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前來進獻物品的,卻是西域十余個大小國家的客商再興從來不曾苛求進獻,但按這些客商們在大夏、大遼的經驗,若能夠向所在國的國主和交易地的城主獻上貢物,則將在此後的交易與短暫居住中獲得不少便利,故而已經形成慣例,此番到了晉城交易,所帶貨物馱了四百余駝、馬,自然須向楊再興稍稍進貢一些,以求在晉城期間安穩。
楊再興饒有興致地看著堂上的數十位胡商,與後世的記憶相對照,判斷這些應該是阿拉伯商人,只是不曉得現在中亞、西亞的阿拉伯國家有多少個,但看其行止,都是穆斯林教徒,只是言語駁雜,聽不真切,便有一兩個能夠擔任通譯的,也多半辭不達意,陪坐在側的洪皓嘰哩咕嚕地念叨,楊再興只聽到了“化外蠻夷”四個字。眾商獻上的多半是些金銀玉器,阿拉伯的金器和銅器民族、宗教風味十足,卻也讓楊再興不甚關注,但終於也有讓他感興趣的東西:一個大籠子裡的活物,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鴿子!居然是鴿子!”楊再興開顏笑道:“這東西在你們國家如何使用?是用來看的還是吃的?”
這讓晉城衙中諸人大感丟臉,洪皓拱手對楊再興道:“大人,此物在大宋與夏國皆有,只是閑人賞玩之物,以其離家必歸,常縛鈴足上,行動作響而已,卻不是番邦異物。百余年前。夏人便用此物報訊,伏擊大宋王師,擊殺我朝數萬兒郎,大人難道不曉得麽?”
楊再興一愕,這種事以前的確沒有聽說過。
不過到大宋以來,從來沒有聽說過用鴿子傳遞信息地事情,難道這東西至目前竟然只是玩物,不能送信的麽?進獻此物的胡商矮矮胖胖。滿面虯髯。一望可知是西亞穆斯林。卻聽那胡商中的通譯與進獻此物的胡商溝通片刻,才向楊再興道:“尊敬的大人,薩達木說,這鴿子在巴格達就是用來送信的,若是從這裡放飛,便是經歷年月,也要回到巴格達去的。薩達木便是用這鴿子每個月為家中帶去家書。”
楊再興與洪皓聞言皆是大為驚異,洪皓自然沒有料到此物可以傳訊到如此遠地地方,楊再興去曉得,能夠飛越萬裡地信鴿不是朝夕間可以訓練出來地,這薩達木卻帶了大批信鴿,連進獻的也有十來隻,不曉得是如何訓練出來的,遂突發奇想:若是能夠將此物用於晉城軍中。豈不是可以從上京、臨安、克烈部、瓊州等地直接將信函送至晉城麽?有這等方便手段。如何不用?
當下楊再興大宴進貢的胡商們,卻私下將那薩達木與通譯叫入後衙,直截了當地提出來:“楊某願意收購薩達木所有的鴿子。出高價也無妨,卻須告訴我如何訓練這些鴿子,才能夠讓他們萬裡傳書。”
那通譯向薩達木轉告後,薩達木滿面焦愁,卻是越來越急燥,後來幾乎與那通譯吵了起來,後來不曉得那通譯與他如何商議的,竟然轉怒為喜,看來是達成了一致意見,這才讓通譯向楊再興稟報道:“大人要鴿子,那巴格達有的是,目下巴格達城與其他城邦間便是以鴿子傳書信,國王下令在數年內便要讓鴿子傳書至全國各地,是以會馴鴿地人倒不少,但薩達木長年在外,卻是不曉得如何馴鴿,便留在此間也是無用,不過他此次帶了一名婢子來,倒是曉得馴鴿之法的,不曉得大人可否買下這名婢子,便可馴鴿了。”
楊再興大喜,當下商議妥價格,以一百二十買下這名婢子,交給高林管制,負責信鴿的繁殖與訓練,薩達木不以失卻一婢為憂,卻以脫出樊籠為喜,如一隻飛出楊再興手中的肥肥的金絲鵲,連蹦帶跳地與那通譯出衙而去。書契交到楊再興手中時,恰值晚餐,楊再興正興致大好,在府衙中搞起了涮羊肉,與楊致遠一起吃得正歡,看到書契,不由得將一塊羊肉噴出,嗆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原來這婢子竟然叫“契兒西”!
