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聲初靜歌舞闌珊四面樓中半隱著琉璃燈光幕紗在秋風中明暗飄揚偶爾帶出環佩叮咚輕響似一段風流的余音清寂。
卿塵在門前甩蹬下馬面上神色讓上前伺候的夥計一愣。她不一言擲下馬韁抬手掠過拂面而來的綃紗快步入內。
幕簾影裡蘭玘等姑娘還在堂前素娘不知為何自天舞醉坊回來這邊正輕聲和她們說話。大家一見卿塵都起身過來蘭璐深深福下對她道:“今晚多謝公子!”
卿塵靜了靜神情冷淡地看了素娘一眼方伸手扶起蘭璐溫言道:“謝什麽我四面樓的人豈會容別人欺負?”
蘭璐她們此時都察覺她臉色有些異樣眉宇間似隱著怒意聲音雖說溫和但不似往日清水冰絲般的柔潤叫人聽起來不太敢回話。
卿塵平時與她們總是談笑自如從未有過這種態度眾人一時間都悄聲不語。卿塵見狀眉間微松笑道:“都怎麽了難不成是沒見過喝醉的人嚇著了?”
蘭璐遲疑一下怯怯問道:“是不是今晚……給公子添麻煩了那衛少爺不肯作罷嗎?”
卿塵對她微微一笑說道:“沒事以後他也不敢對你怎樣凡事有我在不會讓你們受委屈。”
素娘拍了拍蘭璐的手道:“有公子維護著是咱們好福氣公子定是累了大家各自回房吧。”
卿塵鳳眸輕挑似是隨意在素娘眼中落下無聲一帶掃遍全身竟看得她心中無由輕顫。卻見卿塵唇邊仍掛著淡笑說道:“不早了都先去歇息吧若還有事明天再說。”說罷拂袖轉身徑自上樓去了。
素娘打大家散去看著樓上疑竇叢生心中本就帶著的幾分不安逐漸擴大開來。
卿塵穿過飛閣沿長廊直至後樓一把推開謝經房門。室內寂靜無聲人沒有回來她轉身在案前坐下靜冷的空氣叫人漸漸平定卻仍有幾分怒意在心間時隱時現。
慣用薄刀的冥魘刺殺夜天凌的謝經精明的素娘她從走進四面樓的一刻起便似踏入了一個精巧而完美的布局。不管是刻意安排還是借勢行事冥魘曾提到過的組織正有意無意地將她籠入其中。
她坐在黑暗中細細回想那日當街一盆水莫名其妙潑來到現在才算渾身濕透。謝經、素娘他們統統都是知情人他們目的何在?如果說他們的目標一開始便是夜天凌似乎未免也有些牽強。
正凝神思索門外忽然一聲響動接著有人踉蹌推門入內。她自案前拂襟站起聽到冥魘的聲音焦急說道:“素娘快!大哥受了傷!”
室中忽然一亮微明的火光下冥魘抬頭猛見卿塵站在光影深處鳳目微凜玉面生寒冷冷的看著他們。
其後素娘正好趕來半明半暗中見到謝經的樣子低聲驚呼。卿塵看過去也微微一愣謝經幾乎全靠冥魘的扶持才能支撐身子人已陷入半昏迷狀態身旁一攤殷殷鮮血正在緩慢流淌擴大。借著月色可以看到門外地上星星點點皆是血跡想必是他一路留下的。
素娘急忙上前幫忙攙扶見卿塵擋在榻前叫道:“公子!”
卿塵眸中浮光一亮:“何必還要裝下去難道你還當我是寧文清?”
素娘與謝經日久相處彼此情意深重急聲道:“……鳳姑娘救人要緊!”
卿塵臉色雖不變眸中卻略有緩和側身讓開路。
素娘和冥魘將謝經扶至榻上查看傷勢卿塵在旁冷眼看著。除了原本被夜天凌所傷的右肩謝經身上深深淺淺竟有多處傷口最嚴重的是腿上一劍顯然已傷及動脈鮮紅的血液不斷自傷口噴湧而出在黑衣上染透濃重的暗色很快便洇上被衾他面色慘白如紙已是失血過多幾近休克。
血似是止不住冥魘素來沒表情的臉上此時已失去冷靜俯身用布巾替謝經壓著傷口不停地低聲叫道:“大哥大哥!”素娘匆忙取來傷藥一敷上傷口便被湧出的鮮血衝得四散流開她正心急如焚聽到卿塵冷聲道:“讓開!”
