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鋼鐵般的意志抵抗腹部無時無刻不在傳來,仿佛要將身體燃燒殆盡的炙熱疼痛。陳安忠實履行著在從幻想鄉出來之時許下的諾言—— 照顧永琳。
清蒸魚、海帶燉湯、加熱加作料的清蒸豆腐。
今晚的料理,無一不是清淡的。
“為什麽只有一份,你的呢?”
孤單坐在房間裡,眼神恍惚的看著根本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的電視節目。直到陳安將散發香氣的食物端上,永琳這才回神。
“啊啊,口袋裡的錢不夠,剩下的生活費只夠……好吧,肚子受傷,胃好像受傷了,還斷了幾根腸子,所以不能吃。”
原本還想胡說八道幾句,可在永琳嚴厲的目光下,陳安隻得鬱悶的放棄了。
“……斷了腸子!?”
“別那麽驚訝,死不了人。過段時間自己就能好的。”
“蠢貨!你不怕餓死嗎?”
“多謝關心,不過我還真餓不死。”
陳安無所謂的聳動一下肩膀。似乎由此牽扯到了傷口,突然咧了咧嘴,露出一個類似‘痛死了!’的表情。
“愚蠢的家夥……”
口吻意味不明的低喃,永琳從哪怕搞怪,也沒忘記給她盛飯的陳安手裡接過碗。
她瞥了眼陳安。腰上扎著的破黑袍已經消失不見,換上了新衣裳。
“傷口怎樣,處理了嗎?”
“那不是廢話嗎?不處理大爺哪能好好站在這啊。”
陳安不屑的翻了個白眼,同時將筷子和湯杓放在了永琳面前。
炫耀般的,陳安笑的露出幾顆閃亮的牙齒。
“創口貼、膠布。有了這兩種東西,傷口絕不會有問題的。”
永琳微微皺眉,有些弄不懂情況。
“創口貼、膠布。那是什麽?前者還好說,後者聽著就不像藥物。”
“類似繃帶的東西……嗯嗯,沒錯。”
點了幾下腦袋,陳安可不敢說膠布是日常使用的雜物,壓根不是藥物這樣的大實話。
他怕永琳揍他!
雖然不知道永琳為什麽會揍他,但機智的陳安百試百靈的直覺告訴他,如果說了實話,永琳一定會揍他!
目光在永琳懷疑的眼神中四處遊離了好一會,陳安突然將拳頭放在嘴邊,故作嚴肅的乾咳兩聲。
“那個……趕緊吃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對了,需要大爺喂你嗎?”
一副艱難下了決心,要被人佔大便宜的模樣。陳安側梳一下劉海,露出個自以為帥氣度爆表的賤笑。
“大爺向來不輕易伺候人,你可是佔大便宜了哦。”
“……如果你想死的話,在下沒有意見。還有,表情真賤。”
面無表情的盯了陳安一會,永琳拿碗吃飯。
“誰表情賤啦?誰表情賤啦?你這沒眼光的八億歲小鬼,難道不知道大爺只能用帥和很帥,還有超級帥這些詞形容嗎!?”
裝帥不成反被嘲諷,陳安惱羞成怒了。
對此,永琳給出的回應只有“呵呵。”兩字。
當然,因為那個八億歲的小鬼稱呼,還額外附送了一擊書本拍臉的待遇。
“哇哇,混蛋!居然打臉!?你這心思惡毒的八億歲臭小鬼!”
“……”
“還來!?可惡,真以為大爺是好欺負的嗎,看……對不起,我錯了!”
在永琳身邊不知怎樣出現的弓箭的脅迫下,準備進行報復,以展現自己節氣的陳安毫無志氣的誠懇認錯了。
雙手舉在頭上,他心裡破口大罵。
“混蛋的八億歲小鬼!別給大爺抓到機會,否則一定把你摁在腿上打屁股——一萬下啊!”
“……哼。”
吃完這一頓和昨晚相比,顯得相當熱鬧的晚餐,永琳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嘴。
“在下吃好了。”
一直在等著永琳吃完好收拾碗筷的陳安如逢大赦,趕緊趁機拍了下腦袋——永琳的!
讓你這隻死八億歲恐嚇大爺!
懷著報復成功的惡劣暢快,陳安迅速收好桌上的碗筷,在永琳要殺人的目光中奸猾的跑了。
“啊,時間不早了。趕緊去洗個澡,順便把頭髮也洗了……待會我會去幫你的。”
似乎發現了什麽令人悲劇的事,陳安的臉色一下拉了下來。
見鬼!早記得還要替永琳洗頭,剛才手賤啥啊!
拜托拜托,待會千萬別借機報復揍我啊。
大爺身體薄弱,經不起折騰啊!
