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年七月十九,戌時。
夜已深,月華沁涼,白天的灼熱已經消散,開封城頭的金兵們緊張了一天的神經開始松懈,嶽家軍到現在還沒有動靜,該不會再攻城了吧。
要來,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所以城頭上的守軍們,依著牆垛,已經半入夢鄉。若不是兀術軍令如山,軍法無情,就倒在這城磚上也比得上睡在溫柔鄉中啊。
“砰!”
一名金兵手中長刀不聽使喚地砸落到地上,百步內的金兵為之一驚,再看城外動靜全無,牆頭上一片罵聲,此時已經緊張了數日的金兵們哪裡還經得起這種驚嚇!
可是卻有耳尖的金兵發現了不對勁:這半夜了,哪來的地面振動?雖說動靜不大,卻實打實的是騎兵出動的跡象!
不會吧,嶽家軍半夜用騎兵攻開封?嶽南蠻瘋了?!
可是馬蹄聲越來越近,漸漸地,城牆上數裡之內的金兵都已經撲上牆垛,緊張地看著朱仙鎮方向,眼下已經可以肯定了,大隊騎兵就從那邊過來!
大量的營中守軍被城牆上的號角驚醒,慌亂中披甲出營,卻只見城頭上火光亂晃,只是未見敵人攻城。
皇城之內,兀術尚未入睡,正與諸將議事,聽得城牆號角,駭然而出,驚疑未定,諸將帥都緊隨其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咱們上去看看!”兀術還是有些沉不住氣,畢竟援軍未至,以嶽家軍的戰鬥力,若不要命的來攻,自己可不敢自恃堅城,就掉以輕心。
大隊騎兵在城中街巷裡疾馳而過,諸裡巷自然雞鳴狗吠,滿城俱驚。加上牆頭號角,估計滿城老小,都知道嶽家軍已到城下了。
不過半夜攻城,大不符常理,嶽家軍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
開封城中萬家百姓,都在喜悅中驚疑,少量的裡巷中甚至有輕捷的身影閃過,平靜的夜色開始不安起來,漢營裡的士兵們更加惶恐不安,大將韓常雖然緊隨兀術身後,卻是大汗沁出,一邊縱馬跟上,一邊背心濕透,心跳加快。
“轟隆!轟隆!”
城外鐵蹄如雷,城上心跳如鼓。
見到對方騎兵後,立即軍心動搖,這在以前是宋軍的專利,哪裡想得到,就在這數年間,會出現這麽大的轉變!兀術雖然不肯明言,卻是心死若喪:這樣的士氣,怎麽對抗嶽家軍?
此刻他隻願嶽飛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忠”臣!
可是這個忠臣,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班師的行動?難道他要抗旨?莫不成嶽飛要造康王的反?
兀術盯著隱隱約約的宋騎,心中有如湯煮。
此刻援軍已經在路上了吧,自己倒底是想嶽飛留下來呢,還是指望他快班師?
但嶽家軍騎兵真正現身時,城牆上的諸位都悄悄要松了一口氣:總共不到200騎!這點人不要說攻城,連城門都地***近,各門上的床弩已經開弦上箭,就等著招呼客人了。
可是這隊嶽家軍的行動很是奇怪,沒有跑往哪一個城門,而是一分為二,竟然還要分兵!而且接下來是繞城亂跑,並不集中,讓床弩無力可用。
更搞怪的是,這些家夥居然在百步外對著城牆射箭!稀稀疏疏的箭枝只有極少量的才上得了城頭,大部分都只能插在城磚縫裡,或者直接就掉下護城河了!
一輪箭射過,滿城四周,都有散亂的箭枝。
“丞相!這是箭書!”終於有金兵將撿到箭枝,呈到兀術面前。
果然,箭上無簇,箭杆上卻縛了布帛。
“不日攻城,準備接應!”
一共才八個字,兀術臉上肌肉一跳,韓常驚得腿肚子一顫。
兀術眼角余光瞟過諸將帥,至韓常處也未稍作停留,但這位昭武大將軍卻覺得臉上如插厲芒,針刺般痛了一下。
嶽家軍已經完成任務,遠遠遁去,留下呆在城頭一語不發的兀術和金兵們。
“這事當應在何處?”兀術手裡捏著一堆布帛,有幾張可以肯定是嶽飛手跡,卻面色不善,對完顏突合速低聲問道。
大殿內,***稀疏,只有這麽兩個人,兀術卻似乎覺得黑暗處立著什麽人,連說話都不肯大聲。
龍虎大王此刻也不再有戰偃城時的凶悍,連日來的高度緊張,特別是在不知道嶽家軍詳情的時候,天天如此驚嚇,便是鐵漢也要失卻銳氣,現在滿臉灰白,眼光遊移,眼眶卻全黑了,一時間也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
要說嫌疑,最大的就是韓常,駐城外這幾天裡,漢軍居然又不見了三千!加上此刻身處死地,難保韓常不會起異心。偏偏城中三萬余漢簽軍,佔了兵力一半,若是處置韓常,只怕漢軍將領人人自危,不待嶽家軍打來,自家就先亂成一團,更重要的是,這些漢軍雖然戰鬥力不強,也決非引頸待戳之輩,多數都是征戰數年的老兵,加上城中也不是女真精銳可以充分發威的野戰場所,真要逼反了漢軍,城中處處皆是敵人!
“丞相,這個”龍虎大王意有所指,卻不明言。
兀術哪能不懂:“現在卻是不敢動他!”
“正是!”突合速垂首答道。
“不等不動, 嶽南蠻卻未必肯就此罷手,‘不日’?會是哪一天?快派人手,卻催阿魯補,還有,多出細作,定要探得朱仙鎮嶽營虛實!”兀術咬咬牙。
“若嶽飛不遵康王令旨,執意攻城,如何是好?”突合速仍是不能安心。
“還能如何?若是一座空城還好,眼下這數十萬眾,隻待嶽飛上前!到時豈是漢軍可比?我大軍精騎不過兩萬騎,若折在這城中,大金國危矣!若真要來攻,說不得,隻好帶這些孩子們先過河再說了!”兀術苦笑道。
突合速心一沉,卻隨即輕松,這些天裡,隨時都怕和兀術陪葬在這裡,卻不料兀術早有退心!
有此一句話,起碼可以活著回上京了!祖神庇佑!
紹興十年七月二十日,一隊“奇怪”的難民從開封城門湧出,趕往朱仙鎮嶽營。
城門處的金兵非但沒有阻攔,反而哈哈大笑著放行了。
與此同時,數十騎金兵飛速撲向毫、宿二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