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眠沒有去文繡園,可文繡園的那位卻拖著多災多病的身子,主動來眠翠園看望她了。
天氣寒涼,崔小眠又來了大姨媽,從早上就不舒服,圍著錦被坐在榻上看戲本子,假絳春秋香姑娘這個時候就來到了她的床榻前。
其實崔小眠一早知道她來了,原是想要起身下床的,李媽媽按住了她:“小姐,稍安勿燥。”
好吧,崔小眠就這樣大咧咧地半靠在引枕上坐著不動,眼睛都沒從戲本子上移開,話說這戲本子是她昨日才得來的,講的是兩個男人相親相愛的故事,又耽又美可流氓呢,崔小眠看得舍不得放下。
“小眠啊,一早就聽說你病了,師母放心不下,快別看書了,躺下好好將養。”
秋香姑娘的話音溫柔極了,就像一個大姐姐,崔小眠有那麽一秒鍾真的以為她說的是真的,你說謊也編得圓潤一些啊,我就不信,這園子裡的風能有那麽大,一大早就把我來大姨媽的事刮到你耳朵裡了,靠之。
既然人家說她病了,那就病吧,崔小眠戀戀不舍把戲本子放下,然後擺出一副病若無骨yu火焚身的模樣。
“師母來了就好了,我快要熱死了。”
一旁的白菜立刻搭腔:“小姐啊,怎麽個熱法,莫非像烤火一樣啊?”
“是啊,好大的火啊,不過我是鋼筋鐵骨,燒不死的。”
崔小眠說這番話時用眼睛的余光掃向崔絳春,卻見那姑娘依舊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若不是她心無雜念,那就是太過高深莫測了。
“小眠,叫了大夫了嗎?快要立冬了,地凍天寒,最是容易傷寒發熱。”
“沒事,我身子骨硬朗著呢,勞煩師母掛心了,倒是師母的身子看著已是無恙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你既能探我的病,那就是沒病了。
秋香姑娘等的就是這句話,崔小眠你再牙尖嘴利,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孩子,老娘我都活了兩輩子,早就算準了你要說什麽。
“唉,我這病原是不到開春就不見好的,可太后她老人家立冬那日擺了酒宴,我總不能拖著病歪歪的身子去吧,再苦的藥湯子也要大口喝下去,今日反倒是大好了。”
話外音:我就是病死了,也是正室。
崔小眠聳聳肩,你想進宮那就進吧,用得著召告天下嗎?
本姑娘原是憐惜你為我替嫁,可你一次次地欺負到我頭上,女誡我學過,在古代你這是犯誡。
“師母啊,我想起來了,小時候咱倆一起玩過的,我還掉進花園的湖裡了呢,你記得不?”
內什麽,崔小眠只是想提醒她,我才是正主兒,就是你頂了十一年名字的那個人。崔小眠根本就沒有想起來,她說的這些還是崔五夫人告訴她的,至於秋香推她下湖的事,她是半絲記憶也無。
可是這番話聽到秋香姑娘耳朵裡,那就是晴天霹靂。心裡猜想的是一回事,真正確定了就是另一回事了。從她知道崔小眠是女子的那天起,基本上就已經確定崔小眠就是真正的崔絳春了,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麽差錯,她不但沒有死,反而做了王爺的徒弟。
此時聽到崔小眠這樣說,她的臉色終於變了。
崔小眠不但是崔絳春,而且她還知道當年自己推她下湖的事,這是故意點給自己聽的啊,否則為何不直接說出來,而偏偏提起那件事。
“小眠,你說什麽呢?該不是發燒了吧?師母這就讓人把壽大夫請過來。”說著,她便喚過身邊的丫鬟,讓快去前院請壽大夫過來。
“師母,你就當我是發燒說胡話吧,我就是看你眼熟,這會子忽然就想起來了,話說咱們還真是有緣,乳母她老人家還好嗎?”
如果當年嫁進府的是真正的崔絳春,乳母多半會一起跟著過來照顧她,可是秋香是乳娘的親生女兒,崔五夫人擔心乳娘走漏風聲,便沒有讓她一起進府,當年賣女兒的錢,被崔家六爺從中間刮走一半,秋香的賭鬼爹原本不答應,無奈在京城欠了太多賭債,人家喊著要剁了他,沒辦法隻好拿了銀子帶著她娘連夜逃出京城。
秋香對自己的父母並沒有太多感情,賭鬼爹加上做下人的娘,讓她一出生便注定做奴才,如果不是崔小眠提起,這十來年她甚至沒有記起過他們。
“哎喲,你這孩子越說越離譜,你和師母是一家人,當然是有緣。”
這時一旁的大丫鬟楊梅及時提醒:“王妃,那送首飾的這會子八成已經到園子裡候著了。”
“可不是嘛,小眠啊,師母要快些回去了,你好生將養著,待師母從宮裡回來再來看你。”
秋香主仆幾人出了屋子,白菜狠狠地啐了一口:“瞧她那個裝模作樣的勁頭兒,那把火八成就是她找人放的。”
李媽媽想的卻是另一番事,她拍拍崔小眠的手,無奈地搖搖頭。
原本她還心存幻想,這位假王妃念及崔家善待之恩,能主動退讓,可是今日看來,這主兒不但不會退,而且還要再進一步。
“小姐,您方才也試探了,依您來看,這主兒可會到太后面前先告上一狀?”
