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的眼眸中傳遞來的不僅僅是憤怒,還有與她現在所處地位截然不同的冷靜,在燃燒的紫火中,只有一眨眼的時間,她就擺脫了小鼎帶給她的心魔,而這一眨眼的時間,燃燒在她白衣上的紫火也倏地熄滅。ΩΩΩ小說Ω
她白皙的手掌在海水中輕輕抬起,雪白的衣衫隨著抬起的動作向後仰去,她的身體也在海水變化了位置,可就在她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飛劍的時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了她的手。
那是一隻讓人心驚的手,手上的膚色還是白皙,但其上的青筋與松懈的皮肉無不說明了她的衰老,以至於冷靜與憤怒的眼眸內忽然多出一份震驚,還有一點點的遲疑,就是這一點點的遲疑,張瀟晗的手指已經接觸到飛劍。
一股極寒的氣息從指尖傳遞到飛劍上,迅傳遞到遲疑了片刻的那隻蒼老的手上,飛劍上殘存的靈力全化作寒意,海水的流動忽然消失,那一隻蒼老的手掌在冰寒中化作了玉雕。
張瀟晗心中一喜,神識已經驅使著飛劍一橫,貼著那隻手掌斬過去,可飛劍才將將一動,那隻本該被冰凍的手掌中忽然傳來一道磅礴的靈力,這道靈力順著指尖灌輸到飛劍內,順著張瀟晗的食指進入到她的手掌,橫衝直撞而來,張瀟晗隻覺得右手連同手臂就如同遭受了摧枯拉巧的撞擊般,皮膚內的一切立時粉碎。
疼痛還沒有傳遞到心底,她已經反映過來,一道閃亮的電流順著被摧毀的右臂衝出去,五行飛劍上乍起一道閃亮,整個海水刹那間被閃電映照得雪亮。
四目相對,彼此的冷靜才收入對方的眼底,閃電的電光轟然將飛劍與女修的手指震開,張瀟晗的右手手臂以一個不可思議的狀態飄在海水中,女修的全身衣袍與黑悚然立起。
閃電貫穿女修全身,在這樣近的距離,幾乎是手指相接的狀態,無從躲避,飛劍向女修的脖頸壓上去,毫不留情。
女修的眼眸中忽然現出冷意,張瀟晗忽然覺得心神大驚,識海之內忽然多出一個雪白的倩影,這個倩影的全身正散著耀眼的神光。
神識攻擊。
這是張瀟晗經常對別人動的神識攻擊,只是這一刻,她的識海竟然被女修的神識入侵,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麽阻攔住別人的神識進入到她的識海內,但瞬間她意識到了,她的神識遠遠弱於這個女修。
在她的識海之內,她怎麽容許別人入侵,意識忽然全都集中在自己的識海內,一道耀眼的閃電從識海內的神識小樹上激,向女修的神識劈去。
巨大的阻力襲來,這道閃電剛剛離開神識小樹,竟然就被困在小樹的附近,一個清冷得仿佛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識海內:“米粒之光,也敢於日月爭輝。”
這個聲音明明很輕很輕,卻無異於一聲巨雷,張瀟晗楞在了自己的識海內。
她看到了識海之外,看到了她想要戰勝的女修嘴角溢出的鮮血,可也看到了,那濃鬱的,根本就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神光正從頭頂向下,包攏住那女修。
神光瘋狂入體,這樣耀眼的光芒掩蓋了閃電剛剛的釋放,張瀟晗的心驀地一沉,視線呆呆地望著面前的神修慢慢在海水中站立。
神光籠罩住她的全身,看起來朦朦朧朧的,但張瀟晗仍然感覺到了她的變化,生機從神光中湧現出來,連周遭的海水都好像沐浴在這生機中。
右手上的束靈鎖忽然從手腕上松開,貼著她的皮膚向手臂上滑行過去,張瀟晗的手臂無力地垂下去,任憑冰冷的束靈鎖攀上了她的脖頸。
識海之內,
她同樣清冷地望著入侵者,這是她的領地,她無路可逃,面前的倩影忽然極快地從識海內消失,就如她無力阻攔她進入一般,也無力阻攔她離開。手臂的劇痛才傳遞到心裡,可身體再痛,也痛不過心理上的痛,她一直以為她才是運籌帷幄的那個,豈不知她所做的一切在上古神祇面前是那麽可笑。
豈止是修為實力,她在他們眼裡簡直是簡單得可笑吧。
