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太隻覺得崔二奶奶看了她一眼。
崔二奶奶姚氏十幾歲的年紀,眼睛裡卻有一股凌厲的銳氣,看起來若無其事,卻讓人不禁心裡打著哆嗦。
待她要仔細看時,崔二奶奶卻露出個笑容,吩咐下人,“快去準備茶點,”然後向崔夫人道,“娘,讓客人去花廳裡坐下吧!”
崔夫人頜首。
幾個人在花廳裡坐下,門上管事的就來稟告婉寧,“從福建來了幾個商賈,說是和二奶奶定好了要賣茶葉給二奶奶的。”
花廳裡的女眷支著耳朵聽過去,管事的聲音雖然低卻也讓所有人聽了個大概。
婉寧向崔夫人行禮,“娘,媳婦先出去安排宴席。”
望著崔二奶奶離開的身影,趙氏咳嗽一聲,笑著看崔夫人,“婉寧做事井井有條,有這樣的媳婦幫襯,你就等著做你的富貴閑人吧!”
若是往常崔夫人免不了跟著笑起來,如今卻有崔奕廷的事在外,崔夫人不禁憂心忡忡。
“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了,先帝信任的那些老臣,年紀大,人也執拗的很,這兩日天氣又熱,別真的出了事,那可就……”
那可就不好收場了。
崔夫人聽著李太太的話皺起眉頭。
李太太道:“這些日子,家裡還是小心些,禦史言官可都盯著你家裡。”
李太太這到這裡向屋外看去,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家媳婦可還做著茶葉生意?”
崔夫人不以為然,“那是正經的生意,朝廷發下來的茶引,自然是要收茶賣茶的,外面雖然有閑話。我卻知曉,去年婉寧就讓人去福建收茶,就連姚家旁支的親戚也跟著她在福建置下了茶園。”
崔夫人話音剛落。就看到管事匆匆忙忙跑進門。
屋子裡幾位太太的下人也都進來稟告。
崔夫人側頭聽過去,管事已經道:“福建來了不少客人。二奶奶去了抱廈見他們,看樣子不太對勁兒。”
不太對勁兒。
崔夫人皺起眉頭。
李太太顯然已經聽說,忙道:“先不要聲張,快讓人去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
婉寧剛在屏風後坐下,找上門的商賈就拿來了文書,“崔二奶奶,焦掌櫃是您家的管事,從前焦掌櫃可是和我們說好的。無論有多少的新茶,都會收下,當時也怪我……以為是新來的商賈也沒敢簽文書。”
“二奶奶,我們這次除了給您賠不是,還將文書給您送來了。”
“從前我們不肯簽文書,那是有眼不識泰山,如今才知曉,您在京裡有十幾間鋪子,家中是大名鼎鼎的鹽商。”
“都是我們不對,都是我們不對。如今這茶價我們也不敢多要,就比您之前說的降下一成。”
“一成不行,就降兩成。”
商賈說到這裡。已經苦著臉。
“若不然您重新定價,只要……給我們一條活路,我們就……都賣了。”
幾個商賈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通,紛紛從袖子裡拿文書,“您瞧瞧,我們家的茶可是上等的好茶。”
“我們家在浙江也有茶園……二奶奶,別的不說,周圍大大小小幾十處茶園,誰不知道我們家的茶最好。您要多少我們就能交多少。”
商賈賠笑著,“有個茶園不容易。園子裡有幾十號人要養活,二奶奶就在這個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收了我們的茶吧!”
屋子裡頓時鬧騰成一團。
婉寧道:“福建有那麽多茶商,為何偏要賣給我。”
商賈拱著手,“您不知道,福建最大的茶商就是您了,我們不將茶賣給您又能賣給誰,而今提起崔二奶奶,福建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婉寧拂拂袖,“可是茶葉我已經收了不少,不能再收了。”
話音剛落,下面的商賈就跪下來,“二奶奶,您就收下我們的茶,您不買,可就沒有人來買了。”
婉寧道:“你們要賣我多少茶葉?”