素娘知道卿塵醫術高明急忙讓開。卿塵衣襟一掠跪在榻前抬手壓住謝經股動脈血流之勢立刻放慢“撕些布條來。”
冥魘撕裂床上綢帛遞過來。卿塵用熟練的手法將綢帶在傷口靠心臟一端纏繞了兩三周打個半結指著案上閑置的象牙骨扇道:“把那個給我。”
素娘伸手取過卿塵將骨扇放在半結上打了個全結再輕輕扭轉謝經傷口血流頓緩逐漸停止。她將傷藥敷在此處才開始著手處理其他傷口和腿上的傷比起來都還算輕傷但肩上夜天凌那一劍也頗為嚴重。她迅包扎處理隱隱皺眉不知謝經為何重傷至此下手之人分明是要置他於死地。
待傷口處理得差不多她回頭將藥丟給冥魘起身問道:“夜天凌既說放你們走便不可能再行追殺生了什麽事?”
冥魘道:“我們遇上了碧血閣的人。”
素娘神色一變卿塵問道:“碧血閣是做什麽的為何要下如此狠手?”
冥魘道:“碧血閣一向同長門幫狼狽為奸我們上次幾乎使長門幫被連根鏟除便徹底撕破了臉。今晚他們乘人之危哼!若不是大哥早受了傷他們哪能輕易得手。”
提到今晚之事卿塵鳳目微冷回身道:“那麽你們又是什麽人什麽組織?”
冥魘和素娘對視一眼有些遲疑卻聽到身後有人答道:“冥衣樓。”
三人往榻上看去只見謝經已然醒來。卿塵注視他片刻淡淡道:“謝兄你瞞得我好苦。那日一見面便故意將我帶進四面樓設法讓我留在此處你明明清楚我的真實身份卻故作不知今晚又演了這麽一出好戲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
謝經在素娘的扶持下靠在榻前對她說道:“文清……”
“卿塵。”她打斷謝經的稱呼“既然早就知道了何必再掩飾下去?不管你為什麽與我結交我鳳卿塵可一直當你是朋友。”
謝經神情輕微一動說道:“好卿塵與你為友是我謝經生平一大幸事。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定是有些怒氣雖然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但之前種種我先給你賠個不是。”說話間自榻上艱難撐起身來便要對她賠禮。
卿塵上前抬手止住他:“你這是幹什麽?”她似是輕吐了口氣問道:“氣歸氣但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朋友所以你必有理由。那麽你們奉誰的命行什麽事又為什麽找上我?還有你們為什麽要刺殺夜天凌?”她目光靜靜自謝經那裡掠到素娘和冥魘臉上不知為何他們三人像是對她有些敬畏竟都將眼睛避開。
過了會兒還是謝經說道:“你所問的我不能做主回答有些不能說有些我也並不十分清楚。”
卿塵眸中幽深微亮依舊看著面前三人:“那麽找能做主的人來今天我必定要個答案。”
謝經沉吟了一下對素娘道:“去請冥玄護劍使。”
素娘看了看卿塵快步出去。謝經和冥魘都沉默不語屋中一時有些滯悶。
卿塵立在榻前突然皺眉對謝經道:“冥玄護劍使是什麽東西能不能吃?”她說話時眉梢一挑神情中帶出幾分戲謔。
謝經和冥魘同時一愣謝經苦笑道:“啖其肉食其骨不至於有這麽大的怨氣吧?”
卻聽卿塵又道:“若是能吃我倒很想待會兒把他燉了給謝兄補補身子。他派你去刺殺夜天凌難道就沒有想過這是送死?”
氣氛微微一松謝經知道她言語中實際上是在維護自己笑了笑道:“我們兄妹自小由冥衣樓撫養長大此生都是冥衣樓之人若有需要百死莫辭這種任務不算什麽。”
卿塵道:“刺殺皇子無論成功與否將置四面樓於何地?你、冥魘、素娘樓中的這些女子們甚至天舞醉坊豈非統統都要陪葬進去?”
