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雖然張瀟晗還沒有到這個時候，但是飛快增長到極為強大的神識，再一次得到的因果，都在預示著，不僅僅是張瀟晗，還有另外的力量在期望著張瀟晗的增長，期望張瀟晗能盡快達到她所希望的高度。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張瀟晗不論是資歷還是閱歷都無法在短時間內承受這樣的成長，她雖然是近萬年的壽元，雖然帶著前世的記憶，但她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修士，她的心智遠遠達不到可以直面神祇的程度。

並非懼怕，也並非面對神祇的自慚形愧，只是因為底蘊不足。

這樣的狀況她前世就見過很多，不同的家庭環境和社會環境，幼年和成長階段不同的教育，不是你內心強大就能不在意的，就如貴族的風度，不是你接受幾天貴族利益培訓就能掌握的。

張瀟晗知道有一天她面對真正的神祇的時候，她不會懼怕，也不會覺得自己出身低微而拜服他們，但她也會不知不覺地比較，拿自己和他們比較——並非心智不夠成熟，這是兩種文化環境成長起來必然會出現的，而她自身也遠遠達不到可以不理睬這些文化傲視對手的程度。

年輕時候的雄心壯志，隨著肉身的衰老和對形勢的認清而逐漸變淡，心理的變化其實早就出現倪端，只不過受到罪贖之地元嬰的講述刺激到了而提前作，還有就是面對小寶，她可以坦然地將自己內心的軟弱釋放出來。

她對外一直維持著強者的形象，包括在木槿和宋辰砂面前，甚至在峒簫和簡約面前，但她知道，她的內心也有軟弱的一面，這一面她只會讓小寶看到，只有在小寶這裡她才會不加遮攔，因為就如小寶說的那樣，她一直將小寶當做她的親人，以前是弟弟，現在她老了，小寶成長了，就忽然有種兒子長大了的感覺。

所以，這些話不覺就說出來，完全沒有太多的思考。

“我不能理解你說的，對我來說，你那些話都沒有意義，每個修士活著都該是為了自己，任何族類，哪怕是神祇也都是這麽認為的，至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就更沒有意義了，你從來不說假話。”小寶的怒氣在臉上一現就隱去了，面上忽然就出現些許的不屑，“你這番話更像是一個失去了鬥志的修士，大概能面對的就是死亡了。”

張瀟晗揚揚眉毛，“大約吧，面對戰鬥的時候我還會全心全意，可除了戰鬥，提升修為，我們修士的生存還有沒有其他事情可做，好像生命的意義就是為了壽元長久，壽元長久就是為了修煉、戰鬥。”

“是因為你不敢面對凰?”

“不，是因為我沒有勝利的可能。”張瀟晗脫口而出。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只有行進時從耳邊掠過的風，和腳下向後退去的樹木，偶爾還有元嬰驚慌的飛來然後躲避，也有妖獸抖地匍匐在腳底。

張瀟晗的心情卻漸漸從低谷中走出來，“我承認我剛剛軟弱了，現在好多了，小寶，我該慶幸有你，也該慶幸你的強大，可以讓我偶爾不用掩飾。”

小寶沉默著，他一直以為張瀟晗會永遠直面她將要面臨的一切，就如他們一起在下界，然後在九域相遇後，可現在他才知道，他不在的八千多年中，張瀟晗承受的比曾經的壓力還要巨大。

接下來兩人加快了度，一個多時辰之後，遠遠的，看到一座坍塌的山峰，坍塌之處露出一座數百米高的墓碑，其後是一座巨大的圓形墓葬，從墓葬那邊射出一片寶光，還有呢喃吟唱之聲從墓葬中傳出，這聲音一傳到張瀟晗耳畔，

張瀟晗猛然露出震驚的表情，眼睛微微眯起來瞪著前方。小寶看到張瀟晗這表情，擔著的心忽然就放下了，張瀟晗還是原本的張瀟晗，就像她說的那樣，在自己的面前偶爾顯示出軟弱來，但軟弱一旦過去，又會重新堅強起來。

“奇怪了，小寶，你聽到吟唱的聲音沒有?”張瀟晗側耳傾聽了會問道。

“聽到了，很奇怪的聲音，好像聽過的感覺，但我確定從來沒有聽過。”小寶道。

“墓葬有禁製不奇怪，其內有寶光出現也不奇怪，可是這聲音……小寶，你們妖界有佛修嗎?”張瀟晗問道。

小寶側頭， “沒有——你是說范筱梵?”

“不是，只是這個聲音讓我想起佛修，這種聲音，大概只有佛修才會吟唱的吧，你知道我去過神界和魔界，神界修士奉獻信仰之力的時候也會讚美，但他們吟唱的聲音和這完全不同，並且神光也全都是純白的。”張瀟晗解釋道。

“過去看看再說，看樣子墓葬還沒有被打開。”小寶瞧著前方說了句，二人繼續向前飛去。

前方逐漸出現破壞的痕跡。

天壑山是罪贖之地最高的一座山，此時從半山腰開始坍塌，滾落的山石折斷了樹木，掩埋了綠地，碎石和大坑到處都是，再往前，壓力增加，張瀟晗和小寶不得不落下來，這才覺腳下碎石中間隱約顯露出白玉，這裡墓葬的范圍該不僅僅是一做墳墓，還有相應的墓林、廣場。

神識也受到了限制，哪怕是著如今的神識，小寶也是如此，二人心內都明白，這座墓葬一定又是與上古神祇有關了。

視線忽然被一處大坑吸引住了，這個大坑一看就是修士爭戰的結果，在大坑的底部倒伏著幾個屍，其中一個身體碎裂成肉泥，面部還算完整，張瀟晗一眼就認出是剛剛與他們說話的元嬰，瞧這個架勢，他們幾人是一心逃跑，卻還是被襲擊了，毀了肉身。

“明明知道所有人的命運都是一樣的，每個家族也不可能保證純粹的血統純正，卻還是自相殘殺，就是因為生命的存在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了，反正死了可以奪舍，或者重生，他們從來沒有過真正意義的死亡，懼怕的大概也就是再次被殺的過程，所以要殺回去，讓別人更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