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輕深寒整個宮中清靜得叫人不安。內侍宮娥低頭垂目匆匆來去似乎生怕惹禍上身一般噤聲少言。
太子和鸞飛之事不脛而走一夜之間竟傳遍天都官民朝野無人不知。
天帝大為驚怒翌日朝中降旨太子移禁松雨台閉門思過鳳鸞飛革修儀職出族籍暫押延熙宮待罪。
鳳衍出使在外大公子鳳京書代父請罪天帝免了鳳衍太子太保銜罰俸一年。原禁軍統領張束官貶滄州凌王暫領禁軍著吏部擬修儀及禁軍統領人選報呈聖閱。
卿塵坐在遙春閣的玉階上十一來尋她一身朝服尚未脫卻是早朝此時方散。
“鳳家雖出了事你也別著急父皇該不會過於遷怒。”十一見她獨自呆在她身邊坐下安慰道。
卻見卿塵抬眸笑得神清目朗:“鳳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少了一個鸞飛便能動搖的我並不著急。”
十一看她一臉如常、半分心事也沒有的樣子奇道:“是親不是親總也有三分親何況怎麽看來你也有八分是鳳相的女兒卻如何一點兒也不操心父兄姐妹難道真的是弄錯了?”
卿塵自不會告訴他自己這個“女兒”是鬼使神差隻道:“親不親有時和血緣並無關系何況我這種人有時候很是冷血他人生死榮辱與我何乾?”
十一轉而便笑了說道:“你不去求皇祖母鸞飛能這麽好命留在延熙宮?怕是此時早在大牢裡了。”
卿塵被說中抿嘴瞥了他一眼:“誰說是我求太后了?”
十一道:“不是你還會是誰?”他隨手撈起一塊碎石掂了掂丟開老遠“可惜了太子同鸞飛若能忍這一時何至如此?”
卿塵看著殿宇重重的禁宮情之迷人惑人躲不得掙不開一旦陷入其中水可為火火可成冰人人難過一個情關。
想起太子平日溫和大度不禁深深惋惜。為何這樣的人遇到的不是別人偏是鸞飛。她將臉貼在膝上扭頭對十一道:“忍一時得一世天下卻不見得是人人能忍。也只有忍的時候失去了些什麽老天才讓你得到另一些罷了。”
十一伸手揉了她頭一下:“怎麽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卿塵笑了笑方要說什麽見十一的侍衛遠遠地尋了過來道:“找你了怕是有事。”
十一看那侍衛跑得急問道:“急急慌慌什麽事?”
那侍衛俯身施禮:“凌王整治禁軍內廷校場那邊現在熱鬧得很殿下不去看看?”
十一知他們這些宮外侍衛素來看不慣禦林軍趾高氣揚的模樣私下裡不知多少官司笑罵道:“幸災樂禍!”
那侍衛笑道:“殿下平常不是也說他們不務正業早欠收拾嗎?這下凌王去了內廷校場他們有的受了。方才聽說他們想給凌王下馬威校場集合十成隻到了不足三成都窩在營中自顧午休卻被玄甲侍衛冷水潑了禦林軍營全轟了出來。現下凌王在校場和方卓比箭呢。”
禦林軍平日除了巡防禁宮護衛皇家親貴以外並無其他職責。但因是禦林親衛不但俸祿豐厚地位官職也高於其他將士是以仕族名門多將其子侄充塞進禦林軍中。
長久下來禦林軍中多閥門貴子常常混跡天都鬥雞走狗打架鬥毆惹是生非天帝雖數次整飭卻收效甚微。此次天帝將禦林軍交到夜天凌手中也是知他治軍嚴厲冷面無私借機修整這些紈絝子弟果真一上來便讓禦林軍吃了個大虧。
十一起身笑道:“走看看去。”又問卿塵:“去不去?”
