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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奇英傳》第1回:量才玉女驚身世
“劍閣開天險――看劍!”

 “削壁按青天――奇哉!”

 “飛鳥飛難過猴了鎖眉尖――好呀好步法!”

 “低頭望山谷白雲腳下懸。――我的好小姐你可別看啦!”

 “嘿、嘿、嘿、哈、哈、哈!看劍看劍!接招接招!”

 說話的是一對兄妹覆姓“長孫”哥哥叫做長孫泰妹妹叫做長孫壁他們正在比劍。

 如果你在這兒如果你看到他們比劍包管你會瞠目結舌連大氣也透不過來!

 你道他們在什麽地方鬥劍?他們是在蜀中人險的“淺道”之上!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而劍閣上的“棧道”更是最險的所在“棧道”乃是在懸崖削壁上開山鑿石開辟出米的羊腸小徑有些地方根本無路可走竟在削壁千仞處鑿穴架木地上架起凌空的道路;有些地方則沿著山壁鑿成兒千步的梯級;昔時楚漢相爭劉邦用韓信之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騙過了蓋世英雄的楚霸王他絕不信棧道能修卻料不到敵人已從陳倉暗渡終於弄到力能拔山舉鼎的楚霸王自刎烏江。棧道之險於茲可見。

 這時兄妹不但在棧道上比劍而且你唱一句我和一句嘻嘻哈哈的開玩笑!但見他們盤旋進退捷似靈猿劍氣縱橫迅如掣電誰要是踏差半步定會粉身碎骨他們卻滿不在乎從容比劃!

 這樣的比劍即算在武林高手之中也是難得一見然而這裡卻有一個小姑娘她坐在山石捧著一部詩集讀得津津有味正眼兒也不向棧道那邊一瞧。

 這小姑娘約莫十四五歲年紀長得眉清目秀嬌小玲瓏她對當前這等奇妙的劍術毫不動心只在聽到長孫兄妹唱和之時才稍稍停了一停心中暗想:“泰哥讀了這麽多年的書做米做去卻還是隻能做打油詩不過這即景的臼描詩還算脫俗自然也難為了他了。”

 兩兄妹在棧道之上瞬息拆了三五十招哥哥漸漸佔了上風將妹妹迫得了忙腳亂長孫壁叫道:“婉兒你怎麽不來幫我?”長孫泰叫:“留心這一招白虹貫日拆得不好不死必傷!”長孫壁用了一招“回風舞柳”嬌軀輕擺在間不容之際避過了長孫泰這當胸一劍大呼小叫著:“婉兒你再不來我今日可要敗在哥哥手下啦!”這小姑娘仍然隻是微微一笑動也不動!

 長孫壁卻是心念一動哈哈笑道:“好靈精的丫頭不上當啦!”往口她用這個法幾婉兒必定前來相助今番才一次不靈。”

 這小姑娘覆姓上官名叫婉兒聞言笑道:“好姐姐我正在做今日的詩課恕我不陪你們練劍了。”原來她已看破長孫壁的心思那是故意詐敗好誘她一同練劍的看她適才那一招“回風舞柳”之妙劍術實不在她哥哥之下。

 兩兄妹一笑罷手從架空的棧道上跳下來長孫壁道:“你整大隻是掛著作詩再過幾年隻怕王、楊、盧、駱這四位大詩家見到你也要拱手臣服了!”王是王勃楊是楊炯盧是盧照齡駱是駱賓王並稱初唐四傑詩名籍甚風靡一時。

 上官婉兒卻似意殊不屑微笑說道:“四傑之中王勃小有才華其他三人也不見若何特出尤其那駱賓王最喜用數字入詩故意賣弄什麽‘秦塞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什麽‘小堂綺掌三千萬大道青樓十二重’。羅哩羅唆我最不喜歡。他的文章比他的詩好得多。”

 長孫壁怎舌笑道:“好大的口氣當今皇帝在位聽說要開設女科這個自古以來的第一個女狀元必將非你莫屬了。”上官婉兒又是微微一笑意態之間更是不屑。

 長孫泰笑道:“壁妹你這話說錯了。婉兒可要惱你瞧不起她呢!”長孫壁怔了一怔隨即意會縱聲笑道:“不錯想這普滅之下誰配來考我們的婉兒?若是將來果有女科的掄材大典婉幾要做就隻能做主考可絕個能貶低身份去考狀元。”長孫泰道:“聽說上官伯母生你的時候見天神夢送一把玉尺一把大秤來你左乎執尺右手掌秤天公早已注定了你要衡量天下的才人!”上官婉兒惱道:“別訂玩笑啦我即算有心去衡量天下之士也不屑做武則天的主考官!”

 長孫泰眼珠一轉尷尬笑道:“不錯武則天算得什麽真命滅子她隻是篡奪大唐皇位的女魔王!好咱們不提她啦。婉幾你剛才做的詩念給我聽聽好麽?”上官婉兒拋開詩卷翹長空緩緩念道: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裡余。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詩。

 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

 詩中一片優鬱的情懷好似在懷念遠人不能自己。長孫泰呆呆愕心中想道:“她來到我家之時隻有七歲七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麽?即算十四歲的姑娘也不應有這種心事。”瞧瞧上官婉兒的臉色覺得奇怪極了!

 長孫壁讚道:“請詞麗句飄逸絕俗。好詩好詩!隻是愚姐有一事不明倒要請教。”上官婉兒道:“姐姐請說。”長孫壁笑道:“葉下洞庭初思君萬裡余不知賢昧所思的是洞庭湖濱哪一位有福氣的兒郎?”

 上官婉兒笑彎了腰扭長孫壁道:“姐姐你怎麽這等油嘴滑舌無理取鬧?我是借湘君、湘夫人的典故在懷念大舜皇帝呀!”舜帝南巡死於蒼悟之野(蒼梧不是廣西的那個蒼梧縣而是山名在今湖南省寧遠縣東南又名九疑山)。他的後妃湘君、湘夫人哭他血淚染成了斑竹稱為湘妃竹。上官婉兒這兩句詩惜用這個典故來懷念先帝以表故國之思本來也講得通但長孫泰卻總是疑心不釋心中宣在琢磨:“婉兒她她在思念誰呢?”

 長孫壁笑道:“這樣解法實在出乎我的意外呀你的詩太含蓄了簡直比爹爹所教的劍法還要難懂我自認笨人不敢和你再談詩了來來來!你今日還沒有和我練劍呢!”

