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啊,你脈象不穩,這是滑胎之兆啊。”
看著面前半眯著眼睛高深莫測的光頭小神醫,一兩銀險些氣暈了。
“小神醫,我是男的啊。”
小神醫顯然是想捋捋胡須,她摸了摸光潔的小下巴,神醫范兒越發足了。
“嗯,現在是男胎女胎還看不出來啊。”
噗,小東西,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吧。
一兩銀還是第一次有想哭的感覺。
這時雪兒從外面跑進來,皺皺眉道:“大叔,您別理她,她就愛捉弄人。”
一兩銀微笑:“無妨,無妨,我這就去向你們師傅告辭。”
一兩銀起身,正欲出去,倩兒卻忽地伸出雙手擋住了他的去路。
“大叔,我還沒有診完呢,再讓我診診看,行嗎?求您啦,拜托拜托。”
倩兒的聲音帶著童音,清清亮亮的,一兩銀又想起了崔小眠。崔小眠也是這般頑皮。
他承認他對光頭缺乏免疫力,於是他重又坐下,伸出手腕,讓倩兒繼續診脈。
雪兒想開口製止,一兩銀衝她搖搖,示意她不要再管了。
“咦,你真的有病呢!”
倩兒像發現了新大陸,興奮得耳朵尖都發紅了,真不明白,別人有病她怎麽會這麽高興。
她不是為了別人生病而高興,而是為了她能診出病症而興奮。
“我知道這是什麽病。你不許說啊,讓我自己想,師傅讓我背過的。我一定能想起來。”
一兩銀含笑看著她,倩兒的小臉因為興奮而發紅,如同一朵初綻的小花,嬌美可愛。
“是羊角風啊,一定是羊角風,大叔大叔,你有羊角風啊。”
對於一位滿身武功的偉岸男子來說。有病已經很不好了,有羊角風就更難堪。偏偏倩兒還是大呼小叫,一兩銀的臉色頓時黯淡下來。
這是他的隱疾,試過多少藥,都沒能根除。因為這個病。他曾無數次被人恥笑。
以前他不願提及,這是他的恥辱。但後來他卻心安理得,看得平淡了。
那是因為崔小眠,就在他又一次發作時,崔小眠救了他。
“你說對了,我有羊角風。”
一兩銀的回答讓倩兒興奮不已,她跳起來就往外邊跑,雪兒在她身後喊道:“你去哪兒?”
“去告訴師傅,我診對了。我能診出羊角風了。”
雪兒抱歉地看著一兩銀:“大叔,您別在意,我師妹還是小孩子。她沒有惡意的。”
她不小了,崔小眠像她這麽大時,已經被賀遠吃了。
一兩銀笑而不語,他原本是想一會兒就走的,可現在他忽然想在這裡多住幾日。
接下來的幾天,若不是身邊有個人時時提醒他已是個老年人了。一兩銀都以為自己變成十幾二十歲的小夥子了。
倩兒好不容易找到了玩伴,師傅永遠都是師傅。而師姐比師傅還要嚴厲,醫館裡多了一位好脾氣的大叔,倩兒好開心。
她拉著一兩銀去參觀她的宮殿,那是花藥家的小閣樓,那裡堆滿她的寶貝。
“這是貝殼,是一位看病的大嬸送給我的,要在海邊才能撿到,師傅也沒見過大海,一兩銀大叔,你見過嗎?大海很大嗎?比月影湖還要大嗎?”
“大海很大,無邊無際。海水是藍的,沙灘是白的,朝霞出來時,海面是最美的,隨著霞光不斷變幻著顏色。”
倩兒聽得心馳神往,她在她的寶貝裡翻出一樣東西,獻寶似的拿給一兩銀。
“大叔,大海一定是這樣的吧,你眯起眼睛向裡面看,看到了嗎?你每轉一下就能看到變幻的色彩,很美很美吧。”
這是一隻萬花筒,也是倩兒最心愛的寶貝。
“師傅可厲害了,有一個紅毛人被蛇咬傷了,師傅沒費勁就給他治好了,他就送了這個寶貝給我。”
“一兩銀大叔,你還會再去看大海嗎?”
“或許還會。”
倩兒立刻像小狗一樣扭扭小屁屁,再晃晃小光頭,討好道:“大叔,你去看大海時也帶上我,好不好,我是醫生啊,你是病人,我可以隨時隨地給你治病的。我的師傅可是神醫啊,我是她的徒弟,也不會太差的,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一兩銀忍俊不止,破天荒地摸摸她的小光頭:“我相信,我全都相信。”
“一兩銀大叔,你真的會飛啊,我還以為你在吹牛。”
光頭少女抱著某位大叔從很高很高的樹上給她取下來的風箏讚歎不已。
“這麽高的地方你都能飛上去,做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一兩銀默默給自己點根蠟,原來他是個能讓孩子幸福的父親啊,唉。
“對了,一兩銀大叔,隔壁的李大伯和你差不多年紀,他都抱了兩個孫子了,你呢,抱了幾個了?”
