎的父親在亂戰之中不幸遇難，母親也被殺紅了眼的打手闖進帳房，當場打傷，沒過多久也隨父親過世了。

　　事後警/方出動大量警力，調查、拘捕了眾多“刀/手”，但這次風波卻並沒能真正影響到清竹幕後的高層，罪魁禍首仍是逍遙法外。

　　那年，張虎十六歲。

　　他在陽台上坐了兩天兩夜，發誓要讓仇人血債血還。然而仇恨並沒有毀掉他原本善良的天性，他的內心在想，如果有人肯幫我一把、我願意以命報答，但清竹幫殺害了我的雙親，我便要以死相拚，正是這樣一個愛憎分明的男子漢。

　　從家裡出事的那天起，他也嘗試過挨家向親戚求助，不料平日裡喜笑相迎的親戚卻都變了嘴臉，說是他克死了父母，而且想方設法瓜分了遺產。

　　張虎深知，隻有自強才有出頭之路，他暗自發奮:什麽江湖規矩、輩分，我張虎統統不放在眼裡，有朝一日我當上呼風喚雨的老大，就可以為爹媽報仇了！

　　幾經流離失所，他來到西都，拜在龍城大底飛鏢門下。

　　此後無論與哪個幫派火拚，他都是衝在最前面、流血流的最多的一個，老大飛鏢也是個直腸子，見他這麽勇猛，十分佩服、對他關照有加，經歷了幾場風風雨雨後，提出和他結拜為兄弟。飛鏢年長，故為兄。二人從此不以輩分相論，隻是推心置腹，有福同享。

　　張虎十八歲那年，在紅燈區認識了他一生最愛的女人――小婷，小婷是這條街裡、小有名氣的花魁，雖在溫柔鄉裡為伎，卻從不賣身，隻是和客人喝喝酒、說說話，偶爾唱幾首小曲。

　　然而風塵之中，想要潔身自好，好比身在淤泥地裡卻欲冰清玉潔一般艱難。尤其是小婷的媽媽(老/鴇)，思想理念不同於他人，在這個年代還堅持與她簽了賣身契，將小婷的自由牢牢控制在手中。

　　一次幾個醉酒的外地客人想要強暴小婷，對她進行瘋狂的毆打、嘴裡更是汙言穢語、難堪入耳，張虎和幾位小兄弟恰巧從外面收了陀地費(保護費)歸來。路過街裡，哥幾個老遠就聽到二層有女人聲嘶力竭的叫喊，在喊救命，幾人便順著喊聲衝上樓去，

　　二樓房門未鎖，正撞見小婷被這幾個外地人弄得衣衫不整。屋中幾人起初沒有注意到張虎，繼續按住小婷、意圖施暴。

　　性情剛毅的張虎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上前一把便抓住了那夥人為首的一個，揪著衣領便是一頓亂拳，打得那人鼻青臉腫，連牙都崩了一顆，當下其他幾人見狀欲救此人，早被張虎和他的兄弟三拳兩腳打趴於地上，那個掉了牙的連連求饒，張虎將他們順著二樓的樓梯幾腳踹了下去。

　　張虎脫下自己的外衣，遞給那女人，這時才看清楚對方的臉。

　　溫婉可人，姿質動人，確是一位美女。

　　張虎混跡以來從未見過這般漂亮的女人，年少的心自然悸動不已，匆匆道了一聲:“以後把門鎖緊點，別讓壞人進來了。”

　　說罷想要離去。

　　這小婷呆坐在那裡，方才見張虎仗義相救，此時又看他英雄少年、儀表堂堂，也頓時心生情愫，一見鍾情，同他說起話來。

　　言語往來之間，得知小婷比張虎大兩歲，兩人相談甚恰，更心懷愛慕，情投意合之下、張虎打聽她的電話。

　　小婷說:“我沒有電話，以後你想找我，就到樓下叫我好了。”

　　此後張虎來得次數越來越多，起初是約她去公園玩，後來又看了幾場電影，每日陪她逛街、散步，更用自己賺來的錢給她買了一部電話。

　　日子長了，這段姐弟戀便如乾柴烈火一般燒起，張虎開出大手筆幫小婷贖了身，他本性善良仗義，並沒有絲毫在意小婷過往的身份，心想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小婷既跟了張虎，兩人情好日密、不久便過起了同/居的日子，那段時光可謂是不羨鴛鴦不羨仙。