卿塵左右無事便道:“那便去看看好了。”
內廷校場在禁宮外城穿過奉天門便是。十一和卿塵到那兒時除了時值當差的以外幾千禦林軍已然集齊將校場幾乎圍了個圈。四周遠遠近近尚有許多仕女宮人駐足聚在一起觀看。
卿塵和十一一看場內偌大的校場盡頭遠遠立了十個紅靶離紅靶近兩百步的空地上兩人雙騎手挽勁弓箭影激射正一番龍爭虎鬥。
卿塵見了風馳便知身著黑色袞龍朝服的那個是夜天凌。而另一個虎背熊腰的問過十一方知道乃是定國老將軍膝下長孫方卓現領禦林軍副統領之職。此人雖出身權貴平日目中無人驕橫氣盛但將門虎子一身武藝卻真材實料是禦林軍中數一數二的好手。
夜天凌和方卓縱馬交錯奔馳場中飛塵滿天隨風激蕩。方卓向遠處紅靶心頻頻出箭夜天凌總有一箭凌厲射至目標卻是方卓的箭。兩人每對一箭四周急怒驚歎鬧哄哄一片喧嘩塵土飛揚中地上已落了數十支長箭。
十一對身旁侍衛問道:“他們這是怎麽個比法?”
侍衛躬身道:“四殿下讓方卓在校場之內任射靶心一百箭內只要有一箭射中他即刻請皇上收回代管禦林軍之命。”
卿塵凝神看向校場見夜天凌為挫方卓銳氣不但讓他挨不到靶心更是每箭一出必將方卓長箭一折兩段任方卓如何閃避總是能後先至絕無落空。
隻這一會兒兩人又有十數支箭出手方卓殺得性起全然不顧面前是何人猛喝一聲竟雙箭合璧照夜天凌當面射去。
卿塵心中一緊圍觀仕女們已是嬌呼迭起鶯聲燕語更添混亂。
卻見夜天凌馬不減反增不躲不閃抬手箭出快如閃電交睫瞬間半空中四箭利芒交擊迸出數道白光。
兩人同時回手摸箭卻都掏了個空原來已是最後兩箭。
方卓虎目棱威策馬反身彎腰而下將落在地上的兩支羽箭一把抄起卻聽周圍嘩然。
抬頭一看夜天凌手中竟已有數支長箭搭於弓上對準他周身要害。
他動作雖快夜天凌卻比他更快何況座下紅馬也不及風馳自然落了下風。憤憤道:“殿下無非仗著馬快。”
夜天凌冷冷一笑:“你若駕馭得了風馳本王拱手讓你無妨。”
風馳之烈天下皆知方卓再怎樣也不會自己找這個人丟。他其實早已人疲馬倦卻仍舊倔強地和夜天凌對峙。
夜天凌面無表情問道:“服是不服?”
方卓拒不做聲滿臉硬氣。
夜天凌黑瞳微微收縮緩緩撤臂拉弓隨著長弓受力出的摩擦聲原本激動的場中一點一點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叫人窒息的殺氣。
十一劍眉深蹙:“方卓雖以下犯上殺了怕也麻煩。”
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似乎連風聲也被凍結在半空就在眾人被這濃重的殺氣折磨得幾乎難以承受時卿塵看到夜天凌刀削般的嘴角微微一凌數支羽箭應手而出一排灼目的寒光自方卓臉頰鬢旁呼嘯而過雷馳電掣撒向紅靶在眾人的一片驚嘩聲中同時命中百步之外數個靶心。
遠處仕女宮娥頓時紛紛喝彩一片崇拜驚慕。再看場中方卓雖毫無傷卻已愣在當場夜天凌迎風立馬長弓一丟反手將馬後銀槍握在手中斜指禦林軍:“哪個不服便放馬過來身在軍中就像男兒丈夫樣你們平日滋事哄鬧的本事呢?”
男人和男人交往軍人和軍人說話往往拳頭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徑。
禦林軍中有人喊道:“殿下千金之軀若有個閃失誰敢擔當?”