 長孫泰為婉兒這詩感到奇怪上官婉兒卻為長孫兄妹定要迫她練劍而感到奇怪心中想道:“我性喜文學不近武功他們不是不知卻為什麽老是纏我練武?”疑心一起七年來壓在心頭上的疑雲越來越重了!

 上官婉兒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唐朝的大官在她七歲那年有一天她家的老仆人王安和她的乳母突然帶她離開京都送她到長孫伯伯家裡。到了長孫家中才告訴她她的祖父和父母己死了要她從今以後好打聽長孫伯伯的教誨。她的祖父上官儀是太子太博父親上官庭芝也是宮廷中的文學侍從經常在宮中住宿不大回家。他們是如何死的上官婉兒自是不知但她卻消清楚楚的記就在她離家的那一天早上她的母親還是好好的正要進宮去探望她的父親為什麽王安不等母親回來就抱她走了她母親又怎的會突然死了?王安告訴她說那是因為宮中生了厲疫她的祖父、父親暴病而亡她的母親入宮探病染上厲疫亦告不治。他要她趕快離開京都就是要避開那一場可怕的厲疫。王安是他家幾十年的老仆人忠心耿耿上官婉兒那時年幼自然不會懷疑王安說謊。可是年紀漸長之後疑心也就漸漸增長她記起了出走之時王安和乳母的神色都顯得慌忙和緊張幾乎什麽東西都沒有收拾即算逃避歷疫也不該如此!還有長孫伯伯是她父親最要好的朋友為什麽這七年來總不肯帶她回鄉去祭掃她父母的墳墓。可惜她懂得這樣疑心之時王安和乳母也早已死了。這些疑團就一直留在心裡。

 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疑團――

 她的長孫伯伯雙名均量文武全才太宗李世民在位之時他曾做到殿前檢點之職。其後高宗繼位武後掌權他即掛冠求退在劍閣之上結廬隱居。上官婉兒七歲來到他家如今十四歲了。這七年中長孫均量對她真是愛護備至視同已出叫她和自己的兒女一道日間習武夜間習文特別是教她武藝之時簡直比教兒女還要用心。

 可惜上官婉兒性喜文學不近武功常令長孫均量失望。上官婉兒還記得有一個晚上她寫了三新詩給伯伯評閱長孫均量拍案叫絕卻忽而長歎口氣道:“你若專心文學定可成為天下第一才女唉我卻但願你不要這樣聰明才好你做出這樣的好詩叫我又是歡喜又是傷心!”上官婉兒甚是不解尷尬笑道:“泰哥壁姐傳你的武功我傳你的文學你老人家在義武兩方面都有傳人豈不也好?”長孫均量默然半晌喟然歎道:“你的才華學問現在已遠勝於我豈止隻是我的傳人?可惜詩句雖工對你究無大用劍術難以成明日起你兼練暗器吧。”說來說去還是要她用心練武而且臨走之時上官婉兒還隱約看到她的伯伯眼中蘊淚如有重憂。

 幾年來上官婉兒百思莫解長孫伯伯要她文武雙修那自是一番好意然而卻也不必那樣傷心!“我一個女孩兒家要這樣好的武功做甚?”上官婉兒想是這樣的想為了順從伯伯的意思她還是每大跟長孫兄妹練武。個過卻常常在練武的時間悄悄躲在一旁讀她心愛的詩篇。長孫兄妹拿她沒法隻好想盡法兒誘她練武。

 如今長孫壁義磨著她練劍了而且這幾天來都要她練一出手就令敵人傷殘的劍法上官婉兒搖頭笑道:“我但求習武強身不想學這樣霸道殺人的本領。”長孫壁輕撫她的頭微笑說道:“你忘了今是爹爹一年一度對我們的考較之期麽?來來來!

 你最少也得學會刺穴的連環三劍!”上官婉兒這才驀地想起今日不但是長孫伯伯考較之期而且是她父母的忌辰長孫伯伯挑選這個口子作為一年一度的考期不知其中可有深意?

 天上突然飛來兩隻兀鷹雙翅展開幾達一丈上官婉兒一看原來這兩隻兀鷹正在追逐山中野兔上官婉兒笑道:“好吧我就練一手暗器的功夫也好救這隻小白兔的性面。”乎腕一抬一柄匕似電般的射出長孫泰叫道:“取它左目”蒼鷹應聲而落。長孫壁跑去一看但見那柄小匕果然洞穿了蒼鷹的左目深深刺入了它的頭骨將它釘在地上。

 長孫泰拍手讚道:“好一個百步穿楊的神技。再取這隻蒼鷹的右目!”這隻蒼鷹甚有靈性似是知道遭逢強敵貼地低飛借那削壁峻崖掩護自己猛然間一伸鷹爪抓起一隻小兔雙翅一騰就想飛下山谷。上官婉兒見它如此凶殘眉頭一皺匕疾飛而出。

 忽聽得呼的一聲一條黑影突然從岩石後跳了出來把上官婉兒的匕接到手中刹那間鷹沉谷底人到跟前!

 上官婉幾抬頭一看但見面前站著的是一個虯髯大漢他接匕的本領已是令人吃驚而更令人震駭的是他還背著一個華服老者居然能在棧道上跳躍如飛還接了她的匕!

 那漢子雙目一張朗聲問道:“長孫均量可是住在這兒?”長孫泰忽地邁前一步失聲叫道:“你背的可是鄭溫伯伯?”鄭溫是朝中的禦史大夫與上官婉幾的祖父同是一殿之臣。上官婉兒睜眼一瞧只見他背上的那個老人緊閉雙目面如金紙看他相貌依稀記得正是她幼年之時那個常來她家與她祖父談詩論文的那個鄭溫!

 長孫泰話聲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什麽是鄭大哥來了麽?”人影未見聲音卻如在耳邊那虯髯大漢急忙放下老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自報姓名:“通州李元專誠拜謁懇求長孫大人救鄭大人一命。”李元雖然未見過長孫均量但聽得這種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已知道必是長孫均量無疑。

 話語方停人影已到。來的果然是長孫均量他已六十有多雙鬢盡白仍是健爍非常雙眼神光炯炯打量了李元一眼立即說道:“李兄快快起來鄭大人與我數十載知交我焉能不救?待我看看受的是什麽傷?”

 忽然間只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伸手一抓抓著了李元的胸脯雙指一劃聲如裂帛登時把李元的胸衣撕開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不但大出長孫兄妹意外李元更是吃驚非小連忙叫道:“我是保護鄭大人入蜀的鏢師老先生休要誤會!”

