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細雨綿密而落。在亂石林立的山間,一個身著灰黑勁裝的男子,冒著細雨,在亂石間隨意地繞了幾圈,隨後腳步一頓,手貼上一塊巨大的岩石底縫。
只聽之嘎聲響,那塊巨石竟伴隨著飛灑四散的雨絲,向前方緩緩推動。直到,地底露處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階梯形通道。
男子取出懷中的夜明珠,輕輕擦去上面水珠,一步步走下階梯。半晌後,地面的岩石隨著他逐漸隱入黑暗的身影,慢慢關閉。
在男子消失後,良久,一個頎長的身影從遠處的古樹後緩步走出,雨絲拂過他清俊如夏日晴空的面容,沾濕了柔潤地黑發,長長的睫毛。
灰黑勁裝的男子走盡階梯,裡面竟是一個相當寬敞明亮的密室,連通著四個嵌有夜明珠的石室,裡面擺設各不相同,東西卻一應俱全。盡頭是一個冒著熱氣的天然溫泉,四周用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照明,整個地下密室中的溫度,竟常年不變,相當適宜。
密室四周筆直地站了很多男女,但卻都是一臉的神情呆滯,狀似行屍走肉。
“她怎麽樣了?”開口的是那個灰衣男子——洛楓,他的面前站著個身穿粉紫紗裙,雙頰被熱氣熏紅的少女。
少女抬起頭看著他,眼中冷漠淡然。她的五官也算是清秀的了,臉上卻遍布刀疤,在珠光照耀下,異常猙獰。
她冷冷一笑,語帶嘲諷:“她?你問的是哪一個?”
洛楓眉頭微微一皺,卻不著惱,無謂地聳了聳肩,走向其中一個石室。忽地腳步一頓,回轉身交待了一句:“那個女人,暫時還有用,所以,醫好了傷,就送去冷月教總壇。我不想……冰依醒來還會看到她。”
少女微微皺了皺眉,卻仍是一臉的冷漠,回答:“是,教主。”
洛楓點了點頭,走進石室,原本虛假的笑容褪去,轉為寧和;原本冷厲的眼神柔軟,變為欣然。
少女看著洛楓消失在門內的背影,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聲音冷漠嘲諷:“洛楓,你就算再聰明,陷入愛情這個網,終究還是會變得愚蠢。被蕭祈然愛上的女人,又怎麽可能會真心喜歡你呢?傻瓜……你們——!!”
少女瞪大了驚詫的雙眼,看著眼前的男子,身體一動也動彈不得。
洛楓坐在鋪滿軟絮的石床邊,手指輕柔地在床上少女白皙細膩的臉上流連,眼中溢滿柔情。
忽地,他渾身一震,迅速站起身來,看著門外。
也只是瞬息間,石門緩緩打了開來。洛楓眼中閃過冰寒的殺氣,一瞬不瞬盯著走入的幾人。
“蕭祈然、步殺、衛聆風、成憂……”他冷冷地,緩緩地叫出來人的名字,胸口翻騰地猜疑幾乎要將他湮滅,於是,他越加冰冷,“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裡的?”
成憂雙手抱著個昏迷中的銀發女子,絕色清麗的面容蒼白,被發絲隱隱遮住,赫然是應該死在別有洞天中的冷琢夕。
祈然微微斂眉,正待說話,忽然神色凝滯,望著洛楓身後,冰藍的眼眸中露出疼惜、愛憐的光芒。
洛楓眼中堅定決然的目光,終於開始松動,他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轉過身,看著從床上坐起來,站到他面前的少女。那個,幾日來被他用心呵護,用生命保護的少女。
我拽著發痛的胸口,艱難地從床上站起身來,搖搖欲墜,卻仍是站立在他們面前。
我向著一直擔心我的四人露出個虛弱的笑容,然後平靜地看向洛楓:“是我引他們來的……”
“為什麽……”洛楓喃喃地抓住我雙肩,雙眼中懷疑、痛苦、憤恨,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為什麽連你也要這樣對我。為什麽——!!”
