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現在有了新的頭疼原因，那就是西北邊疆的內亂。

　　一隊騎兵正快速沿著天山南麓快速向東南方向前行。

　　冬日的寒風吹起無數的風沙，狠狠地打在這些馳行者的臉上，磨出一道道粗礪皺紋，但這些馳行者一點也沒有放慢馬速的意思，還是再加上一鞭，讓身下的馬兒跑得更快一點。那些馬兒在寒風中，鼻孔盡量張到最大，噴吐出濃濃的白霧，嘴裡也泛出白色的泡沫，但很快就被凍結在嘴唇兩邊及嘴角兩側的馬嚼上。

　　冬日裡戈壁和草原，顯得格外蒼涼，毫無生氣。遠遠地看這隊人馬，行進時驚起的塵土，如一條黃褐色的巨龍，在起伏綿延的山際邊緣向前滾動。偶爾從煙塵中露出一角的旗幟，才能讓人看明白，這是察合台汗國的軍隊。

　　草原上偶爾的一兩家牧民，遠遠看見這股塵煙，要麽遠遁別處，要麽來不及跑，就躲入自家的帳篷，相擁發抖，等待命運的裁判。只不過那急駛的巨龍毫不在意兩側遠遠點綴的帳篷，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趕路。只有那適逢擋在路途中或路邊的帳篷，才會被眾多的馬蹄踐踏得粉碎，或者從隊伍中急馳出幾布戰馬，呼嘯著奔跑過來，撞入帳篷裡，揮舞幾下馬刀，然後點燃帳篷，狂笑著重新加入急馳的隊伍中。

　　幾千飛奔的先鋒軍後十幾裡處，行進較為緩慢的隊伍，就是篤哇的中軍大隊。

　　中軍中心處，一座巨大的勒勒車，四匹馬牽引著往前奔跑，車底盤上用毛氈裹製的巨大蒙古包裡，篤哇正微閉著眼，依靠在墊子上，半臥在厚厚的地毯上沉思。隨著車的顛波，篤哇頭頂上的銀盔也不停地上下晃動著。篤哇的對面，坐著他的弟弟布思麻。作為這次東征的第二號人物，年輕的布思麻一點也看不出輕率與不穩重。布思麻也是一個常年領兵打仗的人物，行軍戰術，機謀智慧，在年輕人裡，也算是一個佼佼者。

　　篤哇為察合台汗第九代汗，為第六代汗八剌的次子。因海都的影響才登上汗位，所以，和海都也算是鐵哥們兒。這次就是和海都共謀反元，篤哇從南疆入軍，海都從北疆東進。

　　在蒙哥汗時代，由於察哈台系和窩闊台系反對蒙哥繼承汗位，四大汗國其實已有裂痕。做為窩闊台家族的海都，因為有成吉思汗的遺言，總認為自己家族才是繼承蒙古大汗的最佳人選，所以，對於拖雷家族的忽必烈當然不感冒了。以忽必烈為代表的拖雷家族似乎拋棄了純成吉思汗蒙古人的傳統，南下中原，崇尚漢學，早已失去了草原遊牧的傳統，海都無視拖雷家族，決定親自恢復窩闊台家族的命運，成立一個西亞的大汗之國。而篤哇就是海都的追隨者，更是反叛元朝的急先鋒。

　　篤哇這次進攻的目標是哈剌火州，也就是今天新疆的吐魯番。這裡生活著畏兀兒人。

　　畏兀兒是一個較為古老的民族，它的前身是高昌回鶻或西州回鶻。西遼時就歸為西遼治下，但西遼的行政長官橫征暴斂，激起了畏兀人的反抗。他們殺死西遼派駐行政長官後，就投靠了成吉思汗，當時的畏兀人首領稱做亦都護，成吉思汗把巴而術當成自己的第五個兒子，而且還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巴而術。從此畏兀兒成為蒙古帝國的一部分，而且還是獨立於其它汗國的一個小王國。