婉寧說完話,商賈立即將文書呈了上去,“我家中一共有兩百畝茶園,能產毛茶就是四千斤,可算是福建的大戶了。”
婉寧笑著看那商賈,抬手跟童媽媽拿來的算盤。
婉寧接到手裡輕輕一晃,算盤珠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福建康家,是在崇安縣,家中有五百畝茶園,”婉寧的食指啪啪地撥動著算盤珠,“每畝地種一千到兩千叢左右茶樹,一叢種三株茶樹,三四年的茶樹,每年每棵能采大約二百個芽頭,今年福建雨水充沛,比往年多產一成,我看你家的茶園,至少能產一萬五千斤乾茶,這還是上上等的茶葉,大宗茶可就不止這個數了。”
聽得婉寧的話,商賈先是詫異,然後冷汗從額頭上淌下來,聽到最後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婉寧撥完算盤珠,用手輕輕搖晃,“你要賣給我四千斤毛茶,就算作生意都給了我,可真當我是個新商賈,這也就罷了,為了這四千斤毛茶千裡迢迢從福建來京城,未免有些不值。”
“所以這文書我不能簽,你的茶葉我也不能要,除非,你將那五百畝茶園產的茶葉都賣給我,”婉寧說著站起身,吩咐下人,“送人出去。”
那姓康的商賈立即看向身邊的人。
那人也沒有了主意。
崔二奶奶不過看了一眼文書,就知道崇安縣康家有多少畝茶園。
到底為什麽?
婉寧道:“後面再有商賈上門,一律不準帶進來。”
“出去吧,”管事進來道,“也不看看我們家二奶奶是誰,張嘴就想要哄騙……”
商賈面如死灰。
來京城之前,他就被叮囑定要和崔二奶奶簽下文書,接下來還有更多商賈會上門,若是他這一步沒有走好,後面的人要怎麽辦?
“二奶奶,我家中確有五百畝茶園,您……您……真是神了……我願意將所有茶都賣給您,這文書……我簽了。”
婉寧吩咐童媽媽,“將焦掌櫃叫來跟他簽文書。”
童媽媽應了一聲,婉寧轉身走了出去。
出了抱廈,剛踏進三進院,阮姐帶著兩個人已經等在那裡,看到婉寧,旁邊站著的婦人立即就跪倒在地,“二奶奶,您是活菩薩啊,那姓康的吞了我們整個許氏一族的茶園,茶園沒了還不算完,每年要逼著我們交茶稅,我公公和男人都被他們逼死了,只剩下我們這些婦孺,如今連活都不易,從來就沒想過還能將祖產奪回來。”
婦人摸著眼淚,身邊的孩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盯著母親,一雙手死死地抱著母親的腰不肯放開。
那婦人接著說:“五百畝茶園,他們隻交幾十畝地的茶稅,還將每年產茶的數目都瞞下來,這樣的事在閩浙比比皆是,等到製好了茶,就由官府讓當地富戶來收,連夜就交到船上去,大船一走,帶去了海上,誰又能知曉。”
“我們這些人,本來是有茶園,而今被害得流離失所不說,還要在茶園上做工,家中就算還有幾畝田地也無暇耕種,交不起朝廷派下來的田賦,就更不敢再說什麽,否則被朝廷抓起來……孩子也會被伢子帶走販賣。”
婦人懷裡的孩子臉上滿是塵土,大大的眼睛裡滿是害怕,整張臉瘦得都能看到骨頭的輪廓,一張皮裹著的骨頭從破舊的衣服裡露出來,手指緊緊地攥住婦人的衣服,骨節已經攥得青白。
讓人看著心中酸悶。
“從福建趕過來還沒吃飯吧?”
婦人訕訕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地去攏身邊的孩子,孩子倒是不遮掩地吞咽一口。
“二奶奶身邊的人,一路上已經照應了我們母子,要不是這樣,我們母子早就餓死了。”
孩子皺著眉頭。
讓人忍不住要伸手將那孩子的眉頭撫平。
阮姐道:“聽三娘說,這種事在福建已經見怪不怪,從前我們就算知曉一些,打聽過去他們也不敢說。”
阮姐說完話,轉頭看向旁邊不遠處,立即抿住了嘴。
婉寧轉過頭看到崔實圖站在那裡。
“爹。”婉寧上前行禮。
崔實圖皺起眉頭,“方才那些話可是真的?”
婉寧道:“媳婦已經讓人仔細查過,方才那個姓賀的商賈,不過就是為人所用,茶園只不過是記在他名下,也並非是他的,在閩浙,六七成的茶園都是如此。”
崔實圖想了想, “那些上門的商賈……”
“是媳婦和二爺早就料到的。”
是啊,是他們早就料到的,在京裡準備了那麽久,等得就是這一天。
崔實圖道:“眼看會有不少商賈陸續上門,你準備怎麽辦?”
婉寧看著崔實圖,公公性格中好的一方面在於,他很多事不會跟女眷計較,如果崔奕廷在這裡,父子兩個見面必然會吵起來。
婉寧含著笑容,“爹不如就將這件事交給媳婦。”
那些客人,那些商賈,該去哪裡就會去哪裡。
誰也看不了崔家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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