“是我……引他們來的。”我感覺不到周身的疼痛,聽不到身邊甚至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吐出:“無——夜——”
空氣中,仿佛有什麽凝滯了下來。停留在,那兩個字被吐出的一秒,繾綣糾纏。
到底要多深的感情,多久的糾葛,才能累積出如此多的恩怨情仇。
洛楓緩緩地一臉絕望,難以置信地松開抓住我的手,每松開一分,他便越陷入絕望的深淵一分,他啞著聲開口:“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胸前潔淨卻微皺的白色長衫,聲音悠遠而死沉:“無夜剛死的時候,我每天,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他被落石淹沒前的那雙眼睛。”
“不管願不願意,和他相處過的每一天,仍是一幕一幕在我眼前回放。”
“那個,明明活著比死了痛苦,卻依然希望攀附著我生存的男子;那個,一直在我身邊無怨無悔保護我的男子;那個,我跟他說不如無夜的男子,真的死了嗎?還是……為了我而死,我卻一直一直都在懷疑他。”
“我忽然想起,曾經在祁國的宮中,我跟他說,以後絕對不會再懷疑你了。我還想起,在那個宮中,我差點一拳揮下,抹殺了我和他之間所有的情誼,而他,卻只是默默地,無怨無悔地閉上了眼睛……哈哈,閉上了……眼睛……”我抓著灼痛的胸口,忍不住笑起來,笑地瘋狂悲涼。
洛楓的臉色霎時間變得蒼白如雪,他仿佛失神般站立著,良久終於露出一個哀傷的笑容:“原來……是這樣。我一直相信自己做到了最好,沒想到,竟是在……第一次動情的時候,就露出了破綻。”
我輕輕靠在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的祈然身上,清新安寧的氣息,讓我忍不住鼻尖發酸,我緩緩地繼續說:“然後,所有的事情就象滾雪球一般在我腦中越顯越清晰。為什麽我掉入河中會這麽巧剛好被藍家的人救起?為什麽明明答應不再喊我主子的無夜,會口口聲聲,日日喊我主子?為什麽我們離開祁國的計劃會被衛聆風知道,我還會中了軟骨散的毒?為什麽步殺會忽然失去神志般刺殺我,連祈然和成憂都沒反應過來,卻是武功不高的無夜救了我?”
我抬起頭,這麽久,第一次對上他再沒有半分純淨孩子氣滯留的面容,臉上的苦笑更甚:“你故意在我面前刺殺祈然,為的就是想讓當初已經變得心狠麻木的祈然,親手殺了我。你故意引我看到無夜,聽到傅君漠和蘇婉柔的對話,就是為了讓我懷疑無夜,以致到他死時,因為這些懷疑而追悔莫及。為什麽呢?我真的想不通你做了那麽多,是為了什麽?”
“只有那麽一次,你看著我的眼睛,摘下面具,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卻在心慧他們進來時馬上戴上……呵……催眠……明明是我親身學過,體驗過的催眠,我卻從未想過。”
我聲音淒涼地發笑:“步殺受傷那天,你莫名其妙出現在我的房間,心慧總說,有什麽事想不起來。我為什麽會這麽傻,好像根本沒有腦子會思考一般。以至於,步殺被你施了催眠,武功全失,差點死於非命,仍不想懷疑。”
“因為,你們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明明沒有生存下去的理由,卻仍渴望攀附著什麽存在。因為,你守護我的時候,永遠都站在我身前,不讓我受一點傷害。也因為,小銀……小銀,不可能不認識無夜!”
我忽然狠狠地仿佛發瘋般地敲向身後的石床,吱吱聲驀然傳出。小銀,慢慢從床底鑽出來,黑琉璃般的眼睛,緊緊盯著我,仿佛是想要訴說什麽。
小銀……無夜……,那不是當年的劉錦鴻和藍劍雲可以相比的,在我的心裡,他們是夥伴,是生死與共過,歡笑哭泣過的夥伴啊!
我狠狠別開眼:“當日,祈然確實把懷疑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可是,我也相信他確實不會懷疑我。直到那日,我終於恍然大悟,他懷疑的,不是我,而是……當時在我懷裡的……小銀!祈然他,只是不想我傷心而已。”
“所以,小銀才會經常不知所蹤;所以,小銀才會在我們到達別有洞天前悄然離開;所以,你才能如此好地隱藏自己的身份。只因為,只因為……你本來就是它的主人!”
“我到底,憑著什麽相信,你是不會背叛我的,以至於……以至於……”我忽地直起身狠狠揪住他衣領吼道,“無夜在哪裡?真正的無夜在哪裡?!他已經……死了嗎?在我掉入水裡以後,就被你殺了嗎?”
我看著他慢慢平靜冷酷下來的面容,忽然便明白了過來,眼淚一點點溢滿眼眶,哽聲道:“這幾日,我雖欺騙你,卻沒有一絲後悔。因為我們……扯平了,徹底扯平了。”
我猛地松開手,握緊了虛軟無力的雙拳,忽然舉起右手,狠狠一拳砸下去。
“砰——!!”
