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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界紀年之爵跡》《悲傷》第37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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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銘衝回學校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覺得他瘋了。

 他飛一樣地朝教室那一層的廁所跑去。跑到門口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然後一低頭衝進了女廁所。

 齊銘望著廁所裡一排並列的八個隔間,慢慢走到其中一個隔間前面。齊銘伸手推了推,門關著。齊銘低頭看下去,腳邊流出來一小股水流一樣的血。齊銘一抬腿,把門用力地踢開了。

 沾滿整個馬桶的鮮血,還有流淌在地上積蓄起來的半凝固的血泊。

 空氣裡是從來沒有聞到過的劇烈的血腥味道,甜膩得讓人反胃。

 齊銘的腳踩在血泊裡,足有一厘米深的血水,淌在地面上。

 坐在角落裡的易遙,頭歪歪地靠在隔板上,頭亂糟糟地披散開,眼睛半睜著,渙散的目光裡,看不出任何的焦距。血從她的大腿間流出來,整條褲子被血水泡得漲。

 齊銘下意識地想要伸出手去探一探她的呼吸,卻現自己全身都像是電擊一樣麻痹得不能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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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還在不久之前,齊銘和易遙還走在學校茂盛的樹陰下面,他們依然在教室的熒光燈下刷刷地寫滿一整頁草稿紙。偶爾望向窗外,會現長長的白煙從天空劃過,那是飛機飛過天空時留下的痕跡。

 就仿佛僅僅是在幾個月前,他剛剛從書包裡拿過一袋牛奶塞到她的手裡,用低沉卻溫柔的聲音說,給。

 就似乎只是幾天之前,齊銘和易遙還在冬天沒有亮透的凜冽清晨裡,坐在教室裡早自習。頭頂的燈管出的白光不時地跳動幾下。

 就如同昨天一樣,齊銘和易遙還和全校的學生一起站在空曠的操場上,和著廣播裡陳舊的音樂與死氣沉沉的女聲擺動著手腳,像機器人一樣傻傻地附和節拍。他們中間僅僅隔著一米的距離。在偌大的操場上,他和她僅僅隻隔著一米的距離。她望著天空說,真想快點離開這裡。

 他抬起頭說,我也是,真想快點去更遠的地方。

 卻像是黑暗中有一隻手指,突然按下了錯誤的開關,一切重新倒回最開始的那個起點。

 就像是切割在皮膚上的微小疼痛,順著每一條神經,迅地重新走回心臟,突突地跳動著。

 就像那些被喚醒的記憶,沿著照片上黃的每一張臉,重新附上魂魄。

 就像那些倒轉的母帶,將無數個昨日,一跳幀的形式把心房當作幕布,重新上演。

 就像那些沉重的悲傷,沿著彼此用強大的愛和強大的恨在生命年輪裡刻下的凹槽回路,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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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水的味道一直刺激著鼻腔裡的黏膜。

 一種乾淨到有些殘酷的感覺輕輕地落在皮膚上。

 無法擺脫的空虛感。

 或者說是虛空也可以。

 這樣幽長的走廊,兩邊不規則地打開或者關上的房門。頭頂是一盞一盞蒼白的頂燈。把整條走廊籠罩在一種冷漠的氣憤裡面。

 想是連接往另外一個世界的虛空的通道。偶爾有醫生拿著白色瓷托盤慢慢地從走廊無聲地經過,然後不經意地就轉進某一個房間。

 從某個病房裡面傳出來的收音機的聲音,電台裡播放的是武俠評書,雖然說書人用著抑揚頓挫的激動聲音表達著情緒,可是在這裡的環境裡,卻變得詭異起來。過了一會兒又變成了緩慢的鋼琴曲。

 走廊盡頭的地方,有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正在慢慢地滑動過來。

 以前總是聽人家說,醫院這樣的地方,是充滿著怨氣的。每天都可能有人死亡,每天也會有人離死亡更近一步。

 所以在這裡出現的人們,無論是醫生還是病人,都是一張冷冰冰的臉,其實就算是你有再多的生氣,再燦爛的笑容,當你慢慢走過這樣一條被慘白的熒光照成虛空的走廊時,你也會像是慢慢靠近死亡一樣,變得冷漠而無情起來吧。

