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張瀟晗的年齡才多大了,充其量萬年的壽元,又怎麽能認得卿家的祖上?
“數十萬年前的上古大戰之後,祖上失去了訊息,可祖上的家訓永遠都在。”卿公子冷然道。
張瀟晗木然地站立著,心內一片空涼,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失望,前世不是已經被遺忘了麽,多久多久,她都沒有回憶過前世了。
就算是找到前世的同類又如何呢?他們也都不再是前世的人了。
她緩緩、緩緩地坐下,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卿公子愕然地望著張瀟晗,所有人也都一樣愕然,這位並不算十分美貌的神祇臉上的失望是那麽鮮明,這一刻他們好像全都感同身受。
大廳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忽然就淡化了,卿公子的神情也有一刻的猶豫,接著輕聲說道:“卿家祖訓從未世人,卿家子弟也從不會將祖訓時時掛在嘴上,剛剛我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才脫口而出,可道友好像是知道這句話。”
張瀟晗恍然回過神來,盯著卿公子的臉,仿佛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似的,然後面無表情道:“能將這句話作為家訓,你祖上想必也非等閑之輩。”竟然是避開了卿公子的疑惑。
可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麽一打岔,終究再難回到卿公子最初憤然起立的時候,大廳內再次靜默,眾人全都冷靜下來。
“所謂的骨氣,也要有相應的實力,不然就是飛蛾撲火,隕落得沒有任何價值,你所以為的犧牲和奉獻,不過是成就敵人的踏腳石。”峒簫銳利的視線環視大廳眾人,“我若是有心將你們都變成傀儡,這百年的時間足矣,張老板若是有心讓上仙域血流成河,也沒有必要坐在這裡聽你們這些習慣了安逸生活的修士論什麽風度。”
卿公子的視線重新落回到峒簫的面上,這一刻的峒簫收起了所有懶散的表情,銳利的視線落在眾人身上就仿佛利劍一般穿透到他們心裡,看出他們內心所想,他的頭微微抬起,眼神睥睨,眾人不覺仰視,心中升起卑微的念頭。
“你們的敵人不僅僅是想要控制你們的神祇,還有你們心底的、對神格的渴望,好好想一想,出了安家的大門之後,你們還能不能如今天這般坐在一起。”
沒有人回答,因為無需回答,答案顯而易見。
“張老板,非常抱歉,我以為這會是一次愉快的宴會。”峒簫側頭對張瀟晗道。
張瀟晗已經恢復了平靜,站起來:“是難忘的。”剛要跟隨峒簫轉身離開,忽然又站下,對安家主道:“安家主,我有一事好奇,你今日為何想到要佔卜?”
安家主竟然面色一紅,眼神閃爍地看了峒簫一眼,張瀟晗也好奇地跟著看過去,卻見到峒簫神情仿佛有絲了然,大廳眾人的神情竟然也都不一,張瀟晗眨眨眼睛,看著峒簫的眼神一點點帶上揶揄。
誰也沒有再說什麽,張瀟晗也沒有再問,管家先一步向大門處走去,手掌在大門上微微一按,一道靈光從手掌接觸處向四周散去,除了張瀟晗,誰也沒有看到一點神念從峒簫額頭激發落入到波動靈光的大門上,微微的晃動中,陣法消散,大門無聲打開。
管家謙恭地站在一旁,峒簫和張瀟晗並肩而出,大門外另一偏殿內傳來歡聲笑語,鳳翛然的笑聲猶為誇張。
仆從們訓練有素,見峒簫和張瀟晗二人出來,並沒有上前阻攔,卻有類似管家的人物迅速向大廳內走去,身後忽然傳來安家主的聲音:“二位道友請留步。”
峒簫和張瀟晗站在,轉過身來,離開大廳,
峒簫收起了眼神的銳色,就如進來之時懶散的樣子,此時面對安家主,臉上還掛著笑意。安家主腳步稍微緩了下:“剛剛多有得罪,老夫已經命令重整宴席,可否請左家主和張老板再坐片刻。”
安家主的神情很是謙和,姿態也放得很低,峒簫揚揚眉毛,詢問地看著張瀟晗:“張老板,你的意思呢?”
“安家主是不是要先和其他家主商議下,不如我和左道友到花園轉轉。”張瀟晗道。
“請。”安家主如釋負重道。
“你到是好心。”兩人漫步在花園內,峒簫道。
“還能將上仙域所有世家全都滅了?做這世間僅有的神祇之一?”張瀟晗隨口道。
花園的一座亭子內,已經擺上了餐桌,美酒佳肴一應俱全,仆役站在不遠處侍奉著,二人就走過去面對面坐下,峒簫笑道:“這些人就這點好,禮儀上總是面面俱到。 ”
張瀟晗輕笑道:“有禮儀總是好的,只是該用對地方,其實這種事情也很矛盾,說尊敬對手也對,可怎麽做才是尊敬,怎麽做是不尊敬?”
峒簫凝視著張瀟晗,張瀟晗也凝視著峒簫,都在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堅決,峒簫明白張瀟晗的意思,這個問題早晚會擺在面前的,他心裡其實也不止一次想過。
“有些對手,拋除立場不同,可以心儀,便可以在戰場之外把酒言歡,戰場之內光明磊落,但有些對手,不論是戰場之內還是戰場之外,都是敵人,對待這種敵人,無須考慮手段。”
張瀟晗慢慢點點頭,“那麽,無辜的人呢。”
“沒有誰真正無辜。”峒簫淡淡地道。
“那麽,曾經的你呢?”這句話一出口,兩個人之間的氛圍立刻一變,峒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和張瀟晗對視著,但眼神已經深邃得仿佛海底,無法看透。
“我只能說,每個人的心裡都不僅僅只有自己,還有他所牽掛的,神祇也不例外。”
張瀟晗慢慢點點頭,“也就是說,沒有絕對的對錯,也無須考慮對錯。”
“是。”
這個字就作為兩人對話的終結,他們端起面前的酒杯,卻默契地沒有舉杯相讓,只是若有所思地慢慢品嘗著。
峒簫本來是了解張瀟晗的,了解她所有的過去,可這一刻他卻覺得不是那麽了解她了,他還是能猜出她會怎麽做,卻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要做的那麽想,她明明仿佛毫無保留地坐在他的面前,可卻好像在自己的身前豎起了屏障。
——感謝*遲雪*親打賞的和氏璧,謝謝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