我透過迷蒙的水霧,看著頭偏向一邊,嘴角流著血絲,沉默不語的洛楓,一字一頓起誓:“無夜,這一拳下去,就將我們之間所有的風風雨雨都否定了;無夜,這一拳下去,我們之間就真的再回不到從前。洛楓,這一拳下去……”
我松開痛到麻木的雙手,眼淚緩緩滑過乾澀的唇瓣:“為什麽要利用、耍弄我到這種地步呢?我真的,曾經,很努力地想要相信你。只是這一拳下去……那個叫做無夜的男子,就永遠……永遠死在我心裡了。”
我渾身輕輕一顫,隻覺喉頭一甜,猩紅的血液便已全然噴灑在洛楓剛剛更換過的潔白衣衫上。
“冰依——!”祈然驚惶的聲音響在耳畔,他卻還來不及扶住我,我的身體就已經被洛楓狠狠擁進懷中,他的唇重重壓上我的,鐵鏽般的血腥味,絕望地瘋狂地在我唇齒間蔓延。
“咳咳……”我臉漲得通紅,鼻尖隱隱聞到夾雜著龍涎香的清淡檀香味,抬頭看到衛聆風冰寒悠然的冷笑,成憂手上一把呈靈蛇狀的長劍——靈邪,架在洛楓脖子上,殺氣滿布。
冷琢夕已然安然躺在石門旁,仍未蘇醒。
洛楓仿佛對頸邊的劍視而不見,目光掠過祈然,掠過緊緊抱住我的衛聆風,死死落在我身上:“你問我為什麽?我也想問問,為什麽,上天如此不公平?有人生來是皇子少主,有人卻從小被人當作怪物追殺欺凌。”
洛楓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架在脖子上的劍隨著他而動,卻被他隨手彈開。成憂眼中閃過異色,迅速退到衛聆風身邊守護。
洛楓漆黑的眼中一片赤紅,那裡燃燒的是毀天滅地的怒火和仇恨,然後,若隱若現地轉為耀眼的金銀雙色:“這世上……我只有老家夥一個親人,只有他肯收留我,照顧我。我不在乎生活有多艱苦,隻想陪著老家夥,在深山中平平和和地度過余生,可是為什麽,上天連我這麽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滿足?!”
“你們以為自己有多悲慘了嗎?”洛楓嘲諷地笑著掃過拽住我手腕將我拉過去的祈然,掃過臉上始終掛著冰冷笑容的衛聆風,最後金銀的瞳眸落回到我身上,“你們有嘗試過,親眼看著最想保護的人,因為自己而受盡折磨嗎?你們有嘗試過,明明付出全世界也想換回他的命,卻不得不……親手結束他生命的感覺嗎?你們有嘗試過,日日夜夜被仇恨折磨,卻不得不幫仇人做事的痛苦嗎?”
“冰凌,為了得到這一代的守護者——我,就生生害死了我最重要的親人,象踩死一隻螻蟻一般……殺了他。”
洛楓看著我,那麽瘋狂的姿態,那麽痛苦的神情:“你只看到他們的痛苦。我每日每夜都發誓,一定要毀滅冰凌,甚至毀滅整個天和大陸,才能活下去。我每時每刻都幻想,要讓兩百年前的血腥地獄重現人間,才能死得瞑目。我的痛苦,你都看不到嗎?冰依,請你……公平一點。”
曾經,有人這樣說過:當你望向無底深淵的時候,無底深淵也正在回望閣下。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地惡人,每一樁罪孽的背後,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無奈和痛苦。我們,誰也無法為自己開脫。只能無奈地歎息一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憎之心必有……可悲之痛。
我靜靜地看著那雙金銀雙色熠熠生輝的眼眸。那是一雙,多麽美麗惑人的眼睛啊!可是,也正因為這獨立於世的美麗,才讓他……不容於世。
洛楓的目光落在步殺身上,冷冷地開口:“步殺,好久……不見。”
步殺仿佛遺世獨立般靠在牆沿,冰冷的面色沒有絲毫波動,抬起頭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才是真正的冷玉——冷月教教主。”
洛楓眼中露出傲然地笑意:“你都想起來了嗎?蕭祈然……”他目光微微一轉,“你可曾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竟是我安排在你身邊最大的棋子。”
祈然也不看衛聆風神色,一把將我扯回身邊,直到右手將我牢牢摟在懷裡,才神色淡漠地回答:“一開始,我的確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但直到步受傷,直到你洛楓莫名其妙地出現,直到……冰依告訴我對無夜的懷疑,我就想明白了。”
“當年,下任務讓步來殺我的人,確實是父王。他的本意,卻是想讓我有真正在乎的人,借以……抓住我的軟肋。然而步當初接到的真正任務,卻遠非這些。冷玉當時定是下令,讓他刺殺失敗後就留在我身邊借機待命。不,恐怕那個冷玉只是傀儡教主,你洛楓的替身而已。”
“只是,你沒想到的是,我會引渡了步殺身上的血蠱,而且,命在頃刻。我的血液,至陰至寒,極易吸引和供養任何蠱蟲,卻再找不到另一個人,可以引走我身上的血蠱。”
“唯一知道真相的你,不得已,隻好放棄了步殺這枚棋子,任我自生自滅。是嗎?”