　　這次篤哇東侵哈剌火州，一則因為這裡的戰略地位，二則是這裡的富足，可以做為自己東侵後的戰略大後方。

　　哈剌火州為河西走廊的門戶，佔領這裡，東可以直趨甘、寧地區，向東北又可攻取蒙古人發祥地和林。所以，忽必烈才在這裡設置了別失八裡、和州(即合剌火州)等處宣慰司都元帥府，為了對付海都、篤哇等。

　　哈剌火州此地人口密集，物產豐富。元初時，僅畏兀兒人就達五十萬。哈剌火州所在的吐魯番盆地是畏兀兒的中心地區，農業很發達，畏兀兒人民除種植小麥、大麥、稻、高粱、黍、豌豆等糧食作物外，還種植**、芝麻、棉花、苜蓿等油料作物、紡織原料和飼料，尤其擅長種植西瓜、甜瓜、葡萄、石榴等瓜果。

　　這樣的好地方，在西北風沙戈壁上哪裡去找?而五十萬人口，對於連年戰爭不斷的蒙古人來說，這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所以，先前察合台汗國就經常派兵侵襲吐魯番地區，掠奪糧食作物。畏兀兒就處在一種兩頭進貢的尷尬地位。現在，篤哇要想和海都東侵蒙元，就先必須佔據這一戰略地位，然後才能整軍東進。

　　這次篤哇親領十二萬大軍，大張旗鼓，如入無人之地，直接包圍哈剌火州，威脅畏兀兒亦都護火赤哈兒的斤。

　　望著眼前的哈剌火州，篤哇心情極好。這個城市連年遭受戰火，早已殘破不全，自己十二萬人馬，真可以謂之一鼓作氣，就能拿下哈剌火州了。

　　他緩緩舉起馬鞭，向前一指，頓時一片叫聲，士氣高漲的將士們，大聲的呼應著篤哇，揮鞭打向身下的戰馬。戰馬興奮地打著響鼻，張開蹄子，飛奔向城下跑去。

　　哈剌火州城內，火赤哈兒的斤站在自己的府坻圓形頂端，四面環顧。這裡是城中的最高點，可以看清整個城區，甚至有的城牆低矮處，都無法遮擋住城外的景色。

　　他面部平靜，其實內心早就波濤湧動。因為前段時間，剛剛收上來的糧食才轉運到北邊，向和林的蒙古駐軍運去，而城裡的糧食還沒有來得及征調貯備。不想，篤哇這麽快就打了過來，一時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他是這個城市的主心骨，是所有畏兀兒人的頂梁柱。別人可以驚慌失措，他不能。他要讓下面的人看到，火赤哈兒的斤亦都護，還是那樣的平靜祥和，沉穩而有力。他要領導著大家守衛自己的家園，要趕走侵略者。

　　“派往大元求救的人馬出發了嗎?”火赤哈兒的斤連身也沒有轉問道。

　　他的身後緊跟著一個將領一邊行禮一邊大聲的說道:“派出了八批人馬，亦都護放心，總會有一隊人馬能衝出去的。”

　　火赤哈兒的斤聽後，轉過身來:“那就好。走，上城牆去看看。”

　　說完不顧下面的人阻攔，直接下了台階往前走去。

　　“父親，你不能這樣。你是主心骨，城牆上危險。你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們畏兀兒人民怎麽辦?”一個漂亮的姑娘攔住了火赤哈兒的斤。她正是他的女兒也立亦黑迷失別吉，火赤哈兒的斤最寵愛的小女兒。

　　火赤哈兒的斤看見自己的寶貝女兒來了，臉上堆滿了慈祥的笑容，伸出手拍拍她圓潤的秀肩，笑著說:“哈，我的女兒，草原上最美麗的鮮花。你說，城牆上危險，我不上去，那些將士能安心作戰嗎?只有亦都護站在他們的身邊，他們才更有勇氣保衛我們的家園。我的寶貝女兒，你放心，能殺死亦都護的刀箭還沒有造出來呢。”