 長孫均量垂手長歎說道:“我不是對你疑心我是對那兩個魔頭疑心鄭大人在朝為官絕不呵能與他們結有冤仇他門為什麽這等狠心辣手!”把鄭溫的頭撥開只見左右兩邊的太陽穴上都有一個針孔般大小的傷口好不容易才看得出來。

 長孫均量又道:“你再看看你的胸膛!”李元俯官一瞧但見兩旁乳災穴之下都有一個金錢般大小的紅印。登時面如死灰蹲在地上。

 長孫兄妹和上官婉兒不勝駭異圍卜來看隻聽得李元顫聲問道:“我們中的是不是毒觀音和惡行者的暗器:透穴神針和碎骨錢鏢?”長孫均量黯然說道:“事已如斯老夫隻好實話實說鄭大人中的是透穴神針你中的是碎骨錢膘。是否能夠解救老夫殊無把握隻有盡力而為。”

 李元忽地一聲慘笑躍起說道:“觀音勾魂行者奪命中了這兩個魔頭的暗器我亦自知兀藥可醫。老先生不必寬慰我了。隻是我保護鄭大人入蜀未能盡職死難瞑目。尚望老先生為鄭大人了來了之事。”

 約在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現了男女兩個魔頭男的是個頭陀善使天罡刀法另有一種極厲害的暗器叫做碎骨錢鏢雖然是普普通通的金錢鏢但被他用毒藥煉過加上內功運用所中之兒骨碎筋析。而且最奇的是初時並無痛楚藥性蔓延筋骨腐蝕全身的骨骼就像給白蟻蛀空一樣到胸骨碎裂之時便是神仙也難活命!那女魔頭更利害她擅用梅花針射人穴道這梅花針也是用毒藥煉過的循著穴道攻至心頭之時神仙難救。因為這兩個男女魔頭心狠乎辣故此被稱為惡行者與毒觀音。十年前各正派門下曾聚集了數十高手田攻他們將他們逐到漠北。十年來銷聲匿跡從未有人在中土見過他們。卻不料而今竟然在此出現。一出手就傷了朝廷的向宮和保護命官的鏢師。

 長孫均量也是十年之前參加過圍攻他們的高手之列這時越想越奇再審視了一下李元的傷勢說道:“你的傷勢較輕未必全然絕望。這事情有蹊蹺你們是怎麽碰到這對魔頭的?”

 李元道:“鄭大人奉命到巴州來探望太子……”長孫均量道:

 “什麽太子竟在巴州?”李元道:“章懷太子已被廢了被貶巴州也將近半年了。”長孫均量恨恨說道:“先太子被毒今太子被廢。哼哼!虎毒不食兒看來武則天的心腸竟比虎狼還狠!”原來先太子李弘是武則天的大兒子有一天在合壁宮你忽然莫然其妙的死掉死時七竅流血為狀極慘宮廷中流言蜚語都說他是被武後毒死的現在的太子名叫李賢因為反對武則天的施政遂被潑立當時曾昭告天下不過長孫均量因為隱居劍閣卻還未知道他已被貶巴州。

 上官婉兒聽得毛骨聳然心中想道:“怪不得長孫伯伯常說武則天是個女魔王當真是比惡行者和毒觀音這兩大魔頭還更可怕!”

 李元續道:“我在洛陽開設鏢局鄭大人以前做監運常常請我保鏢很有交情。這次他奉命到巴州探望太子我知道蜀中新近出現了幾處巨盜自願護送他到巴州一路上連小賊也沒遇上個方自慶幸;那料昨日到了廣元距離劍門關約莫有三十多裡的處所那裡地形險峻山道崎嶇我在前面開路忽聽得山上一聲怪嘯回頭一望只見鄭大人已跌倒馬下。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撥轉馬頭回身來救那知就在這瞬息之間我的坐騎忽的一聲長嘶將我拋起同時從樹林中飛出了幾枚錢鏢我人在半空無論如何也躲閃術了恃著自己有鐵布衫的功夫硬衝而過看鄭大人時他已是昏迷不醒。

 我們那兩匹馬則癱在地上竟像給人用重手法擊斃一般但又看不出是中了什麽暗器。我知道是遇上了絕頂的高手正準備拚了性命和強人死戰可怪的是強人竟沒現身但聽得林中怪笑之聲越離越遠片刻之間就好像到了數裡之外!”李元似是余悸猶存停了片刻方始顫聲接下去道:“我哪裡還敢追趕!我仔細審視鄭大人身上一無傷痕但摸他脈息又分明是重傷之像。荒山野嶺無處求醫好在我記得鄭大人說過說長孫大人就在劍閣隱居沒奈何我隻好來求你了。呀想不到竟是毒觀音和惡行者這兩大魔頭!更想不到我中了碎骨錢鏢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上官婉兒聽了但覺這件事情離奇之極那兩個魔頭既非劫財亦無宿怨怎麽無端端的向一個朝廷命官施展殺手!看長孫均量時只見他眼珠閃動似乎也正在琢磨這件離奇難解的事情。

 過了半晌李元歎口氣道:“我也不指望活了但鄭大人來了之事還望老先生幫忙。”長孫均量道:“什麽未了之事?”李元道:“天后托鄭大人送給廢太子的書信還未送到巴州聽鄭大人說人後對廢太子思念得很貶他到巴州乃是不得已之事讓人子得這一封信也好讓他安心。”

 長孫均量“哼”了一聲道:“貓哭老鼠假慈悲!武則天恨不得把李向宗室全部斬盡殺絕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我就不信她對太子還有半點慈母之心!”

 李元不敢作聲長孫均量忽道:“是武則天自己的主意剛鄭大人上探望太子的還是鄭大人自己上疏求去然後武則天再派遣他的?”李元道:“我不知道!”長孫均量沉吟說道:“我看九成是鄭大人自己上疏請求許他去探望太子的。”忽地高聲叫道:“定是這樣那兩個魔頭是武則天派遣來殺鄭大人的!”這推想太過奇怪連上官婉兒也覺難以置信但看長孫均量的神情卻是說得十分肯定。

 李元正自惴惴不安忽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顫聲說道:

 “泰兒、壁兒、婉兒你們趕快回家隻怕這兩個大魔頭就要來了!”

 長孫壁道:“爹爹你怎麽知道?”長孫均量看了李元一眼似是有話想說卻又不忍出口。李元愕笑道:“這時候還有什麽顧忌?我給老伯說了吧。想那兩個魔頭何等功夫若然要取我與鄭大人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然而他卻故意讓我們逃生這這――長孫壁道:“這什麽?”長孫均量接口說道:“這是故意要讓李大哥逃到咱們家來。”

 李元歎口氣道:“這兩個魔頭用心惡毒可惜我當時想不到是他們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連累老伯了。如今經老們點醒我才知道上了他們的圈套做了他們的引路之人!”長孫均量道:

 “李兄不必引咎我早蓄意要鬥鬥這兩個魔頭了。看這情形那兩個魔頭是武則天派來的更無疑了!”

