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嚴紀有些撐不住了,連著幾天沒合眼,現在塵埃落定好像一轉眼就能睡著,他轉臉看向崔奕廷。
崔奕廷卻顯得精神奕奕。
到底是他老了,還是現在的年輕人太能乾,崔奕廷真是個俊才,就憑在皇上面前上的那道奏折,就讓皇上下定決心查漕糧,朱應年寫給崔尚書的信函本就讓皇上勃然大怒,如今又來了一招請君入甕,他們坐在刑部不動聲色,崔尚書一黨已經驚的亂了陣腳。
一個個大大的口袋敞開著,等著收口的人是錦衣衛的僉事,皇上最信任錦衣衛,錦衣衛今日所見一定會傳到皇上面前,這樣一來不必經過內閣更不會驚動六部主官。
崔奕廷剛從書房裡出來,管事立即上來道:“二爺,姑太太來了,已經去二院了。”
崔奕廷去了二進院,一眼就看到了風塵仆仆的崔映容,不等崔奕廷行禮,崔映容道:“我們去主屋裡說話。”
兩個人在主屋裡坐下,下人端了茶就將門關起來。
屋子裡沒有了旁人,崔映容皺起眉頭道:“你這是要做什麽?瘋了不成?要進京就算不告訴你父親,也要捎封信給我,就算在京裡不給我消息,前些日子我正好在應天府,你既然在泰興也該打發人去說一聲,你這不聲不響的從京裡到泰興,又從泰興回到京城,家裡都炸開了鍋,你母親哭得不行,生怕你父親打死你,我一刻也不敢耽擱趕回京裡……”說著上上下下又盯了幾眼崔奕廷,“你怎麽有這麽大的膽子。”
崔映容說完深深地喘了口氣,“我知道這件事涉及到崔家,可是孰對孰錯我心裡清楚,這些年……你叔父在京裡確實做的離譜,我試著勸過幾次他都不肯聽。”
姑母是族裡二房的長女,嫁給了獻王爺的孫兒周端裕,周端裕成親之後封了鎮國將軍,姑母就成了正經的宗室夫人,叔父還沒有升為戶部尚書的時候找過姑母,想請姑母走走宗室的關系,姑母沒有答應,從此之後姑母和叔父兩家就走動的少了。
崔奕廷道:“母親信裡怎麽說?會來京裡嗎?”
“這時候了你還想著這個,”崔映容道,“你叔父是戶部尚書,你才入仕是什麽官職?萬一有個閃失怎麽辦?就算你贏了,將你親叔父送進大牢,日後又要怎麽辦?”
“姑母,”崔奕廷看向崔映容,“我審的是案子,不管到時候會牽連到誰,如果叔父為官清廉,和貪墨案沒有牽連,不管誰來都不會害怕。”
崔奕廷的話讓崔映容一時語塞,“你說的沒錯,只是崔家長輩不一定都像我這樣想。”
崔奕廷道:“父親為官清廉,崔氏子弟縣試時,因為名聲好才不愁廩生具保,如果崔家長輩覺得我做的不對,那崔家子弟都不用寒窗苦讀,只要學那些沒落家族的子弟賣祖田買官職入仕,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
崔映容又歎了口氣,“真是拿你沒辦法,你母親也知道勸不了你,乾脆連書信也沒給你寫。”她這個侄兒,從小就有自己的思量,就算被長輩打罰也從來不肯低頭,她就知道來這裡不出幾句話一定會被頂回來。
只是她不明白,奕廷怎麽會突然進京來查案,之前居然沒有跟家人提起半句。
這孩子,平日裡都在想些什麽。
崔映容端起茶來抿了一口才接著說:“我才回來,安怡郡主的信就到了,向我問起你。”
說到這裡崔映容目光閃爍。
“你是和沈家一起進京的?”
崔奕廷點點頭。
崔映容道:“那你要小心,禦史既然彈劾你和商賈勾結,就一定會咬住不放,你姑父已經去幫你打聽,有消息我就讓人知會。”
崔映容話音剛落,陳寶進了門,“二爺,曹僉事那邊有消息了,請二爺過去。”
曹僉事,崔映容一怔。
是錦衣衛?
