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小姐坐在稍遠的地方低頭向瓷碗裡夾菜,王太太將面前一碗剝好的石榴籽遞給身邊的媽媽,“給二小姐送去。”
鮮紅的石榴籽,在甜白瓷碗裡,看起來更加得晶瑩剔透。
王二小姐抬起頭來,迎上嬸娘的笑臉。
“怎麽坐到你哥哥身邊了,離得我近些。”
看到嬸娘的笑容,王二小姐看了一眼哥哥,不由地握緊了帕子,王舉振點了點頭,王二小姐這才站起身來。
下人開始換箸,王二小姐在王太太身邊坐下,開始慢慢地吃碗裡的飯菜。
“舉升轉眼都這樣大了。”王太太望著兒子,眼睛頓時紅起來。
王舉升站起身,“兒子從前年紀小不懂得父母的辛苦,愧為人子,從今往後就在身邊侍奉雙親,彌補從前的過錯。”
王太太立即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滿臉歡笑,不住地點頭,“回來就好,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裡有那麽多的錯。”
王盧江仍舊板著臉,卻眼睛裡的目光柔和起來。
王舉振也舉起杯,“叔父嘴上不說,心裡一直盼著弟弟回來,終於等到這一天,過些日子安穩安穩,我們就熱熱鬧鬧地為弟弟辦親事。”
說到親事兩個字,所有人都看向坐著的沈家小姐。
船艙裡一片喜氣洋洋。
王盧江看向程舉升,“你母親為你操碎了心,你最應該……”說到這裡忽然覺得有些不適,頓時皺起眉頭來。
程舉升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難看,想要上前攙扶,王盧江揮揮手。正要說話,卻整個人一晃頓時將面前的碗筷碰落在地。
這下連王太太也驚慌起來,“老爺,這是怎麽了?”慌忙起身要去看王盧江。
不過是幾步的距離,王盧江的身子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
屋子裡霎時一陣嘩然,幾個下人忍不住驚呼起來,“老爺這是怎麽了?老爺……太太快看看老爺……老爺……”
然後是一聲尖叫。地上的王盧江嘴裡淌出一縷黑血來。
王太太早就嚇得說不出話。撲在王盧江身邊,手撫在王盧江嘴邊,手指也沾上了血跡。半晌才張開嘴,“快……叫郎中過來……快啊……都去叫郎中。”
方才還好端端的人,突然一下子倒地不起,嘴裡還吐出了鮮血。
船艙裡的人都受了驚嚇般呆愣在那裡。
還是王舉振先反應過來。箭步到了王盧江身邊,喊了幾個叔父。然後恍然大悟,“嬸娘,叔父這是……這是……中了毒……”
說完話,整個人向後退去。警備又慌張地看著屋子裡所有的人。
聲音傳到外面,就有人進屋來查看。
“這是怎麽回事?老爺好像不行了……”
女眷們早就嚇得亂成一團,所有人面色難看。
“郎中來了。郎中來了。”
人群自動散開,郎中讓人簇擁著進屋。
“這是……中毒的症狀……老爺吃什麽了?”郎中慌張中說話也斷斷續續。“快……將藥箱拿來。”
藥箱打開,郎中倒出幾粒藥送到王盧江嘴裡。
王盧江牙關緊閉,早已經沒有了知覺,旁邊的婆子上前撬開王盧江的牙齒,郎中一下子將藥丸灌了進去,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郎中額頭上已滿是汗珠。
吃了藥的王盧江,仿佛慢慢地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眼珠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然後就在地上翻滾起來,撞倒了桌子,碗碟、食物撒了一地。
王太太上前想要安撫,卻一下子被王盧江推開撞在地上。
丫鬟已經嚇得哭起來。
哭聲仿佛會傳染般,慢慢地遍布了整個船艙。
郎中已經沒有了法子,頹敗地癱坐在地上不停地搖頭,王太太的喊聲嘶聲裂肺,船上所有的管事都紛紛向這條船上聚攏過來。
“叔父之前吃了什麽?”