 上官婉兒道:“為什麽?”

 長孫均量道:“武則天篡奪了李唐帝位自古以來從沒有女人做皇帝的這真是一大妖孽。皇帝子孫前朝大臣十之都是效忠唐室不願臣服於她她當然也知道我們這班人暗中反對她所以歷年來所作所為極盡誅鋤異己的能事。試想連兒了鬱可以毒殺還有誰不能殺?故此我料想鄭人人必定是自己上疏求她準許人探望兒子她知道鄭大人心存李唐正統於是就暗害他。”

 上官婉兒道:“她若要殺鄭大人何須這樣費事?而且還托鄭大人帶信給她的兒子?”長孫均量道:“這正是她手段高明之外故作偽善籠絡人心。我是前朝大臣她一掌權我便隱居不仕想來她早已恨我切骨。哼那兩個魔頭一定是她差遣的!”

 這七年米長孫均量幾乎每日都向上官婉兒說武則天的壞話教兒女仇恨女皇帝。上官婉兒如今聽了他這番推想雖覺有點牽強也信了七八成隻是有一點不大服氣:“男人女人都是一樣的人為什麽男人做皇帝則滅公地道女人做了皇帝就要被罵為妖孽?”當然這個想法上官婉兒隻是留在心裡斷不敢在長孫伯伯的面前吐露出來。

 上官婉兒正在自思自想只見長孫均量面向著兒女說道:

 “泰兒壁兒你老父的性命也許過不了明朝故此我如今多費唇舌把話說明好叫你們知道誰是咱家的大仇人。好如今話已說明你們趕快回家去不論有什麽事情都不可以出來。

 婉兒你稍懂醫道將鄭大人搬回家去用消毒散外敷玉露九開水內服。李兄你――”李元叫道:“我中了碎骨錢鏢性命過不了三關反正是死就與你一同與那兩個魔頭拚了!”

 上官婉兒與長孫兄妹回到家內剛剛將玉露丸調水灌鄭溫服下便聽得長孫壁噓聲說道:“來了來了那兩個魔頭真的來了!”

 上官婉兒從門縫張望出去但聽得兩聲怪嘯一聲量大音宏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另一聲卻如黃鶯出谷清脆非常刺入耳膜令人神飄意蕩。看消楚時山坡上己來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個披頭頭陀虯髯如戟相貌猙獰;女的頭纏白巾打了一雙蝴蝶結了長眉入鬢姿容冶豔蕩意撩人。這一男一女不問可知自是惡行者和毒觀音了。

 惡行者怒吼如雷身形一現就衝著長孫均量喝道:“老匹夫原來你還沒死灑家來索十年前的舊債了!”那毒觀音卻嬌聲嚦嚦的說道:“長孫先生十年來見你老人家健爍如前可喜可賀。好在你沒有死若是死了那才叫我傷心呢!想當年你率數十高手圍攻我們可惜人多混戰我還未得好好領教你的峨嵋劍法今日幸會故人得償宿願快慰何如!”長孫均量冷冷說道:“要上便上何必多言老夫等候你門尋死也等了十年了!”

 毒觀音微笑說道:“是麽?既然如此我可有一事要提醒你老先生十年前你們人多勢眾要把我置於死地該想不到我還活到今天吧?今天你孤身一人要想像我當年一樣的脫身而走恐怕萬萬不能了!你對家人子女交代了後事沒有?有什麽未了結的事要小妹效勞麽?”殷殷垂問竟似對老朋友一般十分關懷。

 長孫均量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嗖的一聲拔出了青鋒寶劍只見那毒觀音斜眼一瞥又是“格格”一笑說道:“原來你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個朋友在這兒。哎喲我道是誰原來足李大鏢師。你中了我師兄的碎骨錢鏢你知道麽?你不動怒不勞神還可以活到後天聽我的話好好的躺在床上等死吧這樣死也死得舒服一些。若然你還要打架一動真力全身骨碎呀那才是痛苦非常哩!我一片好心指點於你不聽良言後悔莫及!”

 李元大怒喝道:“好狠毒的女魔頭鄭大人與你何冤何仇施此辣手!我今日拚了粉骨碎身也要鬥你一鬥!”毒觀音縱聲長笑說道:“好漢了!我平日殺人從來不講道理今日看在你這點硬份破例和你說說。你問我為什麽要殺鄧大人嗎?那是天后和我的一片好心天后說鄭大人白蒼蒼萬裡迢迢西行入蜀仆仆風塵太辛苦!所以我才奉送他兩枚透穴神針省得他要多走一段棧道的奔波之苦!”

 長官婉兒聽得分明心頭一震想道:“長孫伯伯果然沒有料錯這兩個魔頭當真是武則天派來的!”但隨即心上又起了淡淡的疑雲。看這毒觀音裝模作樣說東話西這一番話竟似是有意說給長孫均量聽的!想武則天要她暗殺大臣這事何等秘密?怎的她卻好似怕人不知先行吐露?

 長孫均量早已認定是武則大的主使聽了此話暴怒喝道:

 “武則天是人魔頭你們兩個是小魔頭大魔頭我難奈她何今日先和你們這兩個小魔頭拚拚!惡行者毒觀音!你們是一齊上還是半輪戰?”毒觀吝格格笑道:“十年前你們恃多為勝何曾講什麽江湖硯矩了?不過看在你年老份上讓你和師兄先鬥省力一點到你將近筋疲力竭之時我再想一個好法兒給你送終計你少受痛苦!”

