峒簫很快轉移了話題,說起對麟虛獸的烹飪,“我們都知道麟虛獸最嫩的部位是脖子上的軟肉,你來嘗嘗。”
峒簫指著一盤被切得如紙一般透亮的肉,示意冉英,冉英夾了一片,肉被片得極薄透亮,紋理清晰可見,入口帶著酒香和蜜的甜香,冉英品嘗了一會道:“用蜂蜜和甜酒醃製之前,還用木系靈力去了其中的腥味,還有一味調汁是什麽?”
峒簫笑笑,略帶得意:“這你就沒有嘗過了,是小龍魚的血煉製的調鮮汁,為的是將軟肉微弱的腥氣化解了,其實還有一味調汁,不過無色無味,將所有的調汁味道淡化一點點。”
冉英乜斜著峒簫,“你以前都是做什麽的?瞧你的排場,大富大貴都不足以形容,可你又這麽精於享樂,連最難處理的麟虛獸的頸肉都能處理得這麽鮮美。”
峒簫也夾了一片肉送入到嘴裡,卻微微蹙眉,搖搖頭:“還欠一點,他們處理得到底不夠。”
手一抬,一個侍者無聲無息走上前,微微躬身,峒簫吩咐道:“將小龍魚的膽汁取來。”
侍者躬身答應著退下去,冉英盯著峒簫,歎氣道:“你也有儲物空間。”
說話間侍者重新走進來,雪白的托盤上是一小蝶青綠的液體,峒簫伸手拿過碟子,“這才叫做排場,什麽都自己做了,要這些仆從做什麽?”
手托著小蝶的底部,碟子上的膽汁忽的冒出一股青綠的煙霧,膽汁瞬間就變得雪白,接著上邊又出現一層白霧,膽汁的溫度迅降低,接近冰點。
這一手對哪個修士都極為簡單,峒簫也不是炫耀,他將處理過的膽汁均勻地灑在肉片上,膽汁一落在肉片上就迅被吸收了。
峒簫接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冉英狐疑地夾了一片放入口中,原本的酒和蜜的味道幾乎沒有了,替代的是絕對的沒有品嘗過鮮美的味道。
“你怎麽想到的——要是煉丹,還有情可願,只是食材的處理……”冉英這麽說著,還是再夾了一片肉品嘗,邊吃邊搖頭。
峒簫笑著放在嘴裡一塊肉道:“你我不愁修為,
不愁壽元,煉製的靈丹自己需要有限,唯有這口腹之欲,真真切切地是滿足自己。”
冉英歎息一聲,“我以為以前的左天翔就會享受了,可和你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你不單單是享受,還是帶著品味的獨特的享受,舉手投足,包括你大宅的侍者,奢華,對,全透著奢華。”
峒簫又笑了,想起曾經,這怎麽能算作奢華呢,不過他也只是笑笑,沒有解釋。
兩個人就談論起昨天的狩獵,品評著幾位年輕的新貴,冉英道:“安媞昨天一直跟我提起你,她仰慕你很久了。”
峒簫端起靈酒晃晃,淺嘗了一口才道:“誰是安媞?”
冉英晃晃頭:“別告訴我你沒有注意到她,她一頭紅那麽鮮豔,和我說起你的時候,好幾個年輕人的眼神都要生吃了我一般。”
峒簫不在意道:“還真沒有注意,——哦,是了,那個獵殺了一頭獨角火鹿的女修?”
冉英盯著峒簫的眼睛,忽然笑起來:“你不是在等著張老板?”
峒簫的眼神透著玩味,把玩著手裡的酒杯,嘴角歪歪:“上仙域太過無聊了,安寧的時間也夠久了,好好享受吧。”
“那你不收幾個女修,把你對待我的這些拿出一半出來,哪個女修不對你死心塌地。”
峒簫嗤笑一聲:“對她們?還真沒有興趣。”
“什麽樣的有興趣?”峒簫不提張瀟晗,他也不再提。
“別總說我。”峒簫審視了冉英一會道:“呵呵,再耽誤你一會,你就該回去了,讓我想想,送什麽樣的賀禮給你。”
冉英詫異道:“什麽賀禮?”