　　城頭上，剛剛打退了一次敵軍的進攻，硝煙中，城頭上碎磚斷瓦到處都是，一些地方還有未來得及清理的敵軍屍體和大片的血跡。許多將士都依在城牆的護牆上喘著粗氣休息。幾個將領正大呼小叫地命令大家做好第二次迎接進攻的準備，指點著布置城防工具。

　　火赤哈兒的斤急步蹬上城頭，一些將士看見後，大聲地呼喊起來:“亦都護！亦都護！”

　　“亦都護”是突厥語音譯。我國古代高昌回鶻等突厥語諸部首領的稱號，意為“幸福之主”或“神聖陛下”。

　　看到亦都護親自上城來守衛，將士們當然士氣更為高漲，馬上又充滿活力，投入到準備戰鬥的狀態中。

　　火赤哈兒的斤也是個能親率軍隊打仗的首領，他只是略微一看，就知道了剛才的戰事急烈。但現在的哈剌火州城牆殘破，守城器械嚴重缺乏，雖說守城的將士不少，可是，城裡本來糧食就緊張，這次篤哇來得又快，所以，城外附近許多的民眾也都急急忙忙躲入城裡。這些人的加入，對防守兵力的補充固然有好處，可是大家來得急忙，卻是沒有帶著大批的糧食入城，這些問題下面的人不會去考慮的，但自己作為一城之主，卻是時時都掛在心上。

　　他首先向跟著自己的一班官員發布命令:“馬上派人守護好糧倉，把全城所有的糧食都集中在一起。從今天起，就要實行配給製。凡是守城人員，每天定量兩頓飯，非守城人員一天隻吃一頓飯。違令者以投敵論處。再有，召集青壯，急速集合，晚上加修城牆。去執行吧。”

　　火赤哈兒的斤剛剛下令完備，對面的篤哇軍隊又開始了第二輪的進攻。

　　篤哇這次是有備而來，隨軍攜帶了許多的工匠，他們就近砍伐樹木，製做了回回炮和大量的雲梯，而且還帶來了幾門青銅大炮。

　　只不過這青銅大炮射程太近，火藥攜帶得又少，火藥威力也不行，只能打到三百步遠。但這也使得哈剌火州那土石夯成的城牆泥石四濺，許多牆面都裂開了巨大的縫隙，眼看著就要倒塌了。好在篤哇的火藥不多，發了幾炮，就沒有了動靜。而且城裡的投石機也發起反攻，那三百步外的大炮陣地一時成為進攻的主要對象，頓時打散了那些個炮手，還打翻了幾門青銅大炮，眼看著是不能再用了。

　　篤哇大怒，命令十幾門回回炮反擊。這回回炮曾經在元軍攻打襄陽時立下了大功，對於這土石夯築的哈剌火州來說，那就是絕對的災星。

　　巨大的石彈飛到高空，劃出一道弧線，集蓄起動能，狠狠砸到城頭上，頓時瓦飛磚碎，城樓被震得搖搖欲墜。手下馬上強拉著火赤哈兒的斤跑下了城樓，躲到安全的地方。

　　那些城牆上防守的將士就沒有這麽好的命運了，只要有一塊石彈打中附近，飛濺起的碎石土塊都是致命的傷害，更不用說被直接砸中後滿地的碎骨爛肉。而石彈還要彈跳著繼續發威，更是掃中一片人體，頓時煙塵中慘叫不斷。

　　許多青壯躲在城牆的下方，每一輪石彈發射過後，他們馬上膽顫心驚地跑上城來，忍著撲鼻的灰塵，從廢墟中尋找那些受傷還未死的傷員，連背帶抬地跑下了城牆，交給後面的人去救護。