 惡行者亮出戒刀叫道:“對這老賊何必慈悲?師妹你給我掠陣讓我一刀將他斫掉便是!”一聲大喝戒刀疾起摟頭便斫長孫均量一個“盤龍繞步”長劍抖處劍光閃爍刷的便是反手一劍這一劍連閃帶攻步法和方位都恰到好處正是長孫均量的乎生絕學按說惡行者戒刀定然斫空而他那一劍惡行者非中不可哪料惡行者手臂一伸骨骼格格作響驀然問他的手臂好像突然長了幾寸刀鋒一轉竟然劈到長孫均量的胸前。高手比鬥隻爭毫黍惡行者這一絕招大出長孫均量意外。幸而他的劍學精湛長劍一披但聽得“當”的一聲火星飛濺。長孫均量虎口疼痛那惡行者也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

 毒觀音嬌笑道:“師兄個可輕敵!長孫先生是太宗皇帝賞識的人昔非武功絕怎做得到殿前檢點?”惡行者一聲怒吼又再撲上刀光閃閃刀風呼呼他那路天罡刀法乃是汲剛猛的刀法片刻之間就把長孫均量籠罩在刀光之下!上官婉兒在門縫裡偷瞧直嚇得手心淌汗看長孫兄蛛時雖然也在緊張的偷看們卻不怎樣驚惴。長孫壁低聲說道:“這惡行者還未知道我爹爹的厲害我爹爹的劍法專能以靜製動以逸待勞。”

 再過片刻但見惡行者連聲怒叫一刀緊過一刀有如巨浪狂飆連番卷到。但看長孫均量卻是氣定神閑在刀光籠罩之下兀立如山任他浪驟風狂絲毫不為所動一柄青鋼劍夭矯如龍在如山的刀影之中直透出來不疾不徐有如流水行雲極得軒靈翔動之妙鬥了約半個時辰兀自不分勝負。陡然間忽聽得長孫均量一聲長笑一道劍光衝破千層刀影反罩下來頓時間劍花朵朵又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飛灑下來。惡行者一聲厲叫但聽得一片錚錚聲響原米他已出了碎骨錢鏢!

 但見長孫均量身回勢轉兩枚碎骨錢鏢貼著肋旁倏然穿過;接著一樣利劍將奔向太陽穴的一枚錢鏢磕開立即腳尖一點施展輕功提縱術“一鶴衝天”的絕技將品字形飛來、奔向下盤的三枚碎骨錢鏢也一並讓過了!

 屋內的長孫兄妹看得驚心動魄隻聽得毒觀音高盧喝采讚道:“長孫先生閃避暗器的功夫要推你獨步武林了!”長孫均量“哼”了一聲目光注定惡行者的手臂說時遲那時快。

 只見他微一抖手怪聲搖曳又是三枚錢鏢聯翩打至。毒觀音的說話是故意想引長孫均量分心長孫均量可不上當凝神應敵辟清錢鏢米勢一個“鐙裡藏身”閃過第一錢鏢反劍一蕩迎向第二枚錢鏢霎然間“錚”一聲第三枚錢鏢竟是後先至與第二枚一擦立即改了方向閃電般的斜飛勁射襲向長孫均量頸後的“中注穴!”長孫均量霍地一個“鳳點頭”但覺涼風掠頂而過無暇審視劍把倒翻將第二枚錢鏢打落。

 隻聽得毒觀音哈哈大笑這時長孫均量才覺自己的頭。

 已被鋒利的餞鏢削去一縷長孫均量勃然大怒喝一聲:“來而不往非禮也!”往暗器囊中一探一揚手也飛出了三柄匕同時身形疾起一招“天河倒掛”長劍凌空擊下幾乎與那幾柄匕同時到達!

 惡行者料不到長孫均量米得如此之快他一招“八方風雨”剛剛將那三柄匕擊落長孫均量的長劍已刺到胸前。但聽得又是“當”的一聲火花四濺長孫均量趁著他那招“八方風雨”招數己老如同強弩之未之際猛的凌空下擊一劍震開他的戒刀抖手之間劍尖疾點他身上的三處大穴!

 惡行者連連吼叫有如狼曝伏在地卜滾翻翻出三丈多遠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米居然又是一把錢鏢打出。原來惡行者和毒觀音部有“移宮換穴”的功大大穴雖被刺中卻隻不過受了外傷並未能製他死命!

 但見錢鏢疾至有如冰雹亂落長孫均量料不到惡行者竟有這樣的功夫被他打得手忙腳亂。幸而長孫均量的內功、輕功和償還法都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或用袖拂或用劍劈或以俊巧的身形避開惡行者那一把錢鏢竟然無奈他何。可是長孫均量也已累得喘氣了。

 就在此時毒觀音忽地格格一笑移步向前說道:“長孫先生好本事讓我也來領教。我的透穴神針和他的碎骨錢鏢大不相同透穴神針細如牛毛射出之時無聲無息甚不好擋。長孫先生你可要多些小心才好!”說的話毒辣無比但卻語意殷殷關懷備予。上官婉兒聽得毛骨聳然心道:“這女魔頭貌美心狠果然不愧毒觀音的稱號!”

 毒觀音那“小心”兩宇剛剛出口手腕倏翻把劍一揮其疾如電刷的一招“龍女穿針”便奔長孫均量的“肩井穴”疾刺。這一招驟然難的凌厲劍招換是他人非立即斃於劍下不可幸而長孫均量早知道毒觀音的鬼魅伎倆見劍光一閃立即肩頭一聳毒觀音的長劍刺了個空劍尖恰恰從離肩三寸之處守過。長孫均量刷地一劍戳下這一劍老辣非常拿捏時候。恰到好處長孫壁在門內瞧得喜形於色心中暗道:“這一劍準能把這女魔頭的手臂切下!”

 已知這兩人的劍法都是神奇莫測長孫壁心念方動但見劍光連閃毒觀青一聲嬌笑:“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劍法!”劍光人影之中長孫壁看也看不清楚他們兩人己交換了四五辣招倏然間又由合而分抱劍對立。

 但聽得毒觀青縱聲長笑:“長孫先生、這回你可當真要小心了!”長孫均量虎目圓睜驀地一聲大喝光製人長劍如風。

 欺身疾進“金雞奪粟”“哪吒鬧海”一連兩記殺手神招上刺雙目下刺胸膛。毒觀音一聲嬌笑略一晃肩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下去倏地反手一劍喝一聲:“著!”劍光中雜了幾枚透穴神針同時射出!

 長孫均量早料她有此一著他那兩招殺法雖然凌厲實是攻中帶守嚴密非常一見勢頭不對三尺青鋒早就圈了回來儼如湧起了一國護身的銀虹但聽得嗤嗤聲響毒觀音那幾枚透穴神針一人劍光圈裡已被絞成粉屑。長孫均量冷冷笑道:“透穴伸什不過如斯!黔驢技盡何余老夫!”