峒簫微笑著:“結親的賀禮,現在,你家正在張羅著你的親事,我也不留你了。”
冉英瞪了一會眼睛,歎口氣道:“所以我才躲到你這裡來的,你說,我本來應該對你提防的,現在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可怎麽就提防不起來。”
冉英鬱悶地喝口酒,他看不透峒簫,明明這個人曾經試圖控制他,強迫他簽下了契約,可之後將契約解除了,自己反而更信賴他了。
峒簫聳聳肩,盤算著這個動作真心是不雅觀,可張瀟晗做起來的時候,那種無可奈何真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你怎麽不勸我?”冉英問道。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當然你自己做決定了。”峒簫很自然地道。
“所以我才喜歡和你在一起,舒心,不用考慮太多。”冉英端起酒杯喝了最後一口,“我的締結道侶的儀式上,要你家釀製的這種靈酒。”
“好。”峒簫一口答應。
滿桌的靈餐並未全都吃完,這也是峒簫餐桌上的禮儀,不是靈餐的數量太多,味道不足,而是他們本來沒有必要吃東西的,所有的都是淺嘗則已,要得是享受,他們也不需要靈餐提供修煉的靈力,大約吃得最多的就是靈酒了。
峒簫站起來,對珍貴的麟虛獸的獸宴全不在意,在他離開餐廳後,有侍者悄無聲息地走進去。
回到房間換了一身稍微淡雅點的衣服,峒簫走出房間,來到房間之後的一座花園中,這是一座佔地面積相當大的園林,正中間是一座圓形的水池,水池中間是一朵宛如真正鮮花的雕塑噴泉,水池向四周散出八條小路,每一條路兩側都是鬱鬱蔥蔥的高大樹木,盡頭都是一座高大的建築,他常住的是最雄偉的,其他的就各有用途了,其中一座專門陳列著收藏,左家子弟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手段,每年從中競取到一些合適的寶物。
峒簫站在噴泉之前,享受了一會涼絲絲的帶著水汽的清風,然後走到草坪上,慵懶地躺在躺椅上,瞧著藍天白雲一會,右手手指微動,心內輕歎了聲。
從一個多月前,他就佔卜不出張瀟晗的命運了,只能有一個原因,就是張瀟晗達成夙願,成神了。
他將自己擺出一個更加舒適的姿勢——除非是他肯以損傷身體為代價,不然佔卜術對張瀟晗就沒有一點作用的,不僅是張瀟晗,還有千杳。
想到千杳,峒簫的眼睛閉上,掩飾了他眼神內的冷漠,三十多萬年前的一幕重新出現在腦海裡,他的神魂都仿佛還在灼燒。
他放任自己的身體沉浸在虛幻的痛苦中,好像只有這痛苦才能讓他不會忘記過去的那段記憶,本來他已經打算忘記了。
花園上空忽然傳來一聲嘹亮的鷹啼,峒簫沒有睜眼,渾身虛幻的疼痛卻立刻全都消失了,每日例行的對雲逸的折磨又開始了。
每天都要忍受兩次被剖開肌膚挖去內髒的痛苦,再忍受內髒生長時候的麻癢煎熬,還要被穿透固定在山石上,無時無刻不在的疼痛中,這個男人的毅力讓峒簫也欽佩。
峒簫站起來,很快就出現在雲逸面前,雲逸的胸膛敞開了一個大洞,獻血淋漓,其內甚至露出了骨骼,他虛弱地閉上眼睛,滿身大汗,頭也無力地垂下,被洞穿的身體封鎖了靈力,他無法減輕自身一點點痛苦,只能憑借著毅力生生地挨著。
峒簫沉默地站著,看著他的身體內部的肉芽開始緩緩生長,看著雲逸被盯住的手臂微微動了下,獻血順著釘住的傷口流下,雲逸些微的掙扎停下。
仿佛感覺到了什麽,雲逸的頭抬起來,眼睛也睜開,在峒簫的預料中,那雙清澈的眼睛中沒有看到半分痛恨,有的只有平靜與淡然,雲逸比他想象的還要脫。
“你知道我不是左天翔,對你的家族,我也沒有半分毀滅的想法,為了你那個不將你當做至親的母親,值得嗎?”峒簫終於問了出來。