　　火赤哈兒的斤躲在一個死角裡看著城牆上的慘狀，心疼的流血。他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尋找到對方發射回回炮的陣地，傳出一系列的命令。然後，城裡的投石機也開始調整發射距離，向對方反擊。一時，雙方你來我往，空中不時飛舞起大塊的石彈，投向對方的陣地。

　　篤哇一看城裡的投石機轉移了進攻目標，馬鞭一揮，那些早就準備好的攻城士兵們呼喊一聲，紛紛抬起雲梯，向著城上奔去。

　　城下的護城河早已被填平了幾處，這些個將士們踏過先進留在進攻路上的屍體，快步衝到城下。而緊跟在他們身後的弓箭手們，也在射程之內舉起手中的弓箭，紛紛向城上射擊，掩護著攻城的將士架梯攀援。

　　城上的守城者也不甘失弱，弓箭手們遠射對方的射手，近射攀援的進攻者，一時，箭矢飛舞，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

　　火赤哈兒的斤指揮著守城將士拚命往下扔擂木滾石，並讓青壯往城上運用石塊木料。

　　幾個士兵早已準備好了金湯，猛地掀翻滾燙的大鍋，傾倒下去。那些正在往上爬雲梯的士兵發一聲慘叫，亂紛紛地摔下城去。大糞有毒，再加上燒熱後，燙傷了基本是在當時的醫遼條件下是沒有可治之法的，就是一時死不了，回去過後還是個死。

　　偶爾有幾個爬上城來的敵軍，他們跳上城頭，揮刀殺向射箭的守衛者，一時慘叫不斷。火赤哈兒的斤馬上命令自己的衛隊過去救火，又重新把敵人趕了下去。

　　城上城下，你來我往，攻守不斷，城下屍體越積越多，而城上的死者也越來越多，傷員能及時抬下去，死者來不及抬，就這樣扔在城上，不一會兒就被凍得僵硬。流出的血也凍成了血冰，踩在腳下打滑。有時守城的將士用力過猛，一不小心，反而滑倒栽在城下。

　　火赤哈兒的斤一看，馬上又命令那些青壯們，抬來一筐筐的沙土，拚命撒在城牆上，這才讓守城的將士們能夠站穩了腳步。

　　眼看著天色將晚，篤哇看到幾輪的進攻都沒有取得進展，終於下了停戰的命令。一時號角響起，那些附城而攻的將士們，如潮水一般退去，隻留下一地的屍體。

　　布思麻搭手看著遠處的城牆，對自己的哥哥說道:“篤哇可汗，看這城牆被轟擊得差不多要塌掉了。可惜咱們的火藥不多，要不，今天就可以拿下哈剌火州了。”

　　篤哇也迷著眼看著城牆說道:“是呀，火藥不多呀。聽說那宋朝的小皇帝有的是火藥，打得忽必烈沒有一點脾氣。可惜呀。明天集中回回炮猛攻一處城牆，勢必打塌一斷城牆，讓將士們攻進城去。”

　　布思麻也接著說道:“我也聽說過，那宋朝的小皇帝有一種大炮，攻城很厲害，幾炮就可以轟塌城牆。可惜咱們就沒有。”

　　火赤哈兒的斤這個時候，卻更加的忙亂，他正組織人手，讓青壯和了許多的泥，直接就抹在破損的城牆上，塞補在那些裂開的牆縫裡。寒冷的冬夜，幾個呼吸，這些濕泥就被凍得堅硬，而且還使得城牆更為堅固。他又讓一部分青壯抬來水，潑灑在城牆的外側，立刻就凍成了堅硬的冰牆，即使用石塊猛砸，也只能砸出個白點來。而且這樣的城牆，滑溜溜的絕對不好攀爬。

　　等第二天篤哇再組織人馬進攻進，看到眼前陽光下晃眼的冰城，弟兄兩人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