夜天凌傲然道:“秦展你傷得了本王再說大話。”說話的正是另一個副統領工部侍郎秦敬天之子秦展。
禦林軍士早被激得血性洶湧。秦展和方卓對視一眼揮手作勢不知是誰先動手十數名禦林軍士擎槍提劍衝出霎時間便在場中集結一片刀影劍網沒頭沒腦向夜天凌罩來。
夜天凌不待他們近前策馬衝馳反手一槍便將追來的方卓劈退數步手中銀槍如怒龍回身橫空出世當前遭遇的兩名禦林軍已被震飛出去點點槍花到處必有人狼狽跌退。
一片禦林軍中白馬矯騰槍影橫空銀光飆射擋者披靡所到之處盡是人仰馬翻混戰一片。
卿塵目不轉睛地隨著千百人中那個挺拔堅毅的身影隻覺霸氣凜然滿場彌漫的無情殺氣幾乎將呼吸也懾住。
不過一盞茶時分夜天凌長槍所至禦林軍撲倒摔撞跌翻一地就似夜天凌以銀槍畫了一個完美的圓在他掌控的范圍內沒有人能再站著說話。
呻吟痛呼聲中後面的禦林軍看著這駭人場面竟無人再敢上前。
好在夜天凌不欲傷人手下極有分寸多數只是以力打力重擊對手或者斷其兵刃即便見血也不算嚴重。撲倒在地的禦林軍東倒西歪勉強爬起來人人心中懼震先前不可一世的驕狂早被凌遲粉碎。
領教過方知何為千軍萬馬如入無人之境夜天凌之所以戰無不勝絕非憑空吹噓。花拳繡腿的禦林軍和沙場百戰而回的鐵血崢嶸相比頓時成了繡花枕頭不堪一擊。
所有人都遠遠地看著夜天凌還是那冷然神色還是那卓然英姿。如此激烈交殺中他那玄色袞蟠龍的朝服肅然靜垂竟連半分血色也未沾染星眸睥睨傲視馬下風華狂肆。
周身方圓之地仿佛化出一片修羅戰場魑魅魍魎在他清冷的俯視下嚎哭掙扎卻不能使他有絲毫動容。
方卓、秦展棄械跪倒:“屬下服了願從四殿下調遣!”他們一跪禦林軍無人再支撐得住數千人俯身行軍禮齊道:“願從四殿下調遣!”
夜天凌冷冷地看著俯跪一片的禦林軍回槍馬上:“方卓秦展整頓軍容還能站著的都到校場台前集合。”說罷韁繩一抖風馳調轉馬步先往高台去了。
下面禦林軍動作倒還迅除了少數帶了傷的軍士被送去醫治外大都集合到齊。
夜天凌掃視了一下這令人皺眉的軍容肅聲道:“禦林軍跟本王一天就少在外面丟臉。即日起凡當值擅離職守、集訓缺席遲到或違抗上級命令、不得軍令隨意行動、閑暇時在京中鬧事遊手好閑的無論是誰皆以去軍籍論處。若有人想以身試法不妨就試試看。”
他這番話運氣朗聲遠遠傳去就連站在最後的軍士也聽得清清楚楚禦林軍中這些陋習已久不禁人人大歎倒霉夜天凌仿佛充耳不聞繼續道:“今日爾等無視軍紀以下犯上方卓、秦展帶全體禦林軍即刻繞校場快跑五十圈。 ”
眾軍士頓時嘩然叫苦連天夜天凌眼中一冷:“一百圈。”眾人大驚而呼。
“一百五十。”語氣決然擲地有聲毫無轉寰余地。
場內安靜了大半但畢竟還有人埋怨出聲方卓、秦展兩人也算機靈不待夜天凌“二百”兩字出口急忙俯身領命:“末將遵命甘願受罰。”
夜天凌看了看他們:“一百五十圈跑不下來趁早自己脫了這身軍服回家本王軍中不要廢物。衛長征!”
衛長征立刻上前一步:“末將在!”
夜天凌道:“帶人看著若有一人少跑一圈全體再加五十。”
衛長征道:“遵令!”
卿塵不由得微微揚唇突然卻看到校場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隨著另一人離開竟是內侍省監孫仕那他身前之人自然便是天帝。不知為何隻遠遠地看卻不過來夜天凌這一番狠手整治禦林軍誰知天帝又會是什麽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