她緩緩催動靈力,修複著手臂上的創傷,這是純粹上的傷害,沒有侵入到五髒六腑中。
疼痛被封閉在右手臂上,她的額頭甚至都沒有冷汗滲出,這一刻的心理可以用心灰意冷來形容,她的心理甚至都生不成恨。
這就是階級產生的巨大差異,一個小小的人族修士與高高在上的神祇之間的較量,一個妄圖挑釁權威看不清自身位置的妄想,還沒有開始就已經一敗塗地了。
眼角的余光看到夷幀的身形緩緩落下,站在她的一側稍前,既是面對她,也是面對女修,張瀟晗看到夷幀的眼神望過來,落在她的頸部,多麽嘲諷啊,是她將這個束靈鎖從他身上接觸,當做自己的法器,可這個神祇才能支配的法器如今卻成了鎖住她的鎖鏈。
她不知道她望向夷幀的眼神裡含有什麽樣的情緒,也沒有從夷幀的一瞥中看到什麽,她不是第一次成為過別人的俘虜,可只有這一次讓她感覺到難堪。
她妄圖得到神界的因果、五界的因果,妄圖有遭一日可以憑借這些因果站在天帝與凰姬的面前,她所要的一切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
她以為她用因果就拴住了夷幀,豈不知,從頭到尾夷幀都在蔑視著她,看著她如跳梁小醜一般,看著她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
濃鬱的神光吸收的過程真是漫長啊,漫長到張瀟晗修複好了她的手臂還沒有結束,張瀟晗一言不,張手召回五行飛劍,夷幀卻先一步將飛劍抓在手中,
張瀟晗冷冷望一眼夷幀,催動靈力向水面升去,夷幀微微抬頭,瞧了一眼張瀟晗的身影,墊墊手裡的飛劍,伸手撫上劍身,可終於猶豫了下。
這把飛劍是張瀟晗的本命寶器,她祭煉的時光接近了她的壽元,如果抹去其中的神識烙印,不亞於讓張瀟晗的神識與身體遭受一次重創,這般的重創輕者會讓修為境界跌落一兩個大的層次且難以恢復,重者會直接要了性命。
想到張瀟晗離開時的面無表情,夷幀終究沒有動手,可這飛劍上還有張瀟晗的神識烙印,也無法收入到任何儲物空間內,頗有些燙手山芋的味道。
張瀟晗心灰意冷,不知道為什麽選擇先回到海面,束靈鎖已經不受她的掌控,就是回到海面又會如何?直到她升入到海面,看到木槿淡淡地站在半空中,她勉力維持的冷靜再也維持不住了。
心亂如麻,她從來沒有過如此不冷靜的時候,頸部的束靈鎖就像蛇一樣讓她惡心,她恨不得束靈鎖直接絞斷她的脖頸。
木槿的眼神在張瀟晗的脖頸停留了下,然後落在張瀟晗慘白的面龐上,張瀟晗側頭避開木槿的視線,她想要逃走,想要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可是她只是側頭望著大海,望著遙遠的海天一色。
她還沒有上了戰場,就輸得一敗塗地,賠上的還有尊嚴。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前世。”木槿的聲音忽然出現在神識內。
“我食言了。”張瀟晗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她怎麽還有臉提及她的前世?哪怕她前世只是不足重輕的一個凡人,骨子裡她也一直以為她高傲,她並非一個簡簡單單的凡人。
隻一個上古智者,一個帝子的公主,就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不,在這之前,峒簫,姊旖,又哪一個不是冷眼看著她自以為是。
哪怕張瀟晗的聲音沒有泄露她任何情緒,她的眼神也出賣的她的想法,哪怕她的脊背還挺得筆直,她慘白的面色也將她身受的打擊泄露出來。
“這算什麽,比我曾經遭受的屈辱還要嚴重嗎?只是被你的敵人欺騙,如果是被你的親人背叛呢?”木槿沉靜的聲音傳來,張瀟晗倏地抬頭望過去,木槿面色平靜如水,黑色的眼眸沒有半分波瀾。
“姊旖曾經被鎮壓三十萬年,峒簫也被扒皮抽骨,被天火燃燒,肉身四分五裂被囚禁,你曾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如今不過是小小的一次挫折,你向來不畏死,難道還畏懼失敗?”
