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話音剛落,就聽樂平公主道:“伊兒,不用躲在外面,想進就進來吧,都是自家親戚,又沒有外人。”
崔小眠一驚,原來沈玲伊也在,難怪這三個老女人這樣針對她,賀遠讓人在沈玲伊面前殺人,從此決裂,表面上是因為媚兒,實際上有一半原因是為了崔小眠。沈玲伊冰雪聰明,這事不會不知,此時一定想把她置之死地。
沈玲伊進來向英宗和皇后見了禮,嬌笑道:“伊兒恭喜皇舅舅得了個聰明伶俐的孫女,也恭喜外祖母再添個重孫女。”
太后拉了沈玲伊坐在身邊,問道:“你這丫頭就是會討外祖母喜歡,你倒說說看,哪裡就多了個重孫女了。”
沈玲伊一指下面跪的崔小眠:“六表哥這個徒兒玲伊一早就見過,不但長得討人喜歡,還燒得一手好菜,被六表哥自幼養大,調教得水蔥似的,依玲伊看啊,六表哥疼徒弟賽過親生女兒,既是六表哥的養女,那不就是皇舅舅的孫女,外祖母的重孫女啦?”
崔小眠還沒有反應過來,賀遠心頭一震,兩道目光像箭一樣射向沈玲伊:“表妹,皇家血脈怎可兒戲,徒弟就是徒弟,女兒就是女兒,不可混淆。”
沈玲伊含著笑,深深地看了賀遠一眼,對太后撒嬌道:“外祖母,六表哥一下子做了爹爹,定是不好意思了。”
母女心意相同,見女兒這樣說,樂平公主立刻心領神會,笑道:“依我看,伊兒說的對,嫵公主和六殿下徒兒跑到民間玩耍,這事沒多久就要傳出去,知道的是她二人是手帕交,不知道的不知會有多少豔聞趣事傳出來,不如就讓六殿下收了這孩子做女兒,皇上給個封號,世人再說起這事,那就變成公主和郡主一同南下面察民情,說起來這也是一段佳話呢。”
崔小眠自幼長在賀遠身邊,以前她是男子身份,沈玲伊再看她不順眼也不會往別的地方想,可方才在外面聽到崔小眠是女子,心裡便多出一股醋意。慫恿英宗和太后讓崔小眠做賀遠的養女,再冊封郡主並非難事,看似錦上添花,實則卻是斷了賀遠對崔小眠的心思。
沈玲伊和賀遠從小一起長大,兩小無猜,她對賀遠的了解遠比假的崔絳春要深。
賀遠的眼角抽動了幾下,心裡把這對母女罵得體無完膚,臉上卻還強做笑容:“姑母,侄兒和小徒師徒相稱多年,再改稱呼難免畫蛇添足,還是維持原有為好。”
樂平公主似笑非笑:“你這徒兒已經十三歲,眼瞅著這一兩年就要嫁出去了,日後定親也好出嫁也罷,親王養女禦封郡主總比親王徒弟要體面,六殿下,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徒弟考慮啊。”
英宗點頭,微笑道:“長姐和伊兒的提議甚好,這孩子看上去倒也乖巧,老六,你尚未有子嗣,不如就正式認這個孩子為養女,張德海,你讓宗親處擬上幾個封號送過來。”
皇上金口禦言,崔小眠以皇六子賀親王養女身份冊封郡主的事也就定下來了。
皇后笑道:“老六,還不快帶著女兒向父皇謝恩啊。”
賀遠臉色鐵青,依然跪在地上,忽然一個頭磕下去,道:“父皇,小徒自幼長在山野,愚鈍不堪,只會舞刀弄棒,閨訓閨德所知甚少,實是擔不起郡主封號,兒臣是習武之人,也只能做她師父教她武功,萬萬擔不起養父之職,還請父皇暫緩冊封之事。”
英宗正在興頭上,見賀遠這樣說起先有些許不悅,目光一閃,但看到賀遠緊緊握住崔小眠的手,這份不悅便又加了幾分,心道老六怎麽如此不知避嫌,女徒弟都這麽大了,還要拉拉扯扯。
當下便揮揮手,道:“即日起老六給你徒兒恢復女子身份,冊封的事以後再說,清者自清,今後如再有人拿公主去民間之事大做文章,那便是心懷叵測,依律處置,朕還有很多奏折要批,老六,你也帶徒兒回去吧。”
賀遠走時重又狠狠地瞪了沈玲伊一眼,沈玲伊依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六表哥,你欠我的,這一生也還不清,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要,東西如此,人亦如此。
從宮裡出來,一路之上賀遠一言不發,只是卻依然緊握著崔小眠的手。崔小眠抬眼望去,見賀遠面色鐵青,臉部線條繃得緊緊的,如同一尊會動有呼吸的雕像,令人無法親近。
小手已經被他握得生疼,崔小眠使勁甩了幾下,他卻握得更緊。
“疼”
賀遠這才醒覺,松開手,卻又拉起她的小手看看,見皓腕處已有一道青紫,如同一隻手鐲將她箍住。
