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懷山沒有動,孫解看看這兩個字,他點點頭。
鉤吻兩個字屬於醫學術語,是一種的學名,這個普通的名字一般人不會在意,但鉤吻的另一個名字會讓所有人亡魂皆冒。因為,鉤吻俗稱——斷腸草。
斷腸草幾乎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最毒的之一,無藥可解。陳墨正是看出了王貴妃的症狀,而杜懷山和孫解的用藥也也驗證了他的判斷。用藥沒有錯誤,杜懷山和孫解也只是盡盡人事罷了,斷腸草之毒屬於一種很詭異的神經之毒,它中毒後的主要症狀為呼吸麻痹,輕者呼吸困難,重者死於呼吸停止。
這種非常厲害,一片葉子就會要了人的命。斷腸草之所以被取名斷腸草還有一個傳說;昔日,神農氏嘗遍天下百草,而最後,就是這一片斷腸草的葉子讓神農氏再也沒有機會去繼續嘗百草,可見這種斷腸草毒性之烈。
整個寢宮內一片凝重,誰都看得出今天好像要出大事了。
陳墨明白杜懷山為什麽這樣了,但陳墨也沒辦法,他同樣解不了王貴妃的毒,乾脆回身向光啟皇帝行禮:“請陛下辭退左右。”
光啟皇帝眼神有些迷離,他無力的一揮手:“都退下!”
內官和宮中的宮女、女官緩緩退了出去,光啟皇帝看向陳墨:“朕的貴妃是不是已經無救......”
陳墨很乾脆:“貴妃中了斷腸草之毒,這種毒...實際上無藥可解,貴妃...只能聽由天命......”
“朕...連自己的寵妃都無法護的周全...這件事一定要查,要查個水落石出,朕要讓給貴妃下毒的人去死......”
光啟皇帝瞬間癱坐在榻前,泱泱大唐的一國皇帝是那樣無助。
陳墨都明白了,這位王貴妃就是杜家兄弟提到的那位表親王貴妃,既然和杜讓能兄弟是表親,這位垂死的王貴妃也就和自己的老師杜懷山是表親,也怪不得杜懷山這樣的表情。至於王貴妃的投毒案,已經很明確,這是一種宦官對杜家人想讓王貴妃跟進一步的壓製。同時,也是一種報復,宮廷鬥爭的殘酷之處顯露,宦官集團的反擊來了。
皇帝的表情證明他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但皇帝有什麽辦法?這件事注定查不出最後的真正結果,就是查下去恐怕也會無疾而終,最後不過是有人做替罪羊。宦官集團現在的力量不是皇帝可以完全左右,何況,查這種宮廷大案注定會引起悍然大波,光啟皇帝根本就無能為力。
光啟皇帝十二歲繼位,自然缺乏必要的理政能力,政事處置全部聽由宦官之口——他們廢長立幼,沒有選擇懿宗的長子而擁立十二歲的皇子就有這樣的考慮。光啟皇帝最信任的宦官就是田令孜,他自幼就由田令孜照顧起居,感情上很是有些倚賴,並稱呼田令孜為“阿父”,即位後便任命他做了神策軍中尉。這樣,朝廷的重大決策權都掌控在了田令孜手中了。
這位皇帝生於深宮之中,長在宦官之手,他擅長的不是處理國政,而是喜歡鬥雞、賭鵝,喜歡騎射、劍槊、法算、音樂、圍棋、賭博,遊玩的營生他幾乎無不精妙,皇帝還對打馬球十分迷戀,而且技藝高超。
光啟皇帝就是這樣一個掌握在宦官手中的遊樂皇帝,當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慢慢醒悟過來,可惜為時已晚。光啟皇帝根本對時局無可奈何,因為他不具備和宦官鬥爭的勇氣和資本。
杜懷山一直保持沉默,他知道這件事的最終結果,眼中帶著深深的悲哀,而那種憤怒卻只能隱藏在了心裡。
這時候,孫解站了出來:“陛下,貴妃之毒雖烈,但微臣三人可以嘗試繼續解毒,此事的根源也要去查,可以安排內侍省去詳查,請陛下......”