王舉振喝問出口。
大家這才將目光落在食物上。
老爺吃了什麽?宴席才剛剛開始,菜都沒有上全,酒也在酒杯中,老爺隻吃了一塊點心。
“點心,老爺吃了點心。”
王舉振瞪圓了眼睛,“將準備飯菜的下人都抓起來,還有端菜、布菜的下人,只要能碰酒席的人全都綁起來。”
聽說要抓人,屋裡的下人紛紛跪下求饒,“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沒有碰那點心。”
“奴婢也沒有。”
程舉升突然受了巨大的打擊,跪在地上抱著奄奄一息的王盧江,船艙裡能掌事的人就只有王舉振。
王舉振看過去,“這點心是誰做的?誰拿過來的?”
有下人想起來,“這是沈小姐身邊的下人做的京式點心,是沈小姐端上來的,別的桌子上沒有,只有老爺、太太面前放了兩盤。”
“是,點心是沈小姐吩咐下去的,我們都沒有插手。”
廚房的廚娘被帶進來,慌慌張張地解釋,“奴婢就燒了火,並沒有碰那點心,太太愛吃那點心,這些日子都是沈家小姐身邊人來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旁邊坐著的沈家小姐。
王二小姐咬住嘴唇,“我想起來了,這點心真的是沈家妹妹讓人做來的,”說著用含著眼淚的眼睛看向婉寧,“沈家妹妹,你為什麽要害我叔父,那是舉升哥哥的爹爹,你將來的公爹,你怎麽……為什麽?”
婉寧環顧四周,所有人目光都陰沉起來,“點心是我讓人做的,但是我沒下毒,我為什麽要對王老爺下毒,老爺隻吃了點心就毒發,這樣一來豈不是所有人都會懷疑我。”
“那是你沒想到叔父隻吃了一塊點心,叔父很少吃這些東西,就是看在你將來會嫁給舉升,這才……”
婉寧抬起頭。“我這樣做又為什麽?我一個女子何故害人?”
婉寧話音剛落,程舉升就搖頭,“她不會,她不是那樣的人,母親,你相信兒子,她不會的。她不會這樣做。”
王太太早就癱軟在那裡。嘴裡不停地喊著的都是王盧江的名字。
“三爺抓到兩個人。”手下人推推搡搡帶了兩個人進門。
那兩個人渾身濕透,臉上滿是驚魂未定的神情。
程舉升看清楚,這是跟在他身邊侍奉的下人。
“我看到他們放了小船下去。手裡還拿了火銃和煙火,就帶著人去追,終於將人追了回來。”
火銃和煙火也被拿過來擺在地上。
“你們拿這些東西做什麽?要給誰傳消息?”
在海上想要傳消息少不了這兩樣東西。
兩個人看了看程舉升,立即搖頭。“我們沒有,我們沒有。只是……只是……大爺讓我們回去看看……沒有別的。”
一隻小船想要這樣回到岸上,誰會相信。
王舉振轉過頭去,盯著程舉升,“大哥你要做什麽?之前你勸說叔父歸順朝廷。叔父也不肯答應,如今你在這時候遣人出去,是要給誰送信?是不是崔奕廷?”
王舉振的話。讓船艙裡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沈家小姐不過就是個女流之輩怎麽敢做出這種事來,定然是有人授意。
那個人……難不成就是離家許久的大爺。
程舉升詫異地道:“你瘋了不成?這是我父親。我怎麽會害我父親。”
“你為了和我們劃清關系,都已經改姓了程,在這時候回來做什麽?從前不能接受海盜,怎麽現在突然改了主意?”
程舉升張開嘴,卻不知說什麽,仿佛無論他怎麽說,前面都有一個大大的陷阱在等著他。
“叔父知道你要娶沈家的女兒,特意讓我出去打聽打聽,我這才知道那個沈家從前是吏部一個大官的姻親,那個大官的女兒你們猜要嫁給誰?”
船艙十分的安靜。
所有人都在聽王舉振說話。
王舉振反而看向沈家小姐,“你說說,沈家的姻親姚家有個女兒要嫁給誰?”
