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了,今日聯軍便要進攻嘉定,為了你肚子裡的孩子,我想你冷靜的思考一下。”
喬志清的心跌倒了谷底,兩個月的苦苦等待,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結果。
晏敏霞果然停止了哭鬧,呆傻的盯著自己的肚子,半天沒有言語。
晏玉婷這時端著熬好的八寶粥進來,見喬志清和姐姐都拉著臉,也不敢多問,在姐姐的床頭坐下來,伺候著姐姐用飯。
喬志清見晏敏霞稍稍平靜了情緒,心亂如麻的出了營帳讓王樹茂集合了隊伍便整兵出發。
嘉定的太平軍守軍約有一萬來人,分散駐扎在城內外的各個據點,並在城南的南翔鎮和城東羅店鎮設下重兵,共設營壘7座。
李鴻章為了在上海立穩腳跟,對此戰很是放在心上,由於淮軍還未整編完畢,所以盡管聯軍司令何伯口頭反對,李鴻章還是指派喬志清配合聯軍的行動,與聯軍一道從吳淞江溯流北上直攻嘉定。並指派李恆嵩部(常勝軍余部,李恆嵩任指揮官)從陸路佯攻南翔鎮,派熊兆周、周士濂(原上海雲南防局)佯攻羅店、迷惑和牽製太平軍的注意力。
聯軍與清字團共計七千人左右,全部配備洋槍,攜帶三十門多口徑野戰炮坐船從水路出發,一個時辰後在靠近鶴槎山時遭遇猛烈炮擊,不得已停止前進,決定拔掉鶴槎山據點。
鶴槎山高不過三十米,位於南翔鎮以北,自南宋韓世忠抗金時便是軍事要塞,經過歷代的修建,以泥沙夯實,再砌石建屋於上,很是堅固。在山頂共設炮台十座,控制著北進嘉定城的水道。
喬志清自然是躲在後面看熱鬧,主攻任務還是由華爾的常勝軍和聯軍擔任,清字團登陸後還是負責外圍的防禦。因為華爾率領的常勝軍與上海的銀莊老板們有過協定,凡是拿下一座城池就可以得到從四萬五千美元到十三萬多美元不等的“賞金”,所以常勝軍打起仗來就格外的積極。
在鐵甲船上三十門火炮的連番轟炸下,鶴槎山火光四起,石屋盡毀,洋鬼子隨即組成槍陣,氣勢洶洶的朝鶴槎山發起攻擊,可太平軍卻出乎意料的頑強抵抗,經過一輪的轟炸竟然還有強大的戰鬥力,頻頻用火炮洋槍進行反擊。
聯軍猝不及防,由於槍陣的隊形過於密集,朝山頂衝擊時,完全暴露在太平軍的槍口之下,所以被山上的太平軍當做活靶子一樣射擊。
經過兩輪的進攻,聯軍損失嚴重,華爾的常勝軍更是當場陣亡一百多人,炮兵剛剛進入陣地,就被山上的重炮輪番轟炸,二十門野戰炮悉數被毀,氣的華爾對著鶴槎山頂直罵娘。
鑒於目前的形勢,聯軍將官經過商議後停止進攻,從上海調集大噸位的鐵甲戰船,用大口徑火炮對鶴槎山進行轟炸,聯軍則在山下的村莊裡駐扎了下來。
小村莊裡不過百余戶人家,洋鬼子們剛剛吃了敗仗,像瘋狗一樣在村裡燒殺搶掠。小村裡凡是能吃能喝的東西全部被掠奪一空,稍微有反抗能力的人全部槍殺,年輕的女人們被脫光了衣服,集中起來供士兵淫樂,稍有不從者便殺頭警告。安靜的小村莊一時間被折騰的雞飛狗跳,哀嚎遍野,如同人間煉獄一般。
“東家,我們跟洋鬼子拚了吧,這群狗娘養的真不是東西。”
王樹茂端著望遠鏡站在高處,把村裡的情況看的一清二楚,滿臉憤怒的闖進喬志清的營帳中。
喬志清背對著王樹茂,面朝著桌子上的作戰形勢圖一言不發。
“東家,你倒是說句話啊,鬼子們不過三千多人,我們要是突然襲擊,一定會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的。”
王樹茂在身後著急的直跺腳。
“王大哥,你過來看一下地圖。”
喬志清把王樹茂叫到跟前,在地圖上比劃道,“剛剛收到消息,李恆嵩部已攻下南翔鎮,熊兆周、周士濂也拿下了羅店鎮,待聯軍的重型艦船增援到來,攻下鶴槎山直取嘉定城是早晚的事情,我們現在要是和洋鬼子翻臉,馬上就能讓人給包了餃子,一鍋端掉。所以現在還不是報仇的時候,就算咬碎了牙我們也要吞在肚子裡。”
“那太平軍就不來救援嗎?蘇州是他們的大本營,昆山和太倉可還有數十萬的軍馬可以調動,他們會眼看著丟掉嘉定城嗎?”