孫解選擇的是暫時妥協,而這種妥協...皇帝能做什麽?面對強大的宦官集團,光啟皇帝能怎麽樣?以杜家人為首的文官集團又能怎麽樣?
陳墨平靜以對,這件事和對他的刺殺事件如此如出一轍,只是陳墨比較幸運的逃過一劫,而這次,王貴妃恐怕難以幸免。而宮中,注定也要波瀾四起......
斷腸草之毒無解,王貴妃終於還是沒有堅持住,陳墨第一次看到了皇帝落淚,這位王貴妃看來在他心中還是有些分量。
在皇帝的悲戚聲中,診治的任務結束,杜懷山、孫解和陳墨懷著沉痛出了寢宮,隨後直接回家。
.......
皇帝的貴妃被毒殺注定不會平安無事,後果很嚴重,王貴妃身邊的所有下人都成為了懷疑對象。無論是真要查明真相還是做樣子,在給王貴妃舉喪的同時,內侍監卿田煥開始親自督促眾多的內官進行了一次凶狠的盤查。
王貴妃身邊的人無法幸免,那些在王貴妃寢宮進出的人也不會放過,僅僅一天時間,幾十名宦官、宮女、女官在再無法開口了。同時,有人也承認了自己下毒。
一名宮女承認了自己的投毒行為,至於原因很簡單,王貴妃曾經因為一件小事杖責這名宮女。這名宮女因為不堪忍受王貴妃的責罰,於是就處心積慮的進行了這次報復。
誰會相信這個理由?誰都明白這名宮女是最大的替罪羊,而其他那些人同樣也是替罪羊。
有眾多的人陪葬,這名宮女是不是真正的投毒者其實不重要,皇帝無可奈何,朝臣們無法參與,投毒案就這樣結束了。
結果在陳墨的意料之中,王貴妃成為了政治角力的犧牲者,宦官集團的力量顯露出來。這是對杜家和文官階層的一次有力回擊,原因無外是一種製衡,同時,也是在給裴澈這樣同宦官交好的文官在撐腰的意思。
政治的角逐就是這樣殘酷而無情,受到牽連的無關者眾多,而作為指揮者田令孜好像也不太好過。
作為最頂尖的實權擁有者,宦官和文官一樣都有自己的宅邸。晉國公,觀軍容使田令孜也有自己的豪華住宅,這個住宅就在距離皇城最近的平康坊。這處豪宅和皇城僅隔著一條大道,很便於田令孜出入宮禁。
王貴妃的事情等於扼製了一些文官集團,田令孜很滿意。就在田令孜剛剛回家進入堂屋,一名寬袍大袖,三綹美髯的文士出現在中堂,文士躬身一禮:“田公處事英明,只要防著些,這些百無一用的人終究是百無一用,田公是技高一籌!高啊!”
“還不是有賴文常之大才!這一石兩鳥之計果然讓那些書生狠狠的吃了癟,以後我看那些酸儒哪個還敢上躥下跳!”田令孜笑的更燦爛了:“文常可不愧是我手下第一智囊,手段果然了得,文常你看這王重榮之事以後會如何?”
“田公運籌帷幄,小小的王重榮哪敢來捋虎須,但...王重榮素來與河東沙陀的李克用交厚,此事尚需慎之啊!”
“文常雖言之有理,但河中鹽鐵之利關乎朝廷之生死存亡,十幾萬禁軍的耗費哪裡來?不拿下王重榮恐軍心不穩啊!一旦王處存去了河中,這河中的鹽鐵之利盡入轂中,朝廷即可無憂矣!”
