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湧金門,過錢王祠、清波門、錢湖門、雷峰塔,沿蘇堤穿湖而過,歷跨虹橋而上孤山,辰時出門,午時已經到了秋鶴亭,老秦顯然不是第一遭安排這等遊玩,一行人車馬未到,老秦早在此間安排好了午宴。
東坡肉、西湖醋魚、蟹汁桂魚、龍井蝦仁、虎跑素火腿、西湖蓴菜湯,大小時鮮,滿滿的一大桌,老楊全無尊卑觀念,招呼老秦及車行的人同席,卻被老秦尷尬地拒卻了,酒樓的管事早已經為廝仆們另備一席。
紹興黃酒,味甘、色清、氣香、力醇,老楊與眾美婢投壺作樂,飲至酣處,舉杯向西湖,把酒憑欄,迎三秋桂子送來的芬芳,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舒暢到了極致。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
樓下歌女,繁弦翻動,清越的歌聲繞梁而過,灑滿西湖。
“老天待老子不錯,雖說小商河畔險了一點,可如今也讓咱家得償所願!這一杯,酹謝這賊老天罷!”
哈哈大笑中,楊峻將一杯黃酒潑向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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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樂極生悲,老楊開始有點明白了。
申時初,一行人別過孤山,堪堪將到段家橋時,前方卻是一陣混亂。
“老爺,咱們是不是避一避?”老秦在馬前,一張臉有些發苦。
“怎麽啦?”楊峻此刻酒意正發,攜美遊湖正到興頭上,聽聞要回避,有些不爽。
說話間,前面老姑少婦,小販商賈,已經紛紛倒退,後面幾位凶神步伐搖動,見人就打,見攤就砸,顯然已經大醉,眼下正借酒發瘋呢。
“老秦啊,這是……”
楊峻瞬間明白過來,這些東西大概便是臨安無賴子之流,沒毛大蟲一類東西,便沒再深問下去。
可能是楊府這一行人車馬眾多,十來個人雖然不算大的隊伍,在這一片逃跑的人群中卻如中流砥柱,霎時引起了幾名凶神的注意。
“喲!瞧這車兒可好看!不知道裡面的……嘿嘿嘿嘿……”一名漢子,滿臉酡紅,掀衣露懷,手中桂枝輕指楊府車馬,嘴上頗為放肆,竟然沒將馬背上的楊峻看在眼裡。
其他三位伴當哈哈大笑,紛紛湊攏。
“老爺……”秦櫸臉色大變,輕輕牽了牽楊峻的馬韁。
楊峻面沉如水,酒意一點點上湧,慢慢地竟然嘴角上翹,露出笑意來。
“老秦哪,這幾位究竟是?”老楊翻身下馬,一邊問道。
“這是詔諭江南……”老秦一邊答一邊顫手。
不過這話可是說得慢了些,楊峻看那根桂枝堪堪伸到車簾前,車內的美婢已經發出驚呼,輕輕伸手,拗過桂枝,嗅了嗅上面殘留的桂花,負手站在車前,似笑非笑。
莫名其妙失卻桂枝的醉漢向後一個踉蹌,怒罵道:“作死!……”
隨即卻罵不下去,驚訝地發現自己手上竟然出現大片血痕,居然就在這桂枝一奪之間被拉傷了一片。
“剁了這崽子!”後面幾位看著不對,紛紛從靴筒裡拔出短刀來,看著楊峻不知深淺,叫得雖凶,卻一時不敢俱上。
“哈!——”
終於有一位沉不住氣的,腳下浮動,直撲了上來。
楊峻本待一踢,卻及時收腳,側身讓過刀鋒,拗過對方持刀的腕部,反向一擰。
“哢嚓!”
一聲脆響之後,才是刀子落地的叮噹聲。
“啊!——”一聲慘叫響徹了西湖,那漢子捧著徹底廢掉的右腕,放聲嘶嚎,全無剛才的凶相。
旁邊的幾位看到這幕,都是大驚,卻不知該進該退。
“不知進退的東西!”楊峻意猶未盡,從車伕手中奪過鞭子,兜頭兜腦地抽過去,一時間刀子滿地,幾名漢子一頭一臉地鞭痕無中生有地怒放開來。
“媽呀!——”
一向是自家欺負人,哪裡曾被這樣欺負過?這幾個家夥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等清醒一半時,第一反應便是撒腿開跑,楊峻最大的樂趣之一便是追殺敗軍,那幾個家夥喝得遠比他多,跑得不快,一路上抽馬一般直打上段家橋,看看跟家人離得遠了,才放了幾個衣衫破敗,鮮血淋漓的家夥一馬,擲下馬鞭,恨恨而返。
老秦一直垂著頭,不敢多吱一聲。
看到自家老爺欺負人,他竟然一點也沒有揚眉吐氣的感覺,倒是車中的婢子們一陣歡呼,慶賀自家老爺不僅在床上威風八面而已。
大佛寺外,一行人居高臨下,點滴不漏地看著這一切。
良久,一頂鸞轎中伸出一支纖纖素手,遞出一紙素箋。
老楊返回到錢塘門時,正考慮要不要到嶽府去坐坐,身邊一騎經過,扔出一紙素箋,正落入老楊懷中。老楊揭開,匆匆瀏覽了一眼,臉上大變,四處看看,做賊一般塞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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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九佳期,邀君過府一敘,君子莫負良辰!”
短短一行字,邊上是地址和時間。
明日正是重陽!
*!這不跟地下黨接頭一樣的麽?
大宋槍神還怕跟女孩子約會?!
老楊回想這些天來見過的人,能夠跟自己寫這東西的人絕對屈指可數,而最讓老楊心動的那位卻是可能性最大的!
老楊什麽時候當過逃兵!
“莫負良辰”?
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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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諭江南使府上的幾位,被楊都統打得頗慘,回去後大門緊閉,連臨安府上門問案都吃了閉門羹!”
一位小販模樣的人站在書房門口,輕聲說道。
秦檜伏在案上, 手下不停,一幅三尺墨蘭,緩緩從筆下流出一片長葉來,初時面色如水,後來竟悄然微笑:“還有麽?”
“積善坊後的那位姑娘,好像對這位都統有些意思,今日傳了一張紙箋過去,不知道寫的什麽。”
秦檜微笑搖頭,隨即縱聲大笑道:“好!妙極!”
數滴墨汗從筆端灑出,汙了案上宣紙,秦檜隨手在紙上擦了擦羊毫,將這張宣紙揉成一團,扔入案下的藤蔞中。
“這位楊將軍,倒有意思!”
秦檜手捧茶盞,站在門口,看著湧金門方向。
“叮囑府中,未得本相允可,不得招惹楊再興!”
“是!”
旁邊閃過一名老者:“只是那幾位?……”
“管不了的,就不必管,讓他們吃吃苦頭也好,莫將我朝覷得無人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