“啪啪——”洛楓眼中露處激賞的神色,輕擊了幾下掌,朗聲道,“蕭祈然果不愧是蕭祈然,明明身在局中,這些事說的竟好像你親眼所見一般。沒錯,我本來真的打算放棄你了。所以雖然知道無遊組在祁尹兩國間縱橫,卻並未在意。直到……”
洛楓的聲音一頓,目光複雜莫名,落在我身上:“恐怕我們誰也沒想到,這個世上,竟會有第二個有著至陰血液的人,還情願為了你……”
他的語氣變得的艱澀不成聲,終於,他停下了微微顫抖的嗓音,神色斂然,金銀雙色褪去,望著我平靜地述說他所有的布局。
“早在你進入別有洞天的時候,我就已經在石室中了。我讓一直跟在身邊的小狸救了你,也清楚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墜崖的半年前,我無意中在妓院救了當時奄奄一息的藍瑩若。本來,只是因為她藍家女的身份,多少有利用的價值。卻驚訝地發現,你的聲音,以及沒有毀損的五官跟她驚人的相似。”
“當時,我就知道,一直等待地時機來臨了。我的仇,也終於有機會報了。於是,我讓小狸跟著你走,順便讓你將我手中的那塊朱雀石也帶入塵世。”
“後來,你遇到衛聆風,甚至救了他。兩個互不相識的兄弟,愛上同一個女人。情勢越來越向我預想的方向發展。無夜的存在,我開始相信,連老天也站在了我這邊。這樣的面容,沒人會願意多看一眼,連聲音,也因為蒙在面具下,而不易分辨。於是,我便殺了……他,代替他回到你身邊,一步步導演這個劇本。我把你帶到衛聆風身邊,又引步殺入甕,一點點埋下衛聆風和蕭祈然之間,和冰凌之間仇恨的種子。”
“我本來,可以一直扮演著無夜這個角色,直到完成我所有的計劃。我本來,可以安靜地留在你身邊,用計讓蕭祈然更加冷血發狂。可是慢慢地,我卻不甘心,要將你親手推到衛聆風懷中,要親眼看著你為蕭祈然而死,我越來越不甘心!為什麽,他們一個個都可以蠻橫霸道地把你留在身邊,為什麽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要你,我卻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著,甚至把你推入別人懷中!”洛楓的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笑意,看向低垂著眼簾的步殺,“這樣的痛苦,步殺,我想,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祈然拽住我的手猛然一震,藍眸中凝固的,是異樣的驚恐和慌張。他的身體,僵硬顫抖,卻不願,更不敢回頭,哪怕一次。
我撇過頭,眼淚順著眼角滑下。洛楓,為什麽直到這一刻,你仍要利用我,利用到如此徹骨的地步?難道,說愛我,說守護我,就是要讓我陷入越來越多的糾葛和痛苦,才甘心嗎?