 毒觀音面色一沉隨即又嬌笑道:“我不笑你井底之蛙你反笑我黔驢技盡我縱是一片慈悲也不能不施展殺手了!”長劍縱橫揮霍疾如風雨透穴禪針也不斷的雜在劍光之中出。但見她手指連彈有時聲東打西有時指南打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長孫均量凝禪對付仗著極精純的聽風辨器之術聽那極微細而又極混雜的嗤嗤聲響有時也弄不清她的方向不禁心神漸亂。

 長孫均量與惡行者惡鬥之時已耗了不少真力這時為廠抵禦那透穴神針隻有施展內家真力將劍光盡量展布變成護身的光綱更是耗費精力。毒觀音不但暗器厲害劍法亦極凌厲。隻攻不守威力更強。鬥了五十米招已是搶了上風迫得長孫均量連連後退。毒觀音如影隨形步步緊迫劍劍不離長孫均量要害驀然間一聲笑道:“老頭兒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長孫均量與毒觀音激戰之時惡行者已調勻呼吸理好創傷這時正攔著長孫均量的退路。毒觀音那一盧長笑正是給他的暗號笑聲一惡行者立即騰身飛起錚錚錚三枚碎骨錢鏢先隨即戒刀劈下;而與此同時毒觀音手掌一揚把掌中的數十枚透穴神針一齊射出儼如一蓬銀雨當頭罩下!這一來長孫均量被兩大魔頭前後夾攻縱有天大神通也難活命!

 就在這瞬息之間忽聽得一聲狂笑接著一聲慘呼一條黑影疾如奔馬忽地撲在長孫均巨身上替他擋了那一蓬透穴神針反腳一勾又把惡行者勾跌這人正是鏢師李元他拚了性命護友傷敵兩大魔頭也不禁大驚失色!

 門內的長孫兄妹與上官婉兒亦是大驚失色長孫泰“砰”的一拳打開大門再也顧不得老父的吩咐衝了出來但聽得毒觀音一聲厲笑拖了惡行有跳撒那橫過山谷的架空棧道疾奔而下轉瞬之間不見蹤影。李元躺在地上身體插滿銀針死狀極慘!父親面色慘白不知有否受傷?

 長孫均量招了招丁把一雙兒女喚到跟前說道:“你們把這位義士埋了記著以後年年今日給他上墳””回過頭來對上官婉兒說道:“婉兒你和我到屋子裡麽說話。”神情沉重之極看來是有極重大的事情吩咐。

 上官婉兒心中六上八落和長孫均量回到家中長孫均量先看那躺在床上的鄭溫鄭溫微竹喘息仍然未醒。長孫均量淒愴說道:“老朋友我顧不得你了!”隨即把大門緊閉緩緩說道:“婉兒這事情我本想再過兩年待你成年再告訴你現在是等不及了。”上官婉兒驚道:“怎麽?”長孫均量道:“我已中了兩枚透穴神計縱是不死亦成殘廢而且非有十年之力不能恢復武功。這還是義士李元替我擋了一擋才能僥幸逃生。”上官婉幾“啊”了一聲驚得呆了。長孫均量續道:“為了防備那女魔頭冉來明日我便搬家我與你隻有今日相聚了。”上官婉兒道:”伯伯搬到哪裡侄女自當隨去侍奉。”長孫均量道:“不不是我不要你你有更緊要的事情麽辦。”

 上官婉兒心頭狂跳暗暗猜到這必定和她的身世有關果然長孫均量說道:“婉兒你知道你祖父和父親是怎樣死的?”上官婉兒道:“聽王安說是厲疫死的”長孫均量歎口氣道“不錯那是一場厲疫武則天便是播疫的女魔。這一場所疫害死唐室無數王孫貴族義士忠臣也害死了你的祖父、父親!他們都是武則天殺掉的!”

 七年來的疑團倏然挑破端的有如晴天霹靂震得上官婉兒幾乎失了知覺呆呆的望著長孫均量竟自哭不出來。

 七年來長孫均量在上官婉兒面前反覆的數說武則天的罪惡已不知說了幾千萬遍上官婉兒對武則天自無好感但她自負是越男兒的女中才子故此對於一個能壓倒天下男人做到女皇帝的武則天卻也禁不住在心底裡暗暗佩服然而料不到這個既令自己憎恨義令自己佩服的女皇帝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長孫均量撫著上官婉兒的頭緩緩說道:“七年之前你的祖父上官儀官拜西台恃郎父親上官庭芝是太子伴讀那時先太子李弘還在看不過武則天欺壓他的父皇更恐懼母親專權行將篡奪李家的大下因此寧願冒不孝之名暗中勸父皇廢立母后並和一班親信的大臣商議準備一舉盡殲母后的黨羽高宗皇帝給太子說動叫你祖父起草廢立的詔書那料事機不密被武則天知道深夜搜宮當著高宗皇帝面前在你祖父身上將詔書搜出第二日你祖父、父親就並遭誅戮你母親也被沒入宮中為奴你本來也將不免幸得王安早知消息才帶你逃出來!”(據唐史所載上官儀父子被殺後上官婉兒也被沒入宮中為奴至十四歲時始被武則大現其才命為記室十分重用。但上官婉兒天才橫隘幼負詩名武則天何以至她十四歲時始現?治史者亦有人懷疑。我寫上官婉兒這七年中避難長孫均量之家當然是“小說家言”不能作為信史但也是根據這個懷疑出的。)

 上官婉兒道:“我的母親……”長孫均量道:“王安說你母親也在厲疾中死去那是免你傷心。”上官婉兒想起祖父、父親慘遭殺戮母親入宮為奴更是死不如生心如刀割拚命咬著嘴唇不使滴下淚來向長孫均量叩了三個響頭悲聲說道:

 “大恩不言報大痛不徒悲。伯伯的大恩大德我個生是無法報答的了但願能手刃這個禍害天下的女魔王……”長孫均量展眉笑道:“若能如此我和天下的忠臣義士都要感謝於你也不枉我這幾年來的心血了。”上官婉兒淒然說道:“如今我才知道伯伯的苦心可惜我一向不聽你的教誨沒有學到你的武功。”長孫均量道:“乾這等大事最要沉著堅毅也不是徒恃武功的。壁兒、泰兒的劍法比你強但若說到要刺殺萬乘之君他們就挑不起這副擔子!好婉兒你今日就走吧我這柄隨身的寶劍送給你了。”解下寶劍之時同時掉下了一封信。

 那是武則天托鄭溫交給廢太子李賢的書信李元再轉托長孫均量轉交的長孫均量恨恨的將那封信拾了起來正待把它撕個稀爛以泄心頭之憤上官婉兒一時好奇道:“且瞧瞧她寫些什麽?”長孫均量道:“也好就讓你認得這女魔王的字跡將來或許有用。”

 上官婉兒將信拆開只見上面寫道:“字付賢兒如晤:你幼好讀書本當嘉許。所惜者你不知活讀古佔書而反為古書所同你應知先皇之道未必能行於今世若使你為帝泥古不化禍害天下比從不讀書者之憫更烈可不慎哉!”