抱著這樣男人氣概全無的想法,陳安低聳著腦袋,垂頭喪氣的走了。
至於永琳……
在陳安看不見的身後,她扭頭望了眼銀發上的暗紅血跡,表情迅速轉變。
如月般的清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怎樣表達的複雜。
直至最後,隻留下一聲不知歎息什麽的長歎。
……
拉開門,盤膝坐下,迎接清涼的夏風。於陣陣蛙鳴之中,獨自一人仰首對望明月。
夜幕下,本應雪白的雲朵染上暗色,潛藏在夜色之中。
只有月霞明亮透徹,仿佛紗般圍繞銀月。
更加深沉的黑色在黑夜彌漫,讓黑夜不詳的黯淡。
“——桀桀。”
仿佛顫動著牙關發出的詭異笑聲響起,暗色的血紅點點沾染上銀月披著的薄紗。
顏色血管般猙獰扭曲的延伸、然後突然像墨水滴在清水,瞬間擴散汙染了一大片月霞。
只是片刻,明亮透徹的薄紗便變成了暗紅色。
貪婪的暗紅並不滿足於此,於是繼續蔓延,頃刻間連銀月也變得血紅。
不妖豔,血色猙獰可怖的仿佛地獄降臨。
“——桀桀。”
戰栗的詭異笑聲再次響起,天空的血色扭曲,形成了一個被怨恨將五官歪曲至畸形的流血笑臉。
詭異的笑聲充滿怨恨,化作無窮無盡的聲音呐喊、咆哮:
“——汝之所在,皆為煉獄!!!”
“——汝之所在,皆為煉獄!!!”
“——汝之所在,皆為煉獄!!!”
“知道了知道了。一直在我耳邊吵,不覺得煩嗎?”
揮揮手,像驅散蚊蟲般的驅散眼中的異像,他對月吐出一口比歎氣更悠長的吐息,牢騷的抱怨起來。
“該死的氣氛殺手,大爺好好的賞月心情,一下子就被破壞的一乾二淨了。”
“……雖然並不明白你說的氣氛殺手是誰。但在下認為,那個稱呼更適合你。”
“嗯?”
陳安聞聲回頭看見手裡拎著什麽,腳不沾地的飄在門口的永琳不禁挑了下眉。
“怎麽,還未休息嗎?”
“這個問題應該在下詢問才對。受了傷不好好修養,如此深夜還在這作甚?”
“啊哈哈,顯而易見。大爺我在賞月嘛。”
“在下發現,你自稱大爺這個粗俗的綽號時,大都是在胡言。”
飄飛著來到陳安身邊,永琳瞄了眼他蒼白的臉,一口揭穿了真相。
“所以說,是痛的睡不著嗎?”
“呃……”
“果然如此。”
見陳安不自覺放在腹部的手,永琳了然點了下下巴。
謊話被揭穿,陳安尷尬的撓撓頭,然後試圖糊弄永琳。
“哈哈,別多想。大爺皮糙肉厚,一點小傷礙不了啥事的。你這隻八億歲的幼女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難道沒聽過一句老話,熬夜是女人的天敵嗎?”
“一邊失禮的將在下喚做幼女,一邊又將在下當做女人。你的話真是自相矛盾呢。”
“是嗎……才怪!幼女也是女性,你這隻愚蠢的八億歲!”
“企圖混淆視聽嗎?真遺憾,雖然很生氣,但在下這次並不受激。”
“見鬼!你能別在用袋子打我的時候說這種話嗎?”
“可以,在下下次用書好了。”
若無其事收回砸在陳安頭上的塑料袋,永琳給出了允諾的答覆。
陳安摸著頭,大為憤慨。
“喂!用書更過分哎!你以為你是帕琪嗎!?”
“在下名為八意永琳。”
腳掌落在地板,將手裡裝著東西的塑料袋。似乎是因為陳安將她認做她人而不滿,永琳稍顯不悅的強調。同時伸手搭在陳安肩上,試圖脫下他的袍子。
陳安警惕的扯緊袍子。
“幹啥?大爺賣身……啊,不。賣藝不賣身。何況你還是隻八億歲的幼女,大爺一點興趣也沒有!”
原本是想說賣身不賣藝的,但怕永琳在他說完後突然掏出一個銅板,陳安急忙機智的改口了。
“……這次總算說對了。”
似乎是因為陳安突然說對了,永琳錯愕的愣了一下。
回過神,點頭讚歎一聲,永琳額頭淡淡的青筋不住的跳動。
這種眼神,這種反應,還有剛剛那些話語……
啪!
“廢話少說!快將衣物脫下,在下替你處理下傷口!”