　　終於有一天，張虎的大哥飛鏢和當時身擔西都大底的徐英，一起趕赴南雨庭區、幫助當地的龍城幫勢力和同為“龍”字頭的龍鳳局火拚時，被兩三個驃勇慣戰的馬仔亂刀刺成重傷，送進了醫院。

　　張虎帶小婷去探望他時，得知飛鏢被人挑斷了大腿的筋脈，一條腿幾近殘廢！

　　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飛鏢的“朵”(名氣)也因身殘而逐漸失去了銳氣，越來越多的人不信服他這個瘸子、離他而去，這使得張虎這一幫小兄弟也跟著饑一頓飽一頓，漸漸吃不上飯，即使身為同門的徐英大力救濟，日子依舊混得好生艱難。

　　愛情離開了物質的滋潤，還能否孕育出正果呢?張虎堅信，小婷即便出身煙花之地，這一路走來，應該也會對自己不離不棄。

　　小婷本人又如何呢?她開始時心中感覺苦，嘴上卻不說，隻是和張虎一起忍受貧窮的日子。

　　但時間長了呢?一個月，兩個月，一年之後呢?

　　看不到希望的小婷終於受夠了。

　　她開始怨張虎的窩囊，罵他變了，變成了廢物。

　　“我們出來行的，哪個不是三更窮五更富，今天當大爺，明天做孫子的！你如果受不了我這個當爛仔的，當初你就不該跟我！”小婷急，張虎比她更急，自己當初的豪情壯志去哪了?當不了大哥就報不了仇，現在連自己深愛的女人都養活不起了，我張虎真的變了嗎?我永遠都隻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小人物嗎?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結束?

　　張虎不甘心，他望向窗外，心裡暗自發問，“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我怎麽才能實現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當然沒有人回答他，每個人都有理想，其中也不乏為之勇往直前的行動者，但並非每一個付出的人都會得到滿意的回音。

　　沒有回音，隻有一聲破碎的聲響。

　　張虎回過頭去，看到衣衫不整的小婷哭成了淚人，或許是壓抑得久了，為發泄，她竟然砸碎了兩人剛在一起時張虎買給她的電視機。

　　“小婷，你瘋了嗎?本來日子就不好過，你砸壞了它…\"張虎無奈地歎道。

　　小婷則是越發生氣，向張虎大喊:“日子不好過和砸它有什麽關系，好啊張虎，你是不是想把買給我的東西賣出去換錢?乾脆連我一起賣掉算了！”

　　張虎也有些微微發怒，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東西是你砸掉的，是你不把我買給你的好好愛護，你現在反來說我！”

　　“張虎我告訴你，明天你再像死狗一樣窩在家裡，我們就分手！”小婷一下子坐在沙發上，把臉別了過去。

　　張虎見她哭得可憐，心疼地答應道:“好，我明天就去籌錢。你別哭了。”

　　“狗屁，你哪裡有錢，這話我聽你說了無數次了，現在還在騙我?”

　　張虎慚愧地低下頭去，說道:“我大哥飛鏢會有辦法的，另外他有個叫徐英的兄弟，剛剛當了紅棍，混得很不錯，也願意幫我的。”

　　“好呀，你答應我了，我不管什麽紅棍綠棍打狗棍，如果明天你再騙我，我就離開你！”小婷感到自己已經身心俱疲了、幾近崩潰的邊緣。

　　“小婷…”張虎無言以對，隻是敞開寬闊的臂膀抱住了眼前的愛人，他想起無數次輾轉難眠的夜裡，都有她的陪伴，無數次受了傷，她都含淚幫自己包扎，太多的無數次讓他怎麽忍心離開這個初見時便怦然心動的女人?

　　“是我張虎沒用，對不起你。”

　　一句真摯的歉意發自於內心，是一份承諾也是一種擔當，男子漢大丈夫無悔失敗、無懼挫折，隻要敢於面對，敢愛敢恨。

　　小婷的眼裡更濕潤了，她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情緒，接受了男人的愧疚， 她死死抱住眼前的男人，將他抱緊、之後抱得更緊，

　　只因她怕這冰冷的世情會將兩人永遠地分離。

　　*

　　下期提要:

　　#男子漢張虎能否和自己的女人白頭偕老?

　　#第二天，他去向大哥借錢！

　　#張虎萬萬沒有想到，幾萬塊錢竟令兄弟二人徹底地分道揚鑣！

　　精彩內容，盡在下期:《水果小販張虎(二)》！

　　注:飛鏢與大炮、徐英屬於同一批跟隨尹駿的大底，是楚淵之後的一批會員，在楚淵離開千龍港後，徐英和大炮任職紅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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