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簌簌”
正值初春的灌木尚未褪去葉上淡淡的冰晶,這裡雖屬溫暖的帝國南方,但因為緊靠著積雪萬年的坦布爾山脈的緣故,樹木大多蒙著一層淡淡的雪花。
“簌簌”而此刻這株不過40公分高的灌木正不斷地搖晃,將閃閃發亮的冰晶抖落下來。
“簌簌”
“蹭――”
從灌木之中鑽出來的,是造成這一切的犯人。它有著一雙紅紅的眼睛,一身雪白的毛皮,和一對靈敏地不斷擺動著的長耳朵。
精靈們管它叫草原的孩子。
而牧民們則憎惡地稱作長著白毛的蟑螂。
當然這種生物有著一個更加簡短易懂的名字
――兔(ti)子(bi)。
隻不過這位兔子先生(?)明顯是被什麽驚嚇到了。因為它正不停地嗅動著自己的三瓣嘴,耳朵靈敏地朝著四周擺動,探聽著任何一絲的動靜。
“埃裡克大笨蛋!壓製住你的氣息!”距它約莫20米的距離,一個刻意壓低的清脆聲音響了起來。
聲音屬於一個身型嬌小的女孩――或許這麽說有些不對,因為她的年齡絕對不會超過5歲。嗯,有著黑色頭髮的幼女顯然就是我們的主角,薩達爾.喬拉澤,隻不過她現在的名字叫做薩妮婭而已。而那個被她訓斥的家夥,則是正在努力地將自己龐大的身型隱藏在低矮的灌木下的,一頭銀灰色的巨狼。
隻不過這個過程顯然很不容易,因為它已經好幾次煩躁地呲牙咧嘴了,而被薩妮婭訓斥的原因,也正是它心煩意亂之下不慎泄露出去的那一絲高等魔獸的氣息。
高等魔獸的威壓是一種及其恐怖的存在,簡單解釋,就像是你站在高達數百米的懸崖腳下,向上望去的感覺。在那一瞬間所感覺的自己的渺小,和對方的不可匹敵。
據說第一位試圖挑戰巨龍的人類――出自北方永凍之地的露西亞女神的眷族,高達九階的霜之狂戰士諾德.星火。這位扛著重達130公斤的戰斧,身高達到2.35米,全副武裝超過半噸的人類的驕傲,傳聞在帝國皇帝的面前都拒絕下跪的強大戰士。還沒觸到巨龍的腳趾,就被威壓硬生生壓得下跪在地。
當然大部分的魔獸都沒有強悍到那種程度――事實上,在巨龍已經滅絕的今天,能夠以威壓震懾高級職業者的魔獸極其稀有,並且大多避世不出。當然那我們畫面中的這位兔子先生(?)明顯不是階級高到可以無視威壓的存在。
即便是普通的野狼都足以把它撕碎吃掉一百遍了,更別提一隻魔獸。
薩妮婭緊張地看著不遠處那隻兔子,她感覺現在的自己比過去新兵入伍的那一天還要緊張。
隻不過那時候面對的是滿臉胡子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的嚴厲教官,而現在面對的,是即將成為自己這兩周――或者說這輩子以來第一次品嘗到的食物。
是的,從那顆奇怪的蛋裡邊鑽出來以後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周。在破殼的第三天以後,她在巨狼的示意下,將蛋殼和蛋液吞食完畢。之後發生的改變讓她對自己的種族所屬更加地迷茫。
此刻薩妮婭身上那些明顯不屬於人類的部件已經完全的消失。她現在的外表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人類幼女,如果除去那稀少的發色的話。
這種變化讓薩妮婭想起自己曾經在旅途中見到過的沼澤鳥類,一種成年以後極其強大但幼生體脆弱無比的雀鳥,出世的幼鳥不同於成年那瑰麗無比的七彩羽毛,而是呈現出一種棕色和黑色夾雜的,及其難看的毛色。而這種毛色,和沼澤之中數量最為龐大的大嘴雀,一模一樣。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系統,為了躲避天敵的窺視,生物歷經萬年發展出來的強大天賦。
肚子裡忽地傳來一陣翻騰的感覺,打斷了薩妮婭的思考。自己是什麽種族這種事情以後再說,現在都快餓死了她可沒心思想那麽多。
她緊了緊自己身上過於寬大的衣物,然後轉頭看向一旁的夥伴。對方有著好看的銀白色夾雜灰色的毛發,亮晶晶的灰藍色豎瞳正緊盯著20米外探頭探腦的兔子。那龐大的狼頭比薩妮婭的身體還要巨大。嘴角露出的瑩白尖牙最粗的地方她手都握不住。這是一頭矯健而優美的生靈――任誰看到它都會如此評價。
隻不過,這頭明顯有著極高戰鬥力的生靈,現在正在微微地發抖。
“埃裡克,你很緊張嗎?”薩妮婭有些無語地看著仿佛小孩子第一次出門旅行一樣將興奮之中帶著一絲緊張的感情毫無保留地表露在面上的巨狼。這頭被她叫做埃裡克的巨狼――這個名字是在薩妮婭跟它說‘你好,我叫薩達爾,請問你是?’的時候。對方用爪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用大陸通用語寫出來的。