我回過頭去,剛好對上步殺望向我的目光。
黑衣黑發黑眸,他的眼眸,漆黑到純淨,沒有一絲雜質,只有淡淡地,幾乎察覺不到的悲傷。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步殺,和祈然不同。他的心,很堅定,堅定到,一旦認準了,就永遠不會動搖半分。所以,洛楓,無論你說什麽,都是沒有意義的。
愛,與不愛!步殺的感情,步殺的守護,步殺的沉默,又豈是這麽簡單的四個字可以概括的?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步殺更了解我和祈然的感情;沒有人,比步殺更想要讓我們兩個得到幸福。因為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無遊組,就象祈然寧願死,也不相信步殺的背叛一般;就象祈然可以不顧任何人死活,卻固執地想讓步殺幸福一般。
我們是……無遊組,誰也不能拆散,誰也不能介入的……無遊組。
我握緊祈然冰涼的手,卻不看他,望著步殺露出一個輕緩卻真誠的笑容,雙唇開合,無聲地向他吐出那句刻在我們心中的話:心若自由,身沐長風;無遊天下,不離不棄。
步殺微微一怔,卻仿佛又是在意料之中的恍然,眼中閃過淡淡的笑意,垂下眼眸。
我轉過身,看著衛聆風俊秀的面容,從進來開始他便沒有說過一句話,我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心底忍不住一陣柔軟憂傷,可是,傷害,遲早會造成,只是這一刻,與那一刻的區別而已。有些話,總有一天要說的,只是在今天而已。
我握緊了祈然的手,目光深深地望入他湛藍幽深的雙眸,直到,那眼中的恐慌和孤寂慢慢褪去,轉為堅決、溫柔和深情。
我微微一笑,終於看向了面色暗沉冰寒的洛楓,臉上笑容不退,淡淡地道:“你問我為什麽,對你如此不公平?我可以告訴你,因為,愛情本身就是這世界上最不公平的東西。”
“愛上了便是愛上了,我只在乎他的痛,隻想讓他幸福,只希望留在他身邊,我甚至……可以為了他拋棄親人、自尊和道德。只因為,他是我愛的人。”
“如果,你認為不公平,那麽我只能說,你的愛,不夠深,不夠自私,甚至……根本不是愛!因為在你心裡,有比你愛的人更重要,更想……守護的東西。”
耳中仿佛能聽到祈然歎過一口氣的聲音,他的臉上是釋然的溫柔,是決絕再無法動搖的堅信,我輕輕露出笑容。
祈然伸手攬過我,我渾身一松,才發現胸口沉痛,渾身酸軟,幾乎無法站立。祈然看著洛楓,冷冷地道:“不管你的計劃是不是成功了。今日,我們的帳也會都放下。”
“步殺身上的巫術,隻解除了一半。我還需要你大量的鮮血。”
衛聆風扇了扇長長的睫毛,遮住眼中所有的神色,悠然吐出一句:“我卻是,隻想要你的命!”
祈然將虛弱的我托給身後的步殺,抽出腰間的寒血劍,銀光閃過,衝上前去。
成憂握緊了手中的靈邪,輕一閃身,跟著攻上。
手腕被狠狠一扯,我踉蹌地跌了幾步,跟著另一隻手腕卻也被拽緊。
我抬頭看到衛聆風冰寒的臉,蘊怒的眼,手腕灼熱生痛。
步殺往反方向扯了一下,力道卻因為怕傷到我而很輕,冷聲道:“放手!”
衛聆風欺進幾步,狠狠攬住我的腰,俊秀白皙的臉容上一片淡然,眼中卻波濤洶湧,聲音淡漠冰冷:“這個時候,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我歎了口氣,掙了下被步殺抓緊的手,淡淡道:“沒事的,你放開吧。”
明知道,衛聆風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明知道,他現在就是在拿祈然和步殺的安危威脅我。可我……還是忍不住心口微微發疼,衛聆風,你就不能……偶爾軟弱一次嗎?
步殺眼中微微一動,卻還是慢慢放開了手。
我胸口發疼,血腥味就好像一直凝聚在喉間,露出個虛弱的笑容。
衛聆風手微微一緊,我便跌入了他懷中。我眼望著前方刀光劍影中的三人,深吸了口氣,開口:“衛聆風,上次,謝謝你救了我。”
“那就以身相許吧。”頭頂傳來他平靜到沒有一絲玩笑和嘲諷意味的聲音。
我抬頭看了那張俊秀的臉一眼, 高貴悠然的氣質仿佛與生俱來。胸口抽痛,拜托,那句“以身相許”,整的我還不夠慘嗎!真的只是個口誤啦!
衛聆風眼中微微閃過笑意,圈在我腰間的手又緊了幾分。
我又歎了口氣:“你的傷,已經沒事了嗎?”
長長的頭髮,貼著紫色的錦袍,垂在眼前。衛聆風俊逸的面容湊到我面前,呼吸輕輕碰觸到臉上,仿佛能看到我自己臉上細軟的絨毛。
我眉頭微微皺起,想要退後一步,身子卻被密密困住,下一刻,溫熱柔軟的唇已經覆上我的,輕輕卻堅決的流連。
我猛地推開他,臉上蓄起了蘊怒,身子卻仍被困在他懷中,眼角都能瞥到步殺冰寒的殺意。衛聆風眼中溫柔決然,淡淡道:“這樣……就擦掉他的印記了。”
我猛地一怔,他卻已含笑直起身子,看著戰鬥的三人,圈在我腰間的手不松反緊。
我忽然自這麽長久以來第一次感到了頭痛,衛聆風他……到底想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