崔小眠從小摔摔打打早就慣了,這點青紫也不算什麽,賀遠一言不發,路過藥鋪子時下了車輦,拉著崔小眠親自進去買了瓶藥膏,他還穿著進宮時那身親王服飾,一走進藥鋪把人家原有的客人嚇得全都跑了出去。
從藥鋪子裡出來,重又上車,卻沒有去王府,也沒有送崔小眠回她自己的家,而是一直向城外駛去。
出了城門,賀遠拉著崔小眠下了車,對阿木交待了幾句,有隨從牽過烏金,他翻身上馬,衝著崔小眠伸出手,崔小眠把手遞給他,他稍一用力,就把崔小眠拉上馬背。
賀遠一抖韁繩,烏金便像一支離弦的箭向前飛馳。
兩人一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崔小眠對京城外面的道路全然不熟,只聽到耳畔風聲獵獵,崔小眠不知道馬的壽命有多少年,從她五歲時第一次騎馬到現在,多年過去了,烏金並沒有老態,還像當年一樣,馬踏飛燕,長鬃飛揚,奔騰如飛。但馬背上的兩個人卻已經和當年不同了,賀遠再也不是那隻水嫩光滑的小肥羊,那日他強吻崔小眠時,下巴粗糙得像砂紙一樣。崔小眠從烏金想到了賀遠的下巴,也就想到了他那如暴風驟雨般的強吻。
說真的,當時她的腦子都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還被他弄得有點疼,總之是很不爽的感覺。
她沒問賀遠要帶她去哪裡,她知道問了也白問,賀遠那副樣子比要殺人還恐怖。
天邊被晚霞染成一片玫瑰色,天色也漸漸暗下來,賀遠終於勒住韁繩,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兒,停了下來。
崔小眠四處看看,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遠處連綿不斷的山嵐在暮色中若有若無,似是離了很遠很遠,就連炊煙也看不到一縷,肯定附近就沒有人家。
“師父,這是哪兒?”
賀遠的聲音有幾分懊惱:“我也不知道。”
不是吧,你丫剛才這般瀟酒,一副追風猶可到天涯的氣勢,這會兒又說不知道?
“那我們要去哪裡呢?”
“羅西塘子,就是李媽媽兒子做管事的那個莊子,我問了阿木,說是就在這個方向,可是這裡看不到有水的地方,你看到了嗎?”
崔小眠搖搖頭,羅西塘子有片大水澤,盛產魚蝦,李媽媽的兒子過年時還送過幾簍子鮮魚呢,可這裡不但看不到大水塘,就連小水溝也沒有一條。
“師父,我們好像是迷路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迷路了。”
所以說,海闊憑魚躍的那條魚一定要是裝著雷達的,天高任鳥飛的那隻鳥一定要是認識路的。其實說起來當年師徒兩個行走江湖時,也經常迷路,迷路就迷路吧,他們是飄泊在外的浪子,家當隨身帶著,走到哪裡算哪裡。
“這裡沒有鎮甸也沒有村莊,客棧也沒有一家,師父,趁著天還沒有全黑,咱們再找找,或許能看到人呢。”
崔小眠知道自己這次是惹了煩,萬一哪天皇上一高興,讓賀遠真的做了她的爹,那可真是亂了套了。她忽然發現,不但賀遠不願意做她的爹,她也挺不願意的,一想到這裡,心裡竟然有幾分疼痛,像是被人暗地裡捅了一刀。
“內什麽,我們去羅西塘子幹嘛?”
賀遠是個敗家仔,手裡十幾座農莊,他也隻去過越清山的那兩座, 對農莊裡的帳目更是不聞不問,全由劉管家一張嘴來說,崔小眠幫他掌家後,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這些農莊的爛帳理清。
“先把你藏起來,父皇和母后再問起,為師就說因你頑劣,把你送去庵堂學佛了。免得有人再在你身上做文章。”
額。
崔小眠眨巴著大眼睛,被他氣得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原來他是把羅西塘子當成監獄,要把她軟禁在那裡,你還有沒有更餿的主意啊!
“我不去,要殺要剮隨便,我才不要被關在那裡,鋪子裡還有很多事,我要回京城。”
賀遠原是背對著她,聞言回過身來,輕聲道:“小眠,師父今日是真的怕了。如今也沒有更妥貼的辦法,你先到莊子裡住上些日子,待這事過去,師父便接你回來。”
崔小眠扁扁嘴:“那不如你把我逐出師門吧,反正我也已經另立門戶,我長大了,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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