一兩銀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算了,他真有這麽老嗎?
我也隻比賀遠年長兩歲而已,賀王爺的一雙兒女都還很小呢。
“我還沒有成親,沒有兒女,更沒有孫兒。”
“啊?你好可憐啊。”
倩兒真的想不明白,這位大叔脾氣好,又會飛,為何連個媳婦都娶不上呢。
一定是因為羊角風,話說這種病很難治愈的,定是因為這個病,才沒有人肯嫁給他。
倩兒的小心窩子沒來由地抽起來,她覺得這個又好心又好欺負的大叔挺可憐的。
到了晚上,倩兒賴在師傅的屋裡說什麽也不肯走,花藥無奈:“你已經長大了,以後要自己去睡,這是最後一次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看她回答得那麽快,十有是記不住的。
“師傅,你和一兩銀大叔認識很久了嗎?”
“嗯,很多年了,那時師傅還沒有來到中原呢。”
“師傅,一兩銀大叔是不是很可憐啊,他有病,看著也你是挺窮的樣子。”
“可憐?”花藥一怔,緊接著差點笑出來,居然有人會說一兩銀可憐。當年草田與黎水人的戰役,一兩銀功不可沒,這是花藥和崔小眠的君子協定,只有他們三個人知道。
這樣一個人,竟然會有人覺得他可憐,真是很有趣。
花藥的心頭浮起一個念頭,她問徒弟:“一兩銀有沒有說你像一個人?”
倩兒搖頭:“沒有啊,他什麽都沒有說呢。”
那夜,倩兒像小時候一樣,依偎在花藥懷裡,睡夢中,她勾起粉嘟嘟的小嘴,呢喃著:“一兩銀大叔,你飛得好高啊。”
花藥覺得,她應該和一兩銀好好談談了。
“一兩銀,我一直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深藏不露。”
“你過獎了。”
“那我問你的話,你能老老實實回答嗎?”
一兩銀沒有正面回答,淡淡道:“你問吧。”
其實花藥也知道一兩銀不會向她保證什麽,他這樣的人,從不會被人抓住把柄。
“你可是把倩兒當成了小眠子?”
一兩銀在五夷兩年,花藥一早就看出來,一兩銀對崔小眠是有些什麽存在的,她對一兩銀沒有惡感,可她也是倩兒的師傅。
“沒有,倩兒是倩兒,小眠子是小眠子,她們是兩個不同的人,我分得很清楚。”
花藥有些遺憾,可又有些高興,倩兒是她一手養大,她不想讓倩兒做任何人的替身,哪怕是她喜歡的小眠子也不行。
雖然她也覺得倩兒和崔小眠很像,但她從來沒有把倩兒朝著崔小眠的方向去培養,對倩兒,她是順其自然。
“倩兒似乎很喜歡你,你呢?”
五夷女子從不會拐彎抹角,即使在中原生活多年,花藥依然是花藥。
一兩銀的老臉有些微紅,上一次平田王弟求娶大成公主,雖然那是政治聯姻,但如果和親成功,真正娶了那位公主的將是天驕,而不是他。
他們雖然合二為一,但在婚姻上卻分得清楚。
迎娶貴女的將是天驕,而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崔小眠不是他的,他太過冷靜,也太過自尊。
他從未想過,除了崔小眠,他還會對另外的女子產生好感。
他對倩兒有好感,但卻和對崔小眠不同。
崔小眠比普通小孩要成熟,她被賀遠教成了小賊。
倩兒卻是一派天然,甚至比她的實際年齡還要幼稚。
一兩銀搖搖頭,他還是更喜歡那個小賊。
“倩兒還小,我和她不適合,明日我會離開。”
花藥臉上的笑容隱去,她的手伸過去,又放下了,人家不喜歡自己徒兒, 當師傅的真要動手打人嗎?
“你既然不喜歡倩兒,就不要再撩撥她,她還是小女孩,從未經歷過男女之事,我不想讓她難過,你現在就走,不要等到明天了。”
五夷女子就是這般果敢,花藥更是,我和你的交情原本都是因為小眠子,小眠子不在這裡,我和你就沒有交情。
我徒兒有哪裡不好,你既然不喜歡她,就快些滾蛋,不要讓她再看到你。
一兩銀沒有說話,更沒有辨解,他默默站起身,默默走出去。
他沒有行李,灑灑脫脫。
他走出花藥家的醫館,緩緩而行。
他走得很慢,他很少會走得這樣慢。
慢得就像是在等待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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