 上官婉兒第一個念頭是:“她自己禍害天下反而拿來教誡兒子!”再而一想這些話竟是大有見識不能因人廢言。再看下去道:“你幼長宮中不知稼檣艱難不知民間疾苦受群小之包圍所思者唯欲掌天下之權享天下之福吾又忙於國事無暇管教令你如此既愧且優。巴蜀人情風俗勤勞樸素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我令你遠適巴蜀實望你善體吾心。勤仆民情可洗你紈絝之氣奇山異水可開拓你狹窄之心胸父母愛了愛以義方你當深夜自思自勉自勵!”

 上官婉兒讀到此段呆呆愕心道:“武則天若真如此豈非是聖帝明君?不不天下的大奸大惡都是言偽而辯的。

 我怎能憑她一封書信就忘了父母之仇?”但再一想武則天寫這信時絕料不到會給她上官婉兒看到她何必故作怖辭?而且武則天的文筆雖是樸實無華卻似字字出於肺腑上官婉兒不覺一片茫然再讀下去道:“我年漸老邁愛子遠離豈能無傷?唯望你成材不得不爾所願者你善體吾意早日成村則我付托有人再亨天倫之樂斯為真樂。賢兒勉乎哉!又你眼疾如何?每日洗眼不可稍輟蠅頭小字更不宜多讀。母囑。”愛子之情洋溢紙上。若非上官婉兒聽過武則天曾毒害親兒之事讀了這一封信真要當她是難得的慈母!如今雖有先人之佔她還是捧這封信怔著了。

 忍見鄭溫在床上一個翻身喉頭咕咕作響長孫均量神色慘然知道這是回光反照之象忙叫婉兒上前將他扶起上官婉兒隨手將信塞入衣內把鄭溫扶起只見他雙眼微啟低聲歎道“天后陛下我負了你的囑托了。嗯這是什麽地方?”長孫均量叫道:“鄭兄我在這兒!”鄭溫慢慢張開眼睛瞧消楚了長孫均量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氣力急地抓實了長孫均量雙手用力說道:“長孫兄我們都錯了!”

 想不到鄭溫一醒就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活長孫均量怔了一怔道:“什麽錯了?”鄭溫雙了攀著床沿好像竭力支撐自己緩緩說道:“咱們不該反對天后我如今方才明白治理天下這付重擔子隻有大後才能挑得起來!”長孫均量睜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隻聽得鄭溫又斷斷續續的說道“長孫兄我自知死期不遠我只求你一件事情!”長孫均量道:“鄭兄吩咐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鄭兄你請放心。”

 鄭溫臉上現出笑容說逍:“那麽你答應了?我求你出山輔佐天后陛下天后陛下沒有忘記你她說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就可惜眼光大短小了。不過這也並不要緊隻要你在天后身邊漸漸你就會明白過來了。”長孫均量怒氣上衝若非鄭溫是他的老朋友而巨又是個垂死的人他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他斜眼一瞥但見鄭溫臉上露出期待與懇求的神情而且“天后”這兩個字在他口中說出竟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虔敬!長孫均量咬緊嘴唇沉聲說道:“鄭兄我以為你是求我替你報仇冰知不知道是誰暗擊你的那就是你的天后陛卜”鄭溫嘶聲叫道:“不不你殺了我也個信呀長孫兄你到底還是固執成見不肯答應我了?我我死不瞑目!”力竭聲嘶說完了這句話竟爾闔然長逝!

 長孫均旦歎了口氣說道:“鄭兄你的確是死不瞑目連誰是你的仇人都不知道!你是臨死糊塗迷失了本性了!”

 然而上官婉兒看得清清楚楚鄭溫臨死之時一點也不糊塗卻反而令得上官婉兒糊塗了!她剛剛解開了七年來橫塞胸臆的疑團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如今又壓上了更重的疑雲面對著一個更複雜難解之謎:武則天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為什麽鄭溫在臨死之時不先追查自己的仇人?甚至對著自己的知己連一點後事也不交待?不掛念自己的家人卻反而掛念武則天?為什麽武則天能令他這樣心悅誠服?一個人能令別人死也不能忘記的人怎麽佯也該有點好處吧?但是武則天在長孫伯伯的口中卻是個萬惡不赦的女魔王?

 而且最重要的她還是殺了自己祖父和父親的仇人若說武則天是個好人那麽難道自己的祖父和父親反而是壞人了?“不不!爺爺和爹爹無論如何個是壞人!”她憶起了祖父慈祥的面貌父親幼時候對她的教誨。她所接觸過的誰都稱讚他的祖父和父親是既博學而又正直的大臣至於長孫伯伯她七年來和他栩處衷心佩服若說長孫怕怕是個壞人她死也不能相信!

 長孫均量歎口氣道:“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太宗皇帝東征西討南征北伐掃平十八路反土費盡無窮心力掙來的大唐天下鐵桶江山想不到竟是這樣輕輕易易的喪送在武則天乾上。我忝為先帝大臣豈肯向這妖孽低頭?我也真為太宗皇帝不值他這樣英明在晚年的時候竟會被武則天迷惑!”

 上官婉兒道:“聽說武則天曾做過太宗皇帝的妃嬪那是真的嗎?”長孫均量道:“怎麽不真?她最初入宮的時候被封為‘才人’沒多久太宗皇帝死了她和一些妃嬪被攆出宮廷在感業寺做尼姑不知怎的高宗皇帝會看上她將她從感業寺接回來又封為‘昭儀’高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親生兒子兒子要父親的姬妾做妻這乃是本朝的一大醜事我當時還在朝為官就因為氣她不過才告老回家。”

 長孫均量歇了一歇又道:“若然高宗皇帝隻把她當作寵妃看待也還罷了他卻把國家的大權都交付給她將正宮娘娘廢了立她為後如今連江山也改了姓武的了。”上官婉兒道:“我小時候也所爹爹說過聽說是王皇后先陷害她。”

 長孫均量道:“不錯那是因為王皇后己看出她的野心想把她除掉。可惜王皇后所用的方法太笨了她聽信術士之言雕了一個木偶當作武則天的替身以為用符咒可以將她咒死那知反而給武則天拿住了把柄迫高宗皇帝將她廢了。”歇了一歇又道:“武則大的心狠手辣真是出於常人想像之外她的姐姐韓國夫人私通皇帝被她知道立刻把她的姐姐毒死了。兒子反對她連兒子也毒死了。這位被毒死的太了是她的大兒子李弘現在被眨到巴州的廢太子是她的次於李賢。第二子李哲做了幾天皇帝又被她貶為盧陵王遠滴潞州。現在在她身邊的是第四個兒了名叫李旦。聽說也已被貶為預上並且要他改姓武方許他做“皇嗣”真真是荒謬之極!她掌權以來殺了三十人家貴族大臣我的堂兄長孫無忌和你的祖父、父親就是她殺的!”

