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讓人服侍著換了衣服,淡粉色的小襖顯得她臉色稍稍好一些。
剛剛坐穩了,外面就傳來一陣說話聲。
張氏不由地皺起眉頭,來的不止是婉寧一個人。
丫鬟上前去打簾,就有婦人邁進屋子,關切地看向張氏,“三弟妹怎麽樣了?身子可好些了?”
張氏隻覺得那婦人臉熟,忽然想起去泰興時見到的那些姚家旁支的族人,當時是熱熱鬧鬧一大堆的人,姚宜聞是姚氏一族最有出息的子弟,前來宴席的族人不知凡幾,她只能找了重要的親戚來記。
“三弟妹不記得我了吧?我是東四老爺家的,您叫過我榮嫂子。”
榮嫂子,張氏仔仔細細在腦子裡回想著,什麽時候跟這個榮嫂子說過話,這個人又是姚氏哪個旁支上的。
“三弟妹不記得榮嫂子定然也不記得我了。”
說話間一個穿著青緞氅衣的婦人走過來,圓圓的臉,看著親切。
“我是閣五老爺家的。”
說著話又有人湊過來,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丫鬟不停地忙碌著去搬錦杌,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話。
張氏恍然成了剛進姚家門的小媳婦,要在這麽多姚家人面前認親,不但要笑著說話,還要記住這些人的名字和輩分。
剛剛覺得精神好一些,這樣說起話來張氏頓時覺得有些乏累,張氏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如媽媽。
如媽媽剛要上前說話。
榮嫂子笑著上前拉起張氏的手,十分的熱絡。“三弟妹的臉色仿佛好多了。”
族裡的嫂子比往常更加的親切,一副說什麽也不會轉身就走的模樣。
張氏咳嗽了幾聲,整個人向引枕上靠去。
幾個嫂子卻仿佛沒有看出張氏送客的意思。反而親熱地坐得更近了些,
熱熱鬧鬧的聲音仿佛要將內室的房頂衝開了。
榮嫂子道:“都是婉寧的功勞,若我有個這樣的女兒,病也早早就好了。”
“婉寧裡裡外外一把手,別說是三弟妹,我們也跟著沾光。”
正說著話,就聽丫鬟道:“點心都端過來了。”
榮嫂子立即道:“都是宴席上的。婉寧還想著給三弟妹送過來。”
宴席上的飯菜,姚婉寧這是故意擺到她面前,張氏搖了搖手。“我病著,聞不得這些油腥,快都拿下去。”
“沒有油腥,都是我茶鋪上做的點心。”婉寧清脆的聲音傳過來。
青花簾子掀開。穿著大紅猩猩氈鬥篷。寶藍色鳳尾紋褙子,鵝黃色湘裙的少女走進來。
俏麗的臉上滿是笑容,一雙眼睛被陽光映得透亮。
茶鋪上的點心,裝在紅漆盒子裡,看起來十分的精致。
姚婉寧這樣趾高氣昂地端著東西來到她身邊,讓她覺得自己更加的虛弱無力,張氏不由地挺直了脊背。
“若是平日裡不敢來打擾母親,如今是家裡有了好事。定然要讓母親知道,說不得母親一高興病就好了。”
榮嫂子笑著道:“到底還是婉寧想得周到。”
張氏看著這些姚氏族人。一個個雖然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心裡應該清楚的很,她這個繼母和姚婉寧一向不合。
所有的族人都在幫著姚婉寧說話。
姚婉寧儼然是被眾星捧月。
不過就是幫著族人賣茶,說到底這些人都是眼皮子淺的人,看到的不過是丁點的利益。
張氏心裡頓時輕蔑,到底都是些不明事理的鄉下人,沒見過多少的富貴,若是到公爵府去看看,這些人恐怕都要羨慕的渾身顫抖。
這些人日後都不要求到她頭上,否則別怪她不理不睬。
外面傳來炮竹聲響。
婉寧看向童媽媽,“讓人過去看著幾位爺,小心別被爆竹炸了手。”
因為婉寧交了茶稅,得了朝廷的鹽引,整個姚家就歡天喜地起來,竟然還拿出了爆竹。
婉寧道:“母親,我們姚家將來能賣茶是件好事,還有件喜事要跟母親說。”
還有什麽事?