“王處存世籍神策軍,宅心仁厚,到是可用之人。但王重榮不離開河中,王處存去了河中也不是王重榮的對手,恐怕要生出事端!田公尚需斟酌。”三綹美髯的文士侃侃而談,言之有據,可謂一個很合格的幕僚。
田令孜輕輕搖頭:“文常難道不知無糧就無法養軍?用兵也是無奈之舉,邠寧節度使朱玫和鳳翔節度使李昌符忠心無二,加上神策軍和鄜、延、靈、夏等諸鎮,河中旦夕可下!”
“公若用兵,還是要謹慎,其實能夠讓王重榮多上繳糧餉也未嘗不可。”
名叫文常的人實際上也是一位被排擠後投靠田令孜的文官。他姓楚名懷秀,號文常,曾經是兵部的一名員外郎。
楚懷秀心中歎了一聲,田令孜也是因缺乏糧餉而無奈,可一旦進攻河中,李克用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各地節度使和觀察使現在紛爭不斷,而受到威脅的王重榮已經在挑唆李克用。李克用是沙陀人,他和很多少數民族部落和藩鎮交好,一旦李克用和王重榮合軍,田令孜掌管的神策軍和幾鎮兵馬,加上朱玫、李昌符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逆賊秦宗權不斷強大,朱全忠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些楚懷秀很清楚,因為他知道這所謂的十萬神策軍新兵太多,缺乏訓練與實戰,堪用的士兵太少了。
而在田令孜口中忠心不二的朱玫和李昌符也根本不可信,這兩人暗中一直在勾結宣武軍節度使朱全忠。其中,朱玫想激起朝廷與李克用的矛盾從中漁利,他為了促使朝廷派兵討伐李克用,曾多次派人潛入京師。燒毀倉庫,刺殺近衛軍士,還雇傭沙陀人冒充是李克用派人乾的,鬧得京師日夜不寧,人心惶惶。
作為曾經的兵部官員,楚懷秀對這些看的很清楚,但他卻無法對田令孜直說,只能委婉奉勸田令孜要謹慎。田令孜這個宦官和所有的宦官一樣疑心很重,不能以常人來看待這些閹人。說的過於透徹反而會起到反作用甚至被懷疑,至於田令孜挾製皇帝,目光短淺之處,楚懷秀根本無法改變,更是不敢提。
楚懷秀的勸阻讓田令孜陷入思索, 但不久他就道:“王重榮不聽號令,哪裡把朝廷看在眼裡?哪裡把本公看在眼裡?若不用兵,以後朝廷的威嚴何在?本公的威信何在?”
“還請田公思之,兵凶戰危,若非不得已,還是不要用兵為妙!”
朝廷哪裡還有什麽威嚴?又有幾個節度使心向朝廷?這天下的所有節度使,忠於朝廷的恐怕一個手伸出來就夠數了。至於田令孜,一個惑亂天下,貪戀權勢的閹人罷了,若不是走投無路,楚懷秀怎麽會冒著背負千古罵名和生命的危險投靠田令孜。勸田令孜不要輕易動兵,楚懷秀也是為了天下大局,不願意天下大亂罷了。
輕輕搖頭,田令孜很堅決的道:“文常就不要勸了,王重榮此輩不除,朝廷不得安生啊!”
田令孜對楚懷秀還是很看重,自投靠以來,他出的一些計謀和主意很有用,尤其是對付文官的那些手段,楚懷秀可謂居功至偉。楚懷秀絕對屬於有才的人,他的觀點很正確,但這一次田令孜惱羞成怒了,因為王重榮對他的人身攻擊已經觸犯到了他的底線,除了利益的問題,也是徹底激怒了他,不收拾一番王重榮田令孜怎麽會甘心。
用朝廷的名義公報私仇,排除異己向來是田令孜的習慣,田令孜總想控制所有的藩鎮,可惜又沒有那樣的能力和手腕,和這些藩鎮較量後果恐怕不會太好。既然田令孜不采納自己的建議,楚懷秀也不敢再相勸,他只能靜觀其變,開戰在即,後面的事情恐怕會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