 齊銘和顧森湘坐在搶救病房的外面。

 玻璃窗裡面,易遙躺在白色的床上。頭被白色的帽子包起來,臉上套著氧氣罩。頭頂上是一袋紅色的血漿,連接下來的細小的透明的膠管,把被葡萄糖與各種藥劑稀釋後的血漿汩汩地輸進易遙的胳膊。

 放在旁邊的心跳儀上,那個指針安靜而穩定地上下起伏著。

 安穩而沒有危險的黃色電子波浪。

 齊銘坐在玻璃窗的下面,一直把頭埋在膝蓋上的手心裡,看不出表情。但一沒有感覺到格外悲痛。

 就像是一個因為太過疲憊而不小心睡著的人。

 直到走廊上響起一陣暴躁的腳步聲,齊銘才慢慢地抬起頭,遠遠地看見林華鳳怒氣衝天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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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華鳳的聲音在這樣虛空的走廊上顯得說不出的尖銳。

 “這逼丫頭又怎麽了?天生賠錢貨!醫院是自己家啊!鈔票太多了是伐!”

 “天天住醫院!死了算了!我幫她燒炷香!”

 一直罵到搶救室的門口,看見坐在椅子上的齊銘,才停了下來。她站在齊銘面前,沒好氣地問:“她怎麽了?”

 齊銘也沒回答,只是把頭朝玻璃窗裡望了望。

 林華諷順著齊銘的目光朝裡面看進去。目光剛剛接觸到裡面套著氧氣罩正在輸血的易遙,就突然歇斯底裡地叫起來。

 醫生趕過來的時候,林華鳳正好在破口大罵地逼問著齊銘是不是有人打了易遙。看見醫生過來,林華鳳陡地轉身對著醫生,問:“我女兒怎麽?被人打了是不?媽逼的還有王法嗎?哪個畜生!”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中年婦女看起來似乎是主治醫生,她慢慢地摘下口罩,慢條斯理地看了林華鳳一眼,眼睛裡是厭惡而不屑的神色,“你激動什麽啊?你安靜會兒吧。這醫院又不是只有你們家一家病人。”

 林華鳳把包往椅子上一扔,“你怎麽講話呢你!”

 醫生皺著眉頭,沒打算繼續和她計較,只是拿車手中的記錄夾,翻到易遙的那一頁,翻著白眼說:“你女兒前幾天做過藥物流產,清宮的時候損傷了子宮內壁,剛剛可能又受到了撞擊或者拉扯之類的外傷,所以現在是屬於流產後的大出血。”說完合上夾子,又補了一句,“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林華鳳的表情突然慢慢收攏起來,她冷靜的表情盯著醫生,“你剛剛是說,流產?”

 “是,流產。”醫生重複了一句,然後就走了,留下一句“你再大聲嚷嚷就叫人把你去了”。

 林華鳳望了望躺在裡面依然昏迷的易遙,又回過頭去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抱著頭沒有說話的齊銘,眼神在虛空的白色光線裡變得難以猜測。

 同樣望向齊銘的,還有剛剛一直坐在他身邊的顧森湘。

 媽慢慢地站起來,手心裡一層細密的汗。

 曾經散落一地的滾動的玻璃珠,突然被一根線穿起來,排成了一條直線,筆直地指向以前從來看不出來的事實。

 顧森湘看著面前的齊銘,他還是抱著頭沒有說話。

 林華鳳慢慢地跨了兩步,站在齊銘跟前,她低下頭,似笑非笑地看扎齊銘,說:“以前我還真把你看走眼了哦。”

 顧森湘站起來,抓起自己的書包轉身離開,她覺得自己再呆一秒鍾人就會爆炸了。

 轉過身的時候一隻手輕輕地抓住了自己。

 是齊銘的手。

 他抓著顧森湘的手慢慢地拉向自己的臉。顧森湘的手背上一片濕漉漉的冰涼。齊銘小聲的說:“不是我。”

 顧森湘沒有動,但是卻沒有再邁出去步子。她轉過身來看著面前脆弱得像個小孩一樣的齊銘,心裡有說不出的心痛。

 “不是你?”林華鳳突然扯高了嗓門,“你以為你說不是你我就信啊?我們家易遙整天除了你,幾乎就沒跟男生說過話,不是你是誰?別以為我們易遙單純好欺負,她就是好欺負,但是她媽可沒那麽好欺負!你把手機拿來。”

 齊銘沒有動,林華鳳突然扯過來他的外套翻他的手機,“我叫你把手機拿來!”