張氏不動聲色地看著婉寧。
婉寧道:“再等一等,看時辰也差不多該來了。”
婉寧話音剛落,落雨快步進來道:“七小姐,太醫院的葛老禦醫來了。”
葛老禦醫,張氏目光微閃,太醫院的幾個禦醫她都知曉,姚婉寧說的葛老禦醫莫不是專給皇后娘娘診脈的。
“怎麽會請葛老禦醫?”張氏盡量穩住心神,“我們家都用黃禦醫。”
婉寧笑容可掬,飛揚的眉眼讓張氏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上次進宮的時候,女兒跟皇后娘娘提起母親生歡哥時落下病症,吃了多少年的藥也不好,女兒就跟皇后娘娘求了個恩典,求太醫院擅長千金科的禦醫來給母親診脈。”
姚婉寧竟然求了皇后娘娘。
張氏眼睛微睜。
從宮裡出來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姚婉寧卻沒有透出半點的口風。
榮嫂子幾個站起身,“好不容易請來了禦醫,快將人請過來,我們幾個出去等著。”
族裡的嫂子們陸陸續續出了門。
簾子還沒有放下,姚宜聞已經大步走進內室。
姚宜聞吃了些酒,臉頰有些紅潤,一臉的喜氣,笑著看婉寧,“葛老禦醫過來了,診脈開了方子還要趕去宮裡給皇后娘娘請脈。”
給皇后娘娘診脈的禦醫來了姚家,姚家上下臉上有光。
婉寧帶著童媽媽去了外間。
屋子裡沒有旁人,張氏低聲道:“上次黃禦醫就說,妾身的病已經好多了。只要再吃幾劑藥就不用再吃了,怎麽好在這時候再換禦醫來看。”
姚宜聞道:“那怎麽一樣,沒有葛老禦醫皇后娘娘早就臥床不起了。大周朝要說千金科誰也及不上葛老禦醫。”
張氏覺得手心都出了汗,為了瞞過姚宜聞,她將產後氣血兩虛會出現的病症倒是背得清清楚楚,可是脈象卻騙不得人,會不會被葛老禦醫看出來。
張氏吩咐如媽媽,“你去拿些銀子給葛老禦醫,皇后娘娘身邊的人過來。我們不好虧待。”
如媽媽點點頭。
不多時候,如媽媽卻端著托盤回來,為難地向張氏搖了搖頭。“葛老禦醫不肯收。”
不肯收。
那就是不肯賣這個面子給她。
張氏眉頭緊鎖,“去……將黃禦醫這些年開的藥方拿來給葛老禦醫看一看。”
……
姚宜聞看著葛老禦醫診脈,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站在旁邊,心裡期盼著郎中能治好張氏的病。每次看到張氏尖尖的下頜。他總是覺得虧欠張氏。
不管怎麽說,張氏也是拚了命為他生下了歡哥,又拖著病體掌家。
這些日子,蔣氏沒少在他耳邊說起張氏的好處。
只要想一想他就心軟,可看到婉寧他又會埋怨張氏對婉寧太過苛刻,每次經過小書房,張氏穿著桃紅色褙子,眼睛通紅的模樣也映入他的腦海。
他不知道該不該原諒張氏。
論出身論門第。他能娶張氏的確已經算得上是高攀,想來想去。他對張氏還是應該小懲大誡。
經過了這次,張氏也應該受到了教訓。
姚宜聞正想著,葛老禦醫已經起身。
“怎麽樣?”姚宜聞忙問過去。
“三太太不見虛脈,並非氣血不足之象。”
張氏臉色微變。
姚宜聞不明就裡仔細地聽著,“那……是何病症,可能治好?”
葛老禦醫看了眼張氏,沉下眼睛,“三老爺方才說,三太太生下公子之後,身子虛弱不能再生育才一直服藥,若是這般情形,必然是生產時有傷胞宮,三太太的月事可每月照常?”
張氏忙道:“時有出入。”只要她一口咬定月事不準,葛老禦醫也不能說她沒病。
“老朽才疏學淺。”葛老禦醫說完吩咐弟子收拾診箱。
“老禦醫您這話的意思是。”姚宜聞追問過去。
葛老禦醫緩緩道:“從脈象上,老朽診不出三太太因生產傷了胞宮,之前三老爺和七小姐想知道三太太到底還能不能生育,”說著頓了頓,“依老朽看,三太太和尋常婦人沒什麽兩樣。”
這話是什麽意思?
姚宜聞怔愣了半晌豁然明白過來,“葛老禦醫的意思是,內人……病已經好了?”
葛老禦醫將黃禦醫開的藥方遞給姚宜聞,“若是傷了胞宮,吃這樣的方子是不得用,但凡婦人多少都有氣血不足之症,並不為奇,只因氣血不足不能生產者卻少之又少,更何況三太太之前已經生下一位少爺。”
所以說,張氏並不是不能有孕。
可為什麽張氏這些年吃了許多助孕的藥,吃藥的時候還不肯留他在屋裡。
姚宜聞轉頭看著床上的張氏。
葛老禦醫吩咐徒弟,“將醫婆叫過來和三太太說話。”
葛老禦醫去了外間,徒弟立即將醫婆領過來。
張氏低聲道:“老爺,您還是出去,這裡總不方便。”
“方便,方便。”醫婆眉開眼笑,既然收了姚家的銀子,就要看得仔細些,當著姚三老爺也要更加殷勤。
姚宜聞去了幔帳後,仔細聽著裡面說話。
看看左右沒人,醫婆低聲道:“三太太說不能有孕,每月月事過後,可按時同房?”
醫婆接著道:“藥在其次, 不能按時同房怎麽才能有孕,同房之後切不能服藥,這些醫婆可與三太太說過?”
姚宜聞聽著張氏的聲音。
張氏道:“沒有。”
醫婆笑著道:“那就怪不得了,葛老禦醫說,三太太本就沒有什麽病症……”
沒有病症。
姚宜聞眼前閃過張氏喝苦藥時的神情。
不知怎麽的,那個他心裡的如花美眷,面容忽然扭曲起來,讓他看不清楚。
這是怎麽回事?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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