木槿的視線如同以往一樣看不清情愫,也看不出半分他內心的想法,就好像一切都不曾生過一般。
“不止是如此。”張瀟晗說不清她心中的是什麽樣的感覺,就好像噬金蟻在一口一口地噬咬著她的心臟,她的痛不是被背叛被欺騙,這中間還有深深的悔意。
“什麽?”木槿問道。
張瀟晗沒有回答,她的視線重新望向遠方,這之前哪怕她粉身碎骨,哪怕她被所有人背叛,她都不會如此心痛,只因為她自認行得正,站得端,她無愧於心。
這是第一次,她違背自己的良心,拋棄了自己的本心,第一次,她不站在道義的立場上。
所以,她無法責備任何人,她嘗到的是咎由自取的苦果,偏偏這份苦果曾經是她最為忌諱的。
她不想說出來,沒有任何意義,她已經是自取其辱了。
海浪緩緩起伏,曾經的漩渦,濃鬱的靈力全都消散了,封印也解除了,她望著遙遠的海天相交處,望著灑向大海的陽光,慢慢的,心如止水。
腳下海浪忽然分開,一襲白衣女修從海水中直飛上來,夷幀伴隨其後退了半步之位,張瀟晗緩緩將視線平移過來。
曾經的歲月之力在這位年輕的女修身上已經看不出半點痕跡,她的膚色依然白皙,唇色豔紅,一雙黑色的眼眸神采奕奕,白衣蹁躚,盡顯高貴。
她好像不是被囚禁了數十萬年,只是剛剛從海底度假而歸般,視線淡然地將海面掃過,留給張瀟晗與木槿的,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
拾步而上,一步就千米之外,姿態優雅高貴,如此度,衣衫只是輕揚,好似微風輕拂,留下的背影,隻讓人自慚形愧。
夷幀將手裡飛劍向張瀟晗拋去,留下一句“跟上”,便疾步追去,張瀟晗伸手接過飛劍收入腹中,轉身跟上,雖然都是縮地成寸,舉手抬足之間高下立判, 張瀟晗加快腳步,也只是堪堪見到前方兩人背影。
經過飛舟,只見飛舟上三位大妖神色愕然,張瀟晗輕歎一聲,她處心積慮要斬斷與任何人的因果,可到頭來,竟然是最先斬斷的最先受到她的牽連。
張瀟晗靈力在海下消耗一空,木槿也沒有恢復多少,二人跳上飛舟,張瀟晗也懶得打坐恢復靈力,扔了一把靈丹在口中,就站在船頭。
白晝消失黑夜來臨,然後再一輪紅日升起,前方的白色背影忽然站下,飛舟也緩緩停在數百米之外,前方忽然憑空出現一座洞府,女修緩緩而入,夷幀回頭望著他們。
幾人從飛舟上飄下,木槿收起了飛舟,張瀟晗已經走上前,夷幀的眼神一直跟隨著張瀟晗,在近前的時候忽然道:“張老板心中很不平靜啊。”
張瀟晗腳步頓了一下,平靜地望著夷幀:“是的。”
夷幀冷笑一聲,轉身向裡走去,張瀟晗瞧著夷幀的背影,緩緩上前。
這樣的洞府,張瀟晗也有一座,但顯然其內大小無法同日而語,入門轉過影壁,前院極為寬闊,兩側高大樹木花開飄香,中間的甬道可以走馬,正前方是第一座大殿。
有傀儡人迎上來,三位大妖被引到右側房間,張瀟晗目送大妖離開,見夷幀站在前方大殿門口,她側頭看看木槿道:“抱歉,連累你了。”
木槿側頭,無所謂地歪歪嘴角:“算不上連累。”
兩人不再言語,緩緩走上去,一直在大殿正門,本來已經平靜的心忽然躁動起來,她不想讓木槿跟隨,不想讓木槿看到接下來的一切,可是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