謝經略一思索說道:“事情終究還是要問冥玄護劍使不過問明白了我便喝不到補湯了也說不定。”
此時連冥魘都莞爾卿塵更是忍不住抿嘴一笑。謝經看了看她道:“還是笑好沒想到你沉下臉來還真駭人。”
卿塵修眉微掠:“不弄清今晚之事的原因我並不十分有笑的心情。”
謝經道:“我只能告訴你對於冥衣樓這樣的組織刺殺不過是受人委托還能有什麽原因?”
卿塵道:“受何人委托?”
謝經搖頭道:“委托人的身份不能透露這是規矩。”
卿塵也知道有這種規矩唇角不滿的一緊卻聽有人道:“此事鳳姑娘不妨猜一猜其實並不難。”
說話間素娘和一位老者進來室中。那老者以黑巾遮面看不到容顏氣度深藏如山淵空谷平和衝淡抬眼時目光如若實質般落到卿塵臉上拱手道:“冥衣樓天樞宮護劍使冥玄見過鳳姑娘。”
卿塵道:“久仰。”心中隻覺得這人眼神語氣十分熟悉但思索時又摸不著頭緒便問道:“聽方才的話冥衣樓似乎並不打算替事主保密。”
冥玄道:“規矩不可破但鳳姑娘自己若猜到是何人以黃金五萬兩的價錢要凌王性命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黃金五萬兩好大的價錢!卿塵暗自一凜脫口道:“是天朝皇族之人?”
冥玄笑道:“中原皇族之間雖有爭鬥但尚未到這等地步恐怕還沒有人這麽想要凌王的命。”
卿塵垂眸一時靜而不語稍後說了簡單的幾個字:“突厥王族。”
冥玄只在眼底掠過一絲讚許的笑卿塵心領神會地挑了挑眉。能出得起如此價錢的人非富即貴而對於突厥一族莫說五萬兩即便是十萬兩黃金能買夜天凌的命或許都肯。夜天凌自十五歲領兵以來先後數次大敗突厥東西兩部令其失卻漠南漠北近萬裡疆土葬送兵將無數其中還包括東突厥始羅可汗的胞弟戈利王爺突厥一族對他可謂畏似鬼魅恨入骨髓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想看到夜天凌死。
她不屑道:“不成器難怪次次敗給凌王。”
冥玄從話中自能聽出她與夜天凌頗有淵源問道:“鳳姑娘似乎和凌王十分相熟?”
卿塵淡淡道:“他救過我我也救過他便憑這兩點此事我也不能坐視不理。冥衣樓受了這委托可否取消?”
“不能。”冥玄道。
“為何?”卿塵問。
“取消委托需遵從樓主的命令。”冥玄再道。
“不知是否能與尊主一見?”
冥玄眼中又露笑意:“冥衣樓上任樓主已三十余年下落不明如今的樓主還未上任。”
卿塵眸光清利往他眼底笑中一掃徐徐說道:“閣下是在拿人消遣嗎?”
冥玄不急不忙道:“並無此意鳳姑娘不知可有興趣同到外面一觀天象?”
聽到如此前言不搭後語的提議卿塵頗感意外但也不曾表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行舉步邁出房門。
冥玄隨後而來同她緩步走至四面樓中庭一道飛閣複道之上立定仰頭道:“鳳姑娘對星相可有了解?”
卿塵抬眸靜望秋夜之下細月如眉其旁雲淡星稀並不像夏日那般絢麗璀璨夜空看去清遠通透廣而幽深。她說道:“略知一二。”
冥玄道:“那鳳姑娘能否看到那顆星?”卿塵隨著他所指望去淡靜的夜色中有一顆亮星遙掛天際其光清冽冷而深燦在那彎淡金細亮的新月之側絲毫不見遜色甚至透過絲縷縹緲的浮風竟壓過了月光雲影便似墨藍天幕中一顆靜冷奪目的光鑽令所有的星石都黯然寂淡。
“那是什麽星?”卿塵不解地問道記憶中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從未見過這樣一顆星。
冥玄意味深長的說道:“此乃百年難見的異星之象清光澄宇紫微天合。而此顆天星正逐漸進入我冥衣樓主所對應的北鬥天宮之位乃是入主七星之勢。”
“哦?”卿塵道“那豈非冥衣樓主指日可見方才我們所說之事也可商討?”