 這些事情本來有大半是上官婉兒早已知道的現在再聽一通更覺入耳驚心心中想道:“武則大的所作所為當真是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揚東海之波滌惡不盡!怎樣也辨解不了水。我豈能囚一封書信和鄭溫臨死之言就將她饒恕?”心志一決昂頭說道:“我聽伯伯的話一定要將她手刃為父母報仇!”

 長孫均量微笑道:“好孩子你去吧!”上官婉兒拜了四拜。

 從後門出去正下山的路上回頭遙望心中萬感交集不勝辛酸。這時長孫兄妹正在山上給李元倔土。

 上宮婉兒想起長孫兄妹對她的好處想回去與他們道別又恐慌更惹傷心想了一想還是走了。背後隱隱傳來長孫泰的長吟:“葉下洞庭初思君萬裡余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吟誦的竟然就是她早上所做的詩句上官婉兒心頭一片悵憫急急下山。

 時序正是暮春三月鶯飛草長出畝間禾前茁密一片青碧上官婉兒這七年來幽居山上幾曾見過這等美妙自然的鄉村景色心情稍稍寬舒放目瀏覽山清水秀田畝縱橫山間有采茶姑娘的歌聲田頭上有兒童嬉戲樵於荷鋤農夫把犁沿途所見竟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走了一程路旁有一座茶亭上官婉兒微感疲渴便進茉亭歇腳賣茶的是個白蕭蕭的老人精神卻很健爍招呼上官婉兒道:“姑娘是哪個村子的?”上官婉兒胡謅道:“我是從廣元來到巴州人投親的。”那老人笑道“怪不得面生原來是外縣來的。這兩年比較太平若在以前單身的姑娘不敢出遠門呢。”

 上官婉兒心中一動和他閑聊笑而問道:“聽老丈所說光景過得還不錯吧?”那老人點點頭道“說怎樣好也不見得不過兩餐粗茶淡飯倒是不用愁了。嗯我年紀已老有兩頓飯吃也很滿意啦說老實話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多了。”上官婉兒笑道:“聽你所說當今的女皇帝反而比以前的男皇帝好了。”

 那老人也笑道:“可個是嗎?我們村子裡有好些讀書的先生都在咒罵當今的女皇帝我們莊稼漢卻但願老天保佑她多活幾年。”上官婉兒道:“為什麽?”那名人道:“我們老百姓不管誰做皇帝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但求日子過得稍為好些就心滿意足。以前收割一石谷子要納三鬥租悅現在隻要一鬥半比以前少了一半哩。最好的是現在不準富豪之家強賣強買不論你怎樣窮一份口分田總是有的隻要勤耕善織日子也就可以對付過了。”原來唐太宗開國初年因為地廣人稀施行的是“均田制度”男子十八歲以上給田一百前八十苗是“口分田”二十畝是“永收田”永業田在身死之後可以由子孫繼承口分田則由官家收回轉給別人後來豪強兼並均田製施行沒有多久便名存實亡所有田地準許自由買賣許多窮人連“口分田”也彼富豪之家恃勢強買去了。到了武則天掌權嚴禁買賣田地另外寡婦無依的也有三十畝“口分田”分因此在有唐一代以武則天的時期農村最為興旺。

 上官婉兒聽了這一番話不覺呆呆愕。

 那茶亭主人又笑道:“當今女皇帝在位你們姑娘們可得意啦”上官婉兒道:“她做了女皇帝難道天下的女人都沾了她的光不成為什麽得意?”那老人笑道:“哈就是沾了她的光。姑娘你還不知道嗎?我聽咱村子裡的教書先生說天后已下了命令女人有本領的也一樣可以做官聽說將來還要開女科呢。咱村子裡有些姑娘已吵著要念書了將來好去應考讀書的先生們大搖其頭說什麽以前的聖賢有話女子無才便是德武則大做了皇帝天翻地覆連聖賢的話也反過來了。還有哩以前在咱們村子裡做丈夫的打老婆那是稀松尋常的事情現在嘛婆娘們叮神氣起來了說女人連皇帝都可以做得為什麽要受男人的欺負這兩年來村子裡打老婆的事情也少了。”上官婉兒不禁笑道:“你們村了裡的讀書光生大約又要不眼氣了?”那老人道:“可不是嗎?他們說什麽三綱五常之中便有一條是‘夫為妻綱’現在也反過來啦。不止讀書先生有好些男子漢也不服氣。”上官婉兒笑道:“你呢?”那老人哈咕笑道:“我的老伴兒早死掉了再說她生前的時候我也沒有和她打過架。”

 上官婉兒呷了口茶問道:“你們村子裡的讀書先生還有什麽罵武則天的?”那老人道:“這可多了。不過罵得最凶的有兩件事情第一是罵她荒淫無道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穢亂宮廷’用我們的話說就是公開養漢。 第二件呢是說她殘暴亂殺人!”

 上官婉兒杏臉飛紅道:“是呀這兩件事情總不能說她好了?”那老人道:“女皇帝養不養漢子我們下知道。不過我們莊稼漢倒是另有議論。”上官婉兒道“怎麽?”那老人道:“以前的男皇帝除了三官六院還有無數宮娥每三年還要挑選秀女哈那時候每逢挑選秀女之期可把我們害慘啦做父母的忙著嫁女兒還得應付官府的勒索。現在女皇帝縱算她養了幾個漢子總沒有挑選秀男呀!”

 上官婉兒心中一萬個不以為然但卻也不禁翟然而驚;原來老百姓的看法與讀書人的看法包括長孫伯伯與她自己在內有這樣大的差別!

 那老人又道:“說到亂殺人嘛聽說她殺的都是王孫貴族或者做大官的人。別處地方我不知道在咱們這個縣子裡幾年來倒沒有聽說殺冤枉過一個老百姓。倒是三年前有一個貪官叫做曾剝皮的被她殺了。”

 上官婉兒談了半天心中越來越亂走出茶亭一片惘然。

 武則天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問題始終想不清楚。但她想起了父母的深仇咬了咬牙還是昂起頭向前走了。田野裡一片陽光她心中卻是陰霾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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