他想要什麽樣的答案呢,這個男人的答案他再清楚不過了,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滿足兩個所謂至親對他的痛恨、威脅,他竟然也承受了。
“既然那是他們想要的。”雲逸面無表情,如果不是身體不斷滲出的冷汗,根本看不出他正在承受痛苦。
峒簫盯著雲逸的眼睛,雲逸將眼睛閉上,避開峒簫的注視,面前的男人帶給他的壓迫感強於他身體遭受的痛苦,正因為這個男人不是原本的左天翔,也沒有對他的仇恨,所以他才不願意在他面前赤身地承受挖去內髒的痛苦。
“你的家族注定要毀滅的,如果你還在這裡,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至於你的選擇,我不做干涉。”峒簫說完,毫不猶豫就轉身,雲逸猛的張開了眼睛,卻什麽也沒有說,望著峒簫的背影漸漸遠去。
他的眼睛裡忽然流露出脆弱,好像不勝肉身的痛苦,剛剛生長出來的心臟砰砰跳動著,透露出他內心的心緒不平,他為之守護的家族,為之舍棄了自己尊嚴、自由,甘心承受痛苦的家族,真的就要毀滅了。
身體逐漸閉合,雲逸身上的冷汗也消失了,他定睛看著腳下的草地,好像是很久,其實只是不多時,雲逸的手腳忽然一掙,骨骼出滲人的斷裂聲音,他已經脫離束縛,獻血順著撕裂的皮肉還沒有流到地上,肌膚就已經開始愈合了。
雲逸拿出了一件長袍不緊不慢地穿在身上,然後慢慢地向花園走去,這個時間,那個奪舍的男人只會在花園中閉目養神。
峒簫好像知道雲逸會過來,草坪上已經擺上了罩著雪白桌布的餐桌,精美的餐具也擺在上面,這個男人比左天翔還要精於享樂。
“請坐。”峒簫自己沒有站起來,雲逸平靜地坐在峒簫的對面。
“很久以前,我也認為為了某些事情,可以犧牲自己,嗯,適當的,後來我漸漸現,沒有人在意你的犧牲,當然,我做出犧牲的時候也不是全為了他人,多半是因為感動了自己,以為這樣做體現了某種……嗯,價值。”
峒簫做了個手勢,有侍者上來,為二人送上碧綠的靈酒,雲逸認識這種酒,上仙域只有少部分家族有能力揮霍得起,包括他雲家在內,也只有家主才有機會喝上一點,此刻就被峒簫隨隨便便地拿過來,好像平常的飲品,而峒簫確實也只是將它當做平常的飲品。
“當我有了足夠的時間思考的時候,我反思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因為時間足夠,足夠到我將出生以後的事情回憶若乾遍,不僅是我的,還有他人的。”峒簫端起酒杯,品嘗了一口,“思考有助於我寧靜心情,可以讓我站在另外的角度看待過往,尤其是在又一次變故之後。”
雲逸也端起酒杯嘗了一口,溫潤的感覺順著靈酒入腹,新生的五髒六腑被這種溫潤的力量滋養著,隱約的虛弱瞬間就被衝淡了,他克制著自己放下酒杯,面前的男人一舉一動都那麽雅致,他不想給他貪婪的印象, 雖然這杯酒都是給他準備的,至少有一半原因是為了溫陽他的髒腑。
侍者接著端來了各種餐點,峒簫做出隨意品嘗的手勢,自己也每一樣都嘗了,雲逸夾起一塊點心,明明鮮美,卻食不下咽。
“後來我覺得我想明白了,尤其是奪舍之後,人……嘛,既不是為了別人活著的,也不是為了感動自己,更不是為了感動別人,知道嗎,我曾讀取了一個女修的記憶,在漫長的孤獨中,讀取別人的人生,其實有很多感悟,最讓我感觸頗深的就是她活著的目的。”
峒簫有些出神地凝視著手裡的綠色液體,好像在綠色液體中看到了想要看到的東西。
忽然他輕笑了下:“好像沒有明確的目的,卻一直有大的方向,不論過程如何,有多少次機會可以偏離,卻從來沒有偏差過。”
峒簫笑起來,看著雲逸:“這些東西都是給你準備的,對你的身體有好處,呃,可以讓你有力氣等待下一次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