 林華鳳翻出齊銘的手機,在通訊錄裡找到李宛心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幾聲之後就聽見李宛心“寶貝兒你怎麽還沒回來啊”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林華鳳冷笑一聲:“李宛心,我是林華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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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宛心和齊銘爸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的時候正好看見林華鳳指著齊銘的頭頂罵出一連穿的髒話,而自己的兒子坐在椅子上,抱著頭一聲不吭.李宛心就像是一顆炸藥被突然點著了。

 “林華鳳你嘴巴怎麽那麽臭啊你!你做婊子用嘴做的啊!”

 齊銘爸一聽這個開場就有點受不了,趕緊躲開免得聽到更多更年期女人所能組合出的各種惡毒語句。他轉身朝醫生辦公室走去。身後是越來越遠的女人的爭吵聲。

 “媽逼李宛心你說什麽呢?你以為你們全家是什麽貨色?你男人在外面不知道養了多少野女人,你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嗎?現在好了,你兒子有樣學樣,搞到我們家易遙身上來了。今天不把話說清楚,誰都沒完。我們母女反正豁出去不要面皮了,就是不知道你們齊家一家子丟不丟得起這個人!”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婊子!我兒子有的是小姑娘喜歡,你們家那張陰氣裹身的易遙送我們我們都不要,晦氣!看她那張臉,就是一臉晦氣!該你沒男人,一該她有爹聲沒爹養!”

 “呵呵!你在這裡說沒用,”林華鳳一聲冷笑,“我們就問醫生,或者我們就報警,我就要看看到底是誰的種!”

 李宛心氣得抖,看著面前坐著一直一聲不響的齊銘心裡也沒底。

 弄堂裡早就在傳齊銘和易遙在談對象,只是李宛心死活不相信,她看著面前沉默的兒子,心裡也像是被恐懼的魔爪緊緊掐著。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拉起自己的兒子。

 “齊銘我問你,你看著我的眼睛說,易遙懷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齊銘沒有動。

 “你說話啊你!”李宛心兩顆黃豆一樣大小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滾出眼眶來。

 齊銘還是沒動。

 身邊的顧森湘別過臉去。兩行清淚也流了下來。她拿過書包朝走廊盡頭的樓梯跑去。她連一分鍾也不想繼續呆在這裡。

 頭頂是永遠不變的慘白的燈光。燈光下齊銘沉沒的面容像是石頭雕成的一樣。在他身邊的李宛心,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她顫抖的嘴唇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一把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作孽啊!作孽啊……”

 林華鳳趾高氣昂地站在李宛心面前,伸出手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倒是繼續囂張啊你,說吧,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齊銘站起來一把推開林華鳳,“你別碰我媽。”

 他把李宛心扶起起來,看著她的臉,說:“媽,你別急,孩子不是我的。我誓。隨便他們要報警也好,要化驗也好,我都不怕。”

 李宛心剛剛還一片虛弱的目光,突然間像是旺盛的火眼一樣熊熊燃燒起來,她矯健地跳起來,伸出手指著林華鳳的鼻子:“爛婊子,婊子的女兒也是婊子!你們一家要做公共廁所就得了,還非要把你們的髒逼水望我們齊銘身上潑!……”

 齊銘皺著眉頭重新做下去抱起了頭。

 那些難聽的話像是耳光一樣,不僅一下一下抽在林華鳳的臉上,也抽在他的臉上。他轉過頭朝玻璃窗裡面望過去,看見易遙早就醒了,她望向窗外的臉上是兩行清晰的眼淚。沿著臉龐的邊緣流進白色的被單裡。

 齊銘趴在玻璃上,對著裡面動了動嘴,易遙看見齊銘的嘴型,他在對自己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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