崔小眠撇嘴,不過就是進宮而已,她就要跑到眠翠園裡示威,這姑娘還真是小家子氣了,你被人冷落得快要瘋了吧。
“隨她告去,我才不稀罕這個名頭呢,大不了和師父繼續做賊去。”
崔小眠想要的只是和賀遠一生一世一雙人,至於是做王妃還是賊婆娘,這都無所謂。
趁著白菜去遛狗,李媽媽抹抹眼角,能有個如此真心實意不計名利的人對王妃好,悅妃娘娘泉下有知也心安了。
崔小眠這個痛經的毛病原本在李媽媽的精心照顧下好了許多,但這兩年顛沛流離,比以前更加嚴重了,阿薩氣候溫熱倒還好些,回到京城又是深秋天氣冷了,小腹便就又開始酸痛,就連四肢也酸軟無力。
李媽媽用黃酒加了紅糖給她暖腹,可還是周身上下不舒服。賀遠從外面回來,原是到鋪子裡接她,卻聽說她今日沒來,放心不下便立刻回府,沒去錦園,連朝服都沒有換下,先到眠翠園看她。
賀遠一進門,就看到崔小眠白著一張臉,靠著床正在看戲本子。屋裡早早地生了地龍,兩個新來的小丫頭拿著湯婆子正在換熱水。
賀遠知道崔小眠從小就怕冷,即使在桃花城那樣溫暖的地方,冬日都要生爐子,可也沒見她像眼下這樣,還沒有立冬便圍著被子。
“媽媽,小姐這是怎麽了?”
李媽媽笑道:“王爺啊,小姐這是老毛病,日後成了親您可要多體諒著。”
賀遠沒來由地臉上一紅,連忙不再多問,只是叮囑李媽媽好生照顧著。他坐到崔小眠身邊,從她手裡拿過戲本子,翻看了幾頁,皺起眉頭:“這是從哪裡找來的不正經的東西?”
崔小眠劈手搶過來,掉過身子用後背對著他,繼續接著看。兩人離得近了,賀遠便聞到一股血腥氣,他是練武之人,自是不避諱這些,反而也靠到引枕上閉目養神。
李媽媽連忙衝著兩個小丫頭招招手,掩了房門退了出去。
見屋裡沒有人了,崔小眠這才放下手裡的書,問賀遠:“你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聽說你沒去鋪子,為師惦記著你便回來看你,你倒是看了一天這種烏七八糟的東西。”
“也不是一天,你那位王妃來過了。”崔小眠不是個把什麽事都放在心裡的人,便把今日假絳春的表現一五一十對賀遠說了一遍。
“太后這回請的都是外命婦,除了幾位誥命以外,就只有大長公主母女,怎麽讓她進宮?況且也沒見有宮裡的傳旨太監來府上。”
對於宮裡的這些事,崔小眠不懂,如今賀遠一說她才知道內有蹊蹺。
“太后會不會忽然興致所至,請孫媳婦過去聊天呢?”
“不會,她當年並未同我拜過天地,只是給母后敬了一碗媳婦茶,既沒正式大婚,又沒有圓房,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父皇給了崔家面子,特準讓她住在王府裡,按王妃用度,但不論是父皇還是太后和母后,都不會亂了規矩,這類場合不會讓她和命婦們一起進宮。”
“可她不像是說謊啊。”
“嗯, 太后請的都是女眷,這事並未有太多人知曉,為師也是今日才聽李尚書說起的,
她在王府內竟然也能知道,定是有內情。小眠你乖乖躺著,不要下地亂跑,為師去趟文繡園問問她。”
這位更加沉不住氣,這也難怪,他一向對於府裡的事懶得過問,忽然一天才發現,原來這府裡藏龍臥虎,就連他原以為單純可愛的假絳春也是另有乾坤,所以賀王爺如今耳畔時常有獵獵風聲,也就多了一份緊張。
“你去了也問不出什麽,她既然特地跑來告訴我,那就是想讓我再轉告於你,你知道了,定是會心裡顧忌著。”
賀遠聞言,乾脆起身,躺到對面的羅漢椅上,對崔小眠道:“師父睡一會兒,晚膳時喚我。”
唉,秋香姑娘這一招又失靈了,賀遠不但懶,還是個沒心沒肺的,他才懶得去顧忌呢。這師徒兩個都有同樣的心思,頂多就去當賊公賊婆,又不是沒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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