沈家小姐仍舊端坐在椅子上,聽到王舉振的問話,才抬起臉頰,“要嫁給崔奕廷。”
屋子裡一陣抽氣的聲音。
所以大爺會帶著沈家小姐回來勸說老爺被朝廷招安。
老爺不肯答應,大爺和沈家小姐就害了老爺,因為老爺一死,這份家業順理成章就要大爺來承繼。
王舉振十分地失望,不停搖頭,“你們怎麽敢這樣,今天我若是不替叔父殺了你,我就愧對叔父對我的養育之恩。”
王舉振說著話就去拔劍。
“等等,”王太太這時候回過神來,“還沒有問清楚,你這是要做什麽?眼下是要救你叔父要緊。”
“我知道嬸娘慈母心腸,可是……叔父才是統領船隊的人,不管是誰害了叔父,別說是我,這裡所有的人都不會善罷甘休,嬸娘就不要再護著舉升。”
“為了招安,舉升已經帶著人一起害了叔父,將來……定然也不會放過我們,朝廷就是以招安為借口引誘我們上鉤,好將我們一舉剿滅。”
“我們出生入死這麽多年,難不成要將項上人頭拱手相送。”
“誰能答應?”
王舉振的聲音仿佛上整個大船為之一振。
很快就有聲音傳來,“不能答應。”
“不能招安,不能招安。”
“殺了程舉升,殺了程舉升……”
各種聲音傳來,如同攝人魂魄般嘶喊個不停。
王舉振握住劍一步步走過去,眼看兒子命懸一線,王太太支撐著站起身,“三弟、四弟、五弟在哪裡?”
旁邊的項二就站出來道:“嫂嫂放心,不用幾位弟弟過來,老二就能做主,程舉升害了大哥,不能再留他性命,否則日後要我們怎麽領船?”說著向王舉振點了點頭。
王舉振抽出劍來上前。
王太太剛經過了變故,兒子的性命卻又要不保,再也顧不得其他,起身就攔在兒子跟前,“要殺舉升,就先殺了我。”
王舉振皺起眉頭,“嬸娘這是何必,留著這樣的人在身邊將來一樣會害了嬸娘,我雖不是叔叔嬸嬸所生,心裡卻一直想要報答叔嬸的恩情,從此之後我就是嬸娘親生兒子,我會服侍嬸娘終老。”
項二道:“大哥早就有意將船隊交給舉振,沒想到卻要在這樣的關頭讓舉振出面……”說著話語裡帶了嗚咽,“大哥你安心,你被崔奕廷所害,兄弟們都記在心上,等將來舉振穩住局面,我們定然會向崔奕廷尋仇。”
說完話向婉寧努努嘴,“將那婊子也帶出去。”
王舉振的劍眼見就要到了王太太身前,這一劍刺過去,雖說是衝著程舉升,王太太撲過來他也不會在意,他們全死在一處,也免了他日後的麻煩。
他不怕手上沾血,沒有血就沒有富貴。
王舉振繃著的臉幾乎要猙獰地笑出來,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久得他都要失去耐心,終於……他能得償所願。
王舉振一劍刺過去,尖劍擦著王太太的臉頰向旁邊偏去。
王舉振睜大了眼睛,這是怎麽回事?他的劍怎麽會刺偏了,想要收劍再賜,手卻不聽使喚,然後就有熱熱的東西從脖子上淌下來。
一滴,一滴,沿著他的喉結,向下流淌。
他想要低頭看,動了動脖子,立即眼前出現了一片血霧,血如同霧般噴出來,王舉振瞪圓了眼睛。
到處都是血,落在他的臉上、鼻子上、嘴巴裡。
大量的血。
這是他的血。
他手裡的劍掉在地上,然後看到一個人影從地上爬起來,是叔父。
叔父沒死, 死的人是他。
恐懼、悔意頓時充滿了他的身體,一瞬間卻又化了個乾乾淨淨,他腦子裡已經成了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只有死亡。
王二小姐驚呼的聲音傳來,“啊……啊……啊……”
拚命地喊叫著,仿佛永遠都不會停下來,哥哥死了,竟然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死了。
項二望著倒地的王舉振,他派出去抓沈家小姐的下人也跟王舉振一樣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就掉了腦袋。
濃重的血腥味兒充斥著整個屋子。
緊接著外面傳來廝殺的聲響,數不清的慘叫聲傳來。
項二想要向外面退去,卻聽到王盧江的聲音,“二弟,你要去哪裡?過來坐下,我們兄弟兩個好久沒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