總而言之這頭巨狼,似乎在這片森林裡擁有相當高的地位。
即便是它不想要,那些魔獸(大部分是狼)也時常叼著各種從人類那裡獲得的戰利品送到薩妮婭破殼的洞穴門口。因此薩妮婭很容易地在那一對亂七八糟的物件裡翻出了一件適合自己的衣服。那件由獸皮和粗帆布歪歪扭扭縫製的少年尺寸上衣,顯然很符合這位曾經的軍人那種‘實用性第一,觀賞性第二’的審美觀念。
即便從生理上完全地變成了女性,她的審美還是屬於那個可以頂著半個月的胡渣子,去一個連男性都化著濃妝的貴族聚會的軍官。當然少年的尺寸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有些過大,因此她挽起了袖子,然後在腰間綁上一條皮帶,直接當成長擺大衣穿。
而她現在的名字,則是來源於這件上衣上面同樣歪歪扭扭的刺繡――‘獻給最愛的布蘭哥哥,薩妮婭’因為第一個韻母和自己原名的讀音一樣,因此薩妮婭毫不客氣地使用了它。
溫暖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是飽腹了。
在解決掉異常富含營養的蛋殼和蛋液之後,薩妮婭眼巴巴地望著那頭足有兩米高的巨狼,期望對方能帶給自己一些食物。任誰都沒法在一個小蘿莉亮晶晶的眼神下面擺著一張冷臉,因此名叫埃裡克的巨狼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找來了自己最喜愛的食物。然後‘哐當’一下放在薩妮婭的面前。
能發出‘哐當’的聲音的東西有很多,但任何一種都不是正常生物所能食用的。放在薩妮婭面前的東西光芒四射如同黃金――因為那就是一塊純金。
“......”在無語地看著接連幾次找來各種金屬礦物甚至還有花崗岩然後坐在自己面前如同家犬一樣伸長了舌頭等待表揚的埃裡克三分鍾之後,薩妮婭第一次感覺到了人類詞匯的貧乏。
在眾多的微小痛苦之中,饑餓顯然是最為難受的。因此在窩在洞穴裡兩天之後,抱著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就被魔獸吃掉的心理,薩妮婭邁著自己雪白的小腳丫踏上了外面碧綠的草地。
於是乎,就有了上面的那一幕。“簌簌――”白花花的小兔子甩了甩耳朵,然後繼續低下頭,窩在原地啃食青草。“呼――”薩妮婭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略低的氣溫讓她的呼吸呈現出明顯的白霧。她輕盈地掠起自己側邊的長發,露出紅撲撲的小臉。
“埃裡克,你呆在這兒”薩妮婭撿起了自己從埃裡克那堆物件裡邊翻出來的一把小小的匕首――或者說,拆信刀。
“吱――”她輕靈地藏進樹木的陰影裡。
動作熟練無比仿佛經過千錘百煉。距離一點點拉近,兔子低頭繼續啃著草,沒有任何警惕的跡象。直到――
刻著繁複花紋的折疊拆信刀輕輕落下。鮮血和雙腳用力地亂蹬地面的聲音同時出現。
隻是聲音很快地消失,而換作一聲清脆的歡呼。
一分鍾後――
如果恰好有個商人或者傭兵路過的話,他一定會被現在面前的這一幕嚇呆的。一個看起來絕對不超過五歲的小女孩正在熟練地將一隻兔子剝皮,取出內髒,然後將架上木製的烤架,開始緩緩翻轉。當然他嚇呆的原因並不是這個……
雖然這個問題已經足夠聳人聽聞,但是――
“如果你想被無數高等魔獸撕成碎片的話,那麽你可以嘗試在埃裡克森林裡起火煮食――”
這是帝國的邊陲小鎮,人口不過一萬的奧萊卡居民們耳熟能詳的一句話。而他們也會非常好心地奉勸所有進入這片森林的人們――不要跨過長滿紫羅蘭的區域,跨過那裡,是高等魔獸的聚居區。
如果迷路誤入的話,也切忌在裡頭生火,因為森林系魔獸都對火元素的動靜非常敏感,一旦它們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之後發現火是由你製造的――
那麽你會被當作企圖引發森林大火的罪魁禍首,而被眾多的高階魔法轟成渣渣。而且雖然大部分的高等魔獸都有著不錯的智慧,甚至一些牡鹿類的還會到人類的村落之中,幫助治愈受傷的人。但也難保這其中有一兩種想嘗試一下人肉的味道。
“嘀嗒,嘀嗒”
從表皮逐漸變色的兔子身上緩緩滴下的油脂讓柴火不時爆出一聲脆響。薩妮婭流著口水盯著面前的火堆,以至於眼睛都有點重影。