冥玄看向她道:“這上應天星之人目前便在伊歌城中。”
“是何人?”卿塵問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冥玄微笑。
卿塵十分意外不由失笑道:“閣下說笑了難道你們便是因此一直盯著我不放?”
冥玄卻正容道:“老夫並非說笑天星變動下應其人老夫尋找此人已經很久了。鳳姑娘曾在漠北停留仲夏之時來到伊歌城正與天星相符。再者姑娘可有一串碧璽串珠?”
卿塵略一沉吟將衣袖輕抖示與他看。冥玄看著夜色下幽幽清亮的碧璽串珠感慨道:“此乃是冥衣樓失蹤了多年的樓主信物。”
卿塵驚訝萬分但想到九轉玲瓏陣的奇異倒也不禁將信將疑。卻聽冥玄道:“鳳姑娘不妨考慮一下若入主冥衣樓不但凌王之事我們要悉聽調遣你尚可得知一些巫族的情況。這碧璽串珠自上古時便是巫族的鎮族之寶想必你對其來歷會有些興趣。”
卿塵鳳眸一掠眼前這個冥玄似乎對她相當了解“如此誘人的條件看來閣下是深思熟慮過了只是難道就憑你我一席話偌大一個冥衣樓便有了主人?”
冥玄笑道:“鳳姑娘還需得到冥衣樓靈獸雪戰的認可並在其後以樓主的身份做三件事令七宮部屬信服。”
卿塵問道:“那你又怎知那什麽靈獸會認可我怎知我能服眾?”
冥玄道:“上有天命下在人為。鳳姑娘若沒有能做冥衣樓主的能耐和膽識一切便都是空話。只是鳳姑娘若真想讓冥衣樓放棄刺殺凌王或是了解巫族的秘密想必定會有法子做到這些。”
卿塵唇角抿成道優雅的輕弧似笑非笑:“你如此半請半逼將我送上樓主之位難道不怕我以後尋機報復?”
冥玄乾咳一聲說道:“以鳳姑娘的才智若成了敵人老夫還真有點兒擔心但想必鳳姑娘並非那種人。”
卿塵道:“不好說我只是個女人。”
冥玄怔然無語突然老眼亮了亮問道:“鳳姑娘不會是因為凌王之事對老夫耿耿於懷吧?”
他語中若有所指卿塵心底微愣卻好整以暇的一挑鳳眸來個聲東擊西:“凌王征戰南北護衛疆國為五萬兩黃金與他為敵冥衣樓似乎有助紂為虐的嫌疑。”
冥玄道:“正因凌王令突厥一族十分忌憚所以突厥必然會千方百計除掉他此事我們不做自有他人所以不如我們接下來至少能緩一緩。 鳳姑娘難道看不出像今晚這樣刺殺凌王根本不可能成功?”
卿塵眸心深光斂下淡聲道:“那麽你便是將謝經往劍刃上送若今晚我沒有遇到凌王若我和凌王毫無交情他豈不是死定了?”
冥玄抬了抬眼:“鳳姑娘對人人都袒護卻唯獨不體諒老夫。謝經身為冥衣樓天璿宮護劍使怎會那麽輕易便送命?何況今晚鳳姑娘明明在不可能不在除非鳳姑娘會見死不救。”
卿塵靜聲打量眼前這個滑不溜秋的老狐狸為了夜天凌的安危和巫族的秘密縱知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可能置之不理。思索片刻她輕輕自牙縫裡丟出一句:“我真有今晚讓謝經喝湯的想法。”在冥玄不解的目光中她轉而淡笑說道:“那麽想必接下來你也都安排好了不妨集齊七宮護劍使來認識一下。還有”她接著笑容一斂:“碧血閣傷了謝經和冥魘不妨好好和他們清算一下這筆帳。”
她那波瀾不驚的口吻中自有種潛定的氣度在清淡似不著力卻叫冥玄忽而感覺無聲的凜然他向後退了一步恭聲道:“屬下謹遵鳳主之命。”
卿塵抬頭遙望天際夜微明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