這一路上她還在想,崔奕廷不一定能對付她那個族兄,現在看來既然錦衣衛都已經出動,皇上是真的想要將南直隸的案子查個清清楚楚。
怪不得連將軍都說,你族兄看走了眼,你崔家的子弟將來有出息的就是奕廷。
她和崔實榮不過是族親,平日裡不太走動也就罷了,奕廷和崔實榮是親叔侄,奕廷竟然真的有膽量要將案子查到親叔叔頭上。
……
“抓人了。”
“抓人了。”
姚老太爺這些日子心情很好,讓張氏置辦了一桌宴席,將廣恩公夫妻請到姚家來看戲,京城正紅的戲班子,幾個人落座,姚老太爺就點了出熱熱鬧鬧的戲《張甫查案》,台上正演到張甫將兒子綁了送去衙門過審。
台上的張甫不怒自威,斥罵兒子,兒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張甫卻不為所動。
姚宜聞有些坐不住了,看到這出戲就讓他想起婉寧。
“抓人了,抓人了。”台上接著喊著。
姚宜聞準備出去更衣。
張家的下人匆匆忙忙跑過來,伏在張戚程耳邊說了幾句話,張戚程豁然站起身。
姚老太爺先回過神來,忙也讓下人攙扶起來,就要向張戚程詢問,卻正好迎上張戚程驚詫的目光。
姚老太爺頓時心裡一緊。
這是怎麽了?
出了什麽事?
姚宜聞也停住了腳步。
台上仍舊在唱著。
張戚程皺起眉頭,“別唱了。”
台上正唱的興起,張甫拖著兒子向前走,兒子一路跪著前行,一個老管家哆嗦著手唱詞勸說。
一場戲演的淋漓盡致,一時半刻誰也沒注意這句話。
“都退下去。”張戚程聲音豁然大起來。
所有人被嚇得愣在那裡,整個院子頓時安靜下來。
正和乳母玩的歡哥也撲進了乳母的懷裡。
戲班子的班主正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張戚程凌厲的目光,頓時不敢再耽擱急忙吩咐下人退場。
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張甫”也落荒而逃。
張戚程的眼睛要冒出火來。
姚老太爺忙吩咐下人,“快,快將書房收拾出來。”
幾個人去了書房說話。
姚老太爺剛坐在椅子上,只聽得張戚程道:“戶部尚書崔實榮被錦衣衛抓走了。”
姚老太爺“騰”地跳起來,嘴唇頓時變得青紫,“公爵爺說的是……崔尚書?”
崔尚書為什麽被抓,是因為南直隸的案子?
不是說崔奕廷的案子不能查了嗎?怎麽會有錦衣衛抓人。
姚老太爺隻覺得額頭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耳邊是“嗡嗡”的聲音作響,崔奕廷的案子查下來了?戶部尚書都被抓了,下一個輪到誰?
如果要查個清清楚楚,誰還會被牽連?
將來定案的時候怎麽辦?老六還能不能被放出來。
姚老太爺幾乎都不能喘息,木然地看向姚宜聞。
姚宜聞也睜大了眼睛。
誰能想得到,昨天還好端端的,今天戶部尚書就被錦衣衛扣押。
既然出動了錦衣衛,也就是說……這是皇上示意的。
崔奕廷身後的人是皇上,只要想到這一點,就足以讓他膽戰心驚,如果崔奕廷贏了,也就是說,二房的大哥立了大功,不止是姚宜州,沈家……沈家幫忙找到了漕糧,豈不是也……
姚宜聞愣在那裡半晌不能說話,他還等著大哥受挫來求他幫忙,可是現在懼怕的人是他,說不定他要去求大哥,請大哥幫忙在崔奕廷面前說情。
姚宜聞覺得空氣一下子變得火熱起來,他每吸一口氣從鼻子到喉嚨都是辣得難受。
“王征如沒有死。”張戚程幾乎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王征如沒死,他就能供出崔尚書和所有染指漕糧的官員,姚老太爺已經想不出個辦法,壽家要完蛋了,老六也要跟著完了。
姚老太爺的手拚命地抖著。
老六啊,老六啊,現在還能去求誰幫老六。
“公爵爺,您一定要救救我們家宜春……”姚老太爺的聲音嘶啞,額頭上青筋爆出,仿佛已經歇斯底裡。
張戚程沒有做聲。
姚老太爺頓時覺得胸口似是被人死死的攥住, 他不要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他已經在泰興經過一次,來京裡他就是為了將天翻過來,而不是再一次重重地跌倒,摔的面目全非。
姚老太爺眼淚都要流下來,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感覺這樣痛苦過,之前的那些得意、高興就像一隻手狠狠地甩在他臉上。
“老太爺,”壽氏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老太爺,您出面去見大老爺吧,現在只有大老爺才能救老爺了啊。”
壽家人將聽到的消息告訴壽氏,壽氏幾乎昏厥過去,驚慌失措地來到書房。
聽著壽氏呼喊的聲音,姚老太爺頭上的火頓時冒起來,“誰敢,誰敢去見姚宜州,我打斷他的腿。”
院子裡的下人沒有攔住如同癲狂般的壽氏,壽氏衝進屋子徑直跪下來,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看著姚宜聞,“三哥,三哥,您去問問婉寧,婉寧畢竟是您的長女,您只要說句話婉寧就會求大老爺,就會請崔奕廷幫忙疏通關系,那……那宜春就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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