王樹茂指著地圖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喬志清輕笑一聲,“哪裡還有數十萬人,曾國荃的湘軍已突破天京的外圍防線,洪天王已經急招李秀成回援天京,太平軍暫時還不會有大的動作。所以,現在我們還需要忍氣吞聲,一旦李秀成帶大軍回援,我們就趁機渾水摸魚,狠狠的教訓一下洋鬼子。”
王樹茂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這時帳外傳來了一陣陣噪雜的哄鬧聲,喬志清和王樹茂忍不住走出營帳,只見軍營中不知道從哪裡帶了十幾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全部用繩索捆綁著,滿臉驚恐的看著圍觀的兵勇,像等待被宰殺的小綿羊一樣蜷成一團,有幾個膽大的老兵已經忍不住抱著女人們白花花的奶子亂摸了起來,不時大聲的淫笑著。
軍官們看見喬志清和王樹茂過來,急忙喝止了兵勇們的哄鬧。
“這是怎麽回事?”
喬志清看著眾人冷冷的詢問道。
“報告團長,剛才有幾個假洋鬼子帶她們過來的,說是要犒勞犒勞我們兄弟。”
有個大膽的兵勇站了出來大聲回了一句。
“哦?是這樣啊,那剛才都是誰碰她們了,站出來給我看看。”
喬志清皮笑肉不笑的皺了下眉頭,渾身散發著冷冷的殺意。
“少爺,是咱們兄弟。”
人群往後退了一步,從裡面站出來五六個操著山西口音的老兵,紅著臉垂著頭不敢看喬志清。
“什麽是你們?亂說什麽,快滾下去。”
馬荀剛好趕了過來,對著那幾個老兵大聲呵斥了一句。
“抓起來。”
喬志清剛說完,身旁的一隊親兵便卸了那幾個老兵的洋槍,把他們的雙手反綁。
“少爺,他們幾個都是咱喬家的夥計啊,兄弟們出來的久了有點想婆姨了,你別跟他們計較了。”
馬荀連忙轉身求情,看著喬志清眼裡的寒光,身子也忍不住顫抖了下。
老兵們終於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馬上跪下了身子,求饒道,“少爺,我們都知道錯了,您就放過我們吧,兄弟們下次都不敢了。”
“軍規五條,你們背一遍給我聽。”
喬志清冷冷的吩咐著。
“燒殺搶掠者斬,婦女者斬,臨陣退縮者斬,違抗軍令者斬,私吞戰利者……斬。”
老兵們因為過於緊張,背到最後一條時竟哆嗦的口齒不清,大聲的哭喊了起來。
“馬荀哥,我還不想死,你快給少爺求求情,我娘還等著我回家抱孫子啊。”
老兵裡一個年級稍小點的對著馬荀使勁的磕頭,哭喊著大聲哀求。
“少爺,我求求你了,他們都是我們喬家堡帶出來的兄弟,要是你殺了他們,我們回去怎麽向家鄉的父老交代啊。”
馬荀連忙給喬志清跪下身子,大聲的求饒,額頭磕在地上咚咚作響。
“東家,就饒了他們這一次吧,他們也不是故意的。”
王樹茂也帶頭跪下了身子,圍觀的兵勇們也跟著跪下身子。
“親兵營,拖下去,斬。”
喬志清深吸了口氣,大吼了一聲。
“少爺……”
馬荀再次哀求了一聲,滿臉掛滿眼淚。
“我再說一遍,斬,誰要是膽敢再求情,一起問斬。”
喬志清面色堅毅的又大吼了一聲。
“啊……,我來送他們上路,不用你們動手!”
馬荀哭喊了一聲,站起了身子。
喬志清閉上眼一言不發,轉過身子回了營帳。
“砰,砰,砰”
帳外傳來六聲槍響,軍營裡瞬間安靜的只剩下風吹過的聲音。
“少爺,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狠心?”
一個時辰後,馬荀進了營帳,聲音有些嘶啞的問著喬志清,滿臉沾滿了淚水。
“他們都安葬了嗎?”
喬志清背對著馬荀,聲音裡有些傷感。
“恩,安葬了,你知道他們死的時候告訴我什麽嗎?他們說讓我告訴你,他們不怪你。少爺,他們可是我們的兄弟啊!”
馬荀又忍不住大哭了出來。
“你出去吧, 給那些女人們發些衣服和銀子,讓她們逃命去吧。”
喬志清緊攥著拳頭,閉上眼深吸了口氣。
“是,是,是。”
馬荀連答了三個是字,咬著牙出了帳去。
月色高懸,烏鵲啼飛。
清字團駐扎的高崗外,一個頭戴白巾的年輕人,在六座新樹起的墳頭前跪了下來,從籃子裡取出幾樣小菜,還有一壺老酒在墳前擺好。
“陳三娃,劉盛才,蔣文遠,張盛,王二蛋。”
年輕人擺好了六隻酒杯,挨個斟滿,然後對著墓碑上的名字輕喊了一聲。
“少爺來給你們送行了,是少爺對不起你們,少爺敬你們一杯。”
年輕人端起酒壺大喝了一口。
“你們怪少爺,少爺心裡明白,咱從山西出發時,少爺還對你們的父母保證,要帶你們回家的,可是今天少爺卻把你們留在了這裡。”
年輕人說著聲音就變的哽咽了起來,又端起酒壺大喝了一口。
“馬荀剛才問我,為什麽不放了你們?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有些事情,少爺也決定不了。你們安心上路吧,家裡的父母妻兒,少爺不會虧待他們的。下輩子,等天下太平了,少爺給你們當牛做馬,還你們這條命。”
年輕人狠狠的咬了下嘴唇,低吼了一聲,端起酒壺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