“嗚―”旁邊如同家犬一般蹲著的埃裡克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嗚聲,提醒了薩妮婭。“哇!快烤焦了!”黑發的小女孩驚叫著跳了起來,將烤肉架到更高一些的枝椏上,然後從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小包孜然――順帶一提來源同樣是某隻狼那堆對它完全無用的物件之中。
她忍著鼻下誘人的香味,仔細地將一包包小小的香料撒在烤肉上,然後轉動夾子,讓熱量將香味滲進肉裡。
“嗚~”埃裡克在旁邊一臉無趣地趴了下去,對於這種嗅覺刺激無動於衷。“我說啊。”薩妮婭拿起那把拆信刀,一邊在終於完成了的烤肉上面輕輕切下一塊一邊說道。“埃裡克你到底是什麽物種呢,明明是狼卻不吃肉”
“嗚~”巨大的銀灰狼抬起了爪子搭在自己頭上,埋首躲了起來。
“......”薩妮婭咬了一口手中的烤肉,看著這頭把她圍在中間的巨狼。
即便以她曾經十數年的冒險經歷――毫無虛假地,可以說是跨遍了大半塊大陸的見識,也從未見過類似它這樣的存在。隻不過這頭美麗無比的生靈在‘出世’以後就一直毫無二心地照料著自己,因此她也不去深究對方。而且每次她問到埃裡克,亦或者自己究竟是什麽的時候,這頭明顯有著成年人類智慧,能夠透過動作和歪歪扭扭的通用語表達自己的意思的巨狼,就會變得猶猶豫豫,支支吾吾。
雖然好奇,但薩妮婭不會去逼迫一個宛如自己親人的存在去做不願意的事情。死過一次的薩妮婭可以說放下了很多人類的劣根性,也或許這種溫柔的本就存在於她的內心。
不過埃裡克很多時候的做法實在是……她一邊咀嚼著嘴裡的烤肉,一邊無語地看著用爪子捂住耳朵,一副‘我聽不見~我沒有聽到’模樣的埃裡克。對方的行為實在像是一個小孩子。
不過她的無語在口中慢慢化開的味道之中消散了。薩妮婭感覺自己就好像是一輩子――不對真的是一輩子,都沒有吃過這種美味一般。
雖然自己蛋殼裡的那種蛋液,還有甜甜的蛋殼片兒也很好吃,但她總感覺是在喝自己的洗澡水似的,有點別扭。
“活著真好……”黑發的小女孩站在龐大的森林之中,身旁是逐漸熄滅的火堆和一頭仿佛已經睡著的巨狼。感受著慢慢回復的體力,她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薩妮婭抬頭,看著透過枝葉縫隙得以一窺的春日的天空。恍惚間那雙黑色的瞳孔仿佛看穿了千裡之外的景色。
她看見了自己曾經玩耍的格林爾克鎮的那面巨大的綠湖――在奧托洛帝國南方的方言裡,格林爾克的意思就是綠、翡翠一般的綠。因此自己的故鄉也經常被稱作翠湖鎮。兒時的她,時常帶著幾位要好的同齡人,挽起褲管跑到湖邊的淺水裡,用手去捧那些細細的銀沙魚。這種小魚長超過6公分,但卻隻有不到半公分粗細,在夏天學堂下午的課後,他們常常會帶上好幾隻小木桶,等到傍晚回家的時候,一個個小孩都滿載而歸。
薩妮婭砸吧了一下嘴巴,好像又嘗到了母親用那些小魚做的小菜品。
她看見了自己家破人亡的時候,那位父親讓自己稱作德裡克伯伯的爵士無奈而悲傷的表情。那和親戚們冷冰冰地分自己家產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看見了自己第一次進入士兵教導隊,基礎訓練任務連一個都沒能完成時, 留著絡腮大胡子的士官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和,自己成為騎士的那一天,同樣一個人,已經變得蒼老許多的面容上,無比欣慰跟自豪的表情。。
她看見了帝國的皇帝高高在上,由穿著金紅相間盔甲的地龍騎士護衛,緩慢而高傲地走過大街的情形。
她看見了那位不苟言笑的傭兵團長,燃燒著渾身的鬥氣,舉起雙手長劍撲向惡魔,大吼著帝國萬歲的熱血。
她看見許許多多的人和事物交織在一起。
這其中有熟識的人,也有僅僅見過一面的人。他們的命運交織在一起錯綜複雜猶如混亂的線團一般。但是各自都未曾放棄。或許為了某個人,或許為了某些東西。或許隻是自己心中的信仰。
薩妮婭閉上了眼睛。
這些是來之不易的珍貴回憶。她將它們仔細地收藏整理起來,宛若寶物一般珍藏。眼前的道路隻有一條。黑發的小女孩眼裡閃動著嚴重不符合年齡的光彩。曾經的自己連目標都沒有,隻是迷茫地,單純為了死去而活著。
但現在不同了。她有了目標――並非偉大的,改變歷史,改變一切。她的想法很簡單。隻是想讓自己深愛的人和事物,不受到傷害,僅此而已。
“首先,要離開這片森林...回到格林爾克才行啊”薩妮婭輕輕嘟噥著。一陣風吹過,身旁蜷縮著的銀灰色巨狼甩了甩耳朵。
森林一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