“怪不得八億歲都沒嫁出去,真凶啊~”
揉著被永琳用力拍了一巴掌的後腦杓,陳安不滿的嘟囔一聲,便尊聽永琳的話,脫下了外套。
他依舊十分警惕。
“先說好啊,別對大爺我打歪心思,要不然大爺可是會叫的。”
“……”
已經懶得和陳安生氣了,永琳跪坐在他身後從塑料袋裡取出繃帶、酒精、棉球等醫療用品。
白色襯衣上沒有血跡,可以確定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靠自愈嗎?真是強大的自愈能力。
永琳這麽想,用小手輕輕掀開了陳安的衣服——
“——蠢貨!!!這就是你說的處理傷口嗎!?”
敬佩的表情僵住,憤怒的質問從突兀的永琳口中發出。陳安扭頭,心虛訕笑。
“哎喲,別在意那些細節嘛。反正只要不流血,不讓傷口碰到衣服不就行了?”
指著陳安背後的傷口,永琳失去了冷靜,臉色潮紅,抓狂般的大叫:
“細節什麽啊!這種草率至極的處理方式,是想讓傷勢進一步加重嗎?”
僅靠創口貼和膠布怎樣處理傷口呢?
很簡單。
拿兩塊創口貼呈十字貼在傷口,然後用膠布貼著就好。
簡單輕松。就算傷口有兩處,陳安也隻用了三分鍾就處理好了。
順便一提,膠布是透明的。
而陳安的傷勢也顯然沒他說的那麽無所謂。因為透明膠布下,兩塊創口貼已經被完全的漬紅了。
陳安低頭看了眼傷口,笑聲更心虛了。
“啊、啊哈哈,其實應該是沒問題的。不過要做飯,還要給你洗頭。一不小心活動太多,內裡的傷口好像裂開了。”
“那你就給在下乖乖的別動不就好了嗎!還痛的睡不著,你這家夥活該啊!”
氣憤說出這句話,身為醫生的永琳便再也看不下去陳安身上那個潦草,潦草到胡來的處理傷口的方式了。
本來就是來幫他料理傷口,現在一看……呵!幸好來了!
小心揭開膠布,然後取下血紅的創口貼,感覺到陳安身體在輕輕的顫抖,永琳忍不住罵了句“活該!”
“喂喂。同情心、同情心、同情心哪去了?永琳,你真的算是摯友嗎?”
陳安一邊輕輕吸著氣,一邊痛心疾首的對斥責自己的永琳表達不滿。
“……虧得大爺忍住沒在你變小的時候嘲笑你,你居然對我這個態度,大爺真是看錯你了!”
經常嘲諷永琳八億歲的小鬼,八億歲的幼女,還有手機裡幾百張永琳的照片。這些事,陳安表示全部不知道!
“你的精神可真足啊。”
感歎似得歎息一聲,永琳毫不留情的撕裂了傷口。
“……哇!!疼啊!!!”
淒涼的痛叫傳來,陳安身體卻一動也不動。
一邊如磐石般強硬,一邊嘮哩嘮叨的抱怨。
“永琳,你能不能溫柔點,很痛哎。”
“閉嘴!”
看著夾雜著小塊肉末從傷口流出,幾乎裝滿了一個水杯的烏黑鮮血,永琳的聲音如寒霜般刺骨,冷的讓人哆嗦。
“有你這樣胡來的病人,在下沒直接乾掉你,算在下忍耐力強!”
“嘁,我可不是你的病人。”
小聲嘟噥一句,陳安便抬頭繼續賞月了。
月色清亮如洗,似夢幻無形的流水灑下流進眼眸,帶起不知名的恍惚。
仿佛攪爛內腹,然後放一把火的劇烈痛苦欣然承受。他嘴角帶起似愉快、似解脫的弧度。
“做了錯事,總得填補一下內疚呢。”
“……嗯?”
聲音太小,專注處理傷口的永琳並未聽清。只是感覺似乎是很重要的話,不由發出詢問般的音節。
“沒啥沒啥,只是嘗試著給某些家夥一些機會罷了……那群膽小鬼。”
陳安低聲歎氣,身後的傷口處傳來清涼和火辣交織的痛感。
眼角余光瞥了眼,才發現是永琳拿著沾有酒精的棉球擦拭自己的傷口。
從銀發中顯露的面容雖然幼小,卻因其專注和清冷結合出一種奇妙的魅力。
如果是真正的永琳,一定更美吧?
莫名的想到這,陳安忍不住咧嘴一笑。
“忍著點,會有點痛。”
捏著仿佛憑空出現在手中的手術刀,永琳輕輕一劃。
刀鋒帶著令身體戰栗的冰冷悄無聲息的劃過肌膚。隨著鮮血湧出,剛剛仿佛被刀鋒的冰冷所凍結的痛楚在一瞬間爆發出來。
“……你這隻胡說八道的八億歲的臭小鬼。什麽有點痛,是很痛耶!”
笑容有些僵硬,陳安口吻誇張的叫嚷一聲打破莫名出現在四周,仿佛都要將時間禁錮的緊張感。回頭,用手輕輕拭去永琳在劉海之下,出現於額頭上的那滴汗水。
不再是仿佛,而是真的在攪動內腹的痛楚越發強烈。
腸子被扯動,沾滿鮮血的暴露在冰冷的空氣。
原來涼爽的夏風吹來,卻忽然仿佛帶上了可以令世界凍結的寒冷。
月亮突然有些朦朧,眼神變得越發恍惚。
強迫因為痛楚想要緊繃的肌肉松弛,臉上笑容爽朗的令人感到悲痛。
雙手自然垂下,只是拳頭在緊握。陳安輕快的、仿佛嘮家常般的打開了話題。
“永琳小鬼,你的酒精和棉花哪來的。大爺可不記得像博麗神社的塞錢箱一樣的家裡有這些玩意呢。
你也知道,靈夢的塞錢箱空蕩蕩的,什麽沒有呢。”
小小的開刀、縫合手術對於永琳來說是比喝水呼吸還要簡單的事。
但不知為何,這次的手術卻似乎比她早已遺忘的初次醫療病人……不,即便初次醫治病人,她也沒有緊張過。
精準快速的劃開肌膚,製造出足夠伸手的縫隙。
手掌穿過血肉的縫隙,被溫熱感包攏的手掌在那瞬間感覺到了肌肉的僵硬,然後就似對親近之人般毫無警惕的松弛。
不經意抬起眼簾,看見男人微笑的側臉,手微不可察的顫抖一下。
咬牙抽出兩根斷裂的腸子,接過陳安貼心遞來的針線,永琳開始手術。
她忍耐著什麽般,低沉著聲音。
“別喚在下小鬼,你這無禮之徒。”
“嘿嘿,別在意那些細節嘛。你還是告訴我哪裡弄來的繃帶吧。”
陳安想做個支下巴思考的動作,但瞥了眼永琳,最後放棄了。
不要給她添麻煩。
陳安調侃般道:
“不要告訴我,你也會和我一樣創造東西的能力哦。”
仿佛是想借機解脫心中的忍耐,永琳從善如流。
“雖然很想。但那是在下從外面買回來的。”
陳安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驚愕的瞪大眼睛。
“……哈!?一隻這麽漂亮的八億歲幼女一個人出去,你不怕被人拐了嗎?”
“瞧不起在下?但在下姑且還是將其當做你對在下相貌的誇獎好了。”
一不小心犯了藏不住心裡話的老毛病,陳安把大實話說出來了。
原本還擔心永琳大發雷霆,給他下黑手。比如用針扎他兩針啥的,沒想到如此輕易就過去了。
陳安忙不迭點頭。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逃過一劫,狡猾的他順勢轉移了話題。
“話說回來,居然會為我去買東西。真的是因為箭貫穿我的身體。而把真心順便給我了嗎?”
“……做什麽無稽的美夢,是被在下剛剛打壞了腦袋嗎?去采購醫療物品, 不過是怕你什麽時候死了,給在下惹麻煩罷了。
也算在下有先見之明,居然用那種潦草的蠢方式處理傷口。要是不管,你明天早上估計就會死吧。”
“真是無情殘酷到令人喪氣的回答。”
陳安故作喪氣的垂頭,突然嘿嘿壞笑一聲,一本正經的道:
“話說,大爺我對你這隻八億歲可是真心實意的嘲……咳,好才對。怎樣,有興趣把真心分我一些嗎?可愛的幼女摯友?”
“……嘲諷嗎?該死,在下突然想用針將你的嘴縫住!”
“哇!要不要說這種恐怖的話啊!”
“如果不想遭殃,就乖乖管好你的嘴!”
陳安苦著臉,有些不死心。
“實話實說嘛,真的不給機會?”
“……去死好了。”
“嗯?”
“替在下真真切切的去死一次,再讓在下考慮這種不可能的事吧。”
“為不可能的事去死,怎麽可能嘛……我才沒那麽傻呢……”
低聲嘟囔著,陳安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永琳似有察覺的抬頭,只見朦朧的月光下,男人緊閉雙眼,垂首、蒼白的睡著了。
哪怕熟睡,也不忘微笑,只是雪白的面容,微微皺著的眉,顫抖的、失去了紅潤的唇暴露了什麽。
永琳低頭,微聲歎氣。
“受不了就老老實實的好好閉嘴,裝什麽白癡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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