進了紹興十五年三月,澤、潞二州自然一切以農事為重,處處繁忙,嶽雷在潞州府任務更加繁重些,畢竟宋民流散太廣,要一一收攏頗為不易,而麾下軍兵不僅要負責守禦,還須下地耕種,楊再興卻沒有這些煩惱,軍中之事和農事交給了高林和洪皓,自己卻著力於開展與大夏和克烈部的貿易。三月初時,第二批克烈部駿馬抵達晉城,軍中積年老騎兵們紛紛前來爭搶,雖然高林早早就已經與諸將校商議得妥了,乘劣馬的優先汰舊換新,但每一批一千余匹駿馬中,總有數十匹特別強悍的,才是眾軍地最愛,是以搶馬地軍卒們一點也不下於打一場大戰,一邊要在千余匹馬中選出自己中意的馬兒來,另一邊還得防備平時的好兄弟們搶先下了手,是以緊張。
楊再興卻樂得呵呵大笑,這批馬與上一批差不多,雖然經冬掉了些,卻仍然比原來地嶽家軍中戰馬平均水準要高,蒙古人的馬果然比西夏的馬好一些,若是與眼下大宋朝從大理、吐蕃交易得來的馬比較起來,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楊大人”洪皓也在一旁大樂:“此等馬到江南去,大人可曉得是什麽身價麽?”
楊再興搖搖頭,雖然他在嶽家軍中時就有所知曉,大宋一旦不能從大夏和金國買到馬,便須以高價從大理、吐蕃買馬,那邊的番邦卻不肯收銀錢,與蒙古克烈部一樣,也是隻肯收茶、絲等物,但具體價格卻是不知。
“早年間大宋未敗時,與各國交易,都以三十斤茶易一馬,南渡後失卻主要的買馬榷場。夏國地馬便入不得大宋,自靖康年後便隻得向大理、吐蕃買馬,初時還以茶**十斤易一馬,眼下已經增至二百斤茶易一馬,此為大宋之隱憂。然北方卻反之:茶貴馬賤,
將軍才能以二十斤茶易如此好馬,若是這等駿馬到了是四五百斤茶易一匹矣!”洪皓歷數南北馬匹交易的利敝所在。楊再興聽得心下大動。
“先生說得的。如此這般。若我等以馬匹南下換茶,再北上換馬,豈不兩處得利?”楊再興問道。
洪皓捋須大笑:“大人欺我,莫說抗金大計,只看這眼前軍士,哪個肯讓你將這等馬匹送往江南?”
楊再興默然:雖然此中必有巨利,但眼下晉城軍中實實缺一支強大的騎軍。加上這兩批共兩千匹馬,晉城中可用來訓練騎軍的戰馬已經達到近七千之數,但真要上得陣去,能夠衝鋒陷陣的卻不足四千,這還不算逐漸的傷損淘汰,若要與大金國開戰,大軍能夠一日數百裡席卷河北,少不了兩萬匹好馬。加上馱輜重的劣馬。晉城若不足四萬匹馬,卻哪裡能夠快速蕩平河北地面?按眼下速度,每月增加近千匹馬。也須兩年以後才能夠有所作為,若是再向江南輸出馬匹,必將大大影響晉城軍建設!
隨後,三百余匹劣馬馱上重重地鐵鞍,再馱上茶葉,沿舊路返回大夏,再前往黑山威福軍,與我彥在彼處交易。這等交易進行到第三遭時,一切已經純熟,任得敬只是牢牢控制住自己應得地每月一萬斤精鐵,其余地事都任由楊再興安排,毫不干涉,大夏本來也有禁令,不許往蒙古諸部輸出銅鐵,豈知楊再興輸往蒙古的精鐵也藏在了馬鞍中大搖大擺地通過大夏國境。三百匹馬,每匹馬背上藏了三十余斤精鐵,每月也是萬斤之數,恰解了克烈部的燃眉之急。
三月間,汪古部內的族人有悄悄往克烈部報訊,雖說整個汪古部都在完顏亮轄製下,但要與塔塔爾人聯手進攻蒙古諸部,特別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克烈部,便是汪古部的族人也有看不過去的。據這些報訊地族人講,塔塔爾人已經通過金人得到大量鐵器,冬天裡都沒歇息,一直忙於打造兵甲,若非聽說克烈部有漢人騎軍隱藏在內,只怕已經攻了過來。但四月裡塔塔爾人就一定會通過汪古部的草原,踏上克烈部的地面。
不亦魯黑汗自然不會畏懼,一邊著古兒汗全程陪同羅彥,打造各式趁手的馬上長兵器,以取代此前那些實在不堪應用的彎刀,另一面卻大派信使,到草原上的各部報訊,要求蒙古各部施以援手。羅彥得楊再興書函,曉得關竅所在,一則要讓克烈部盡呆能的與金人衝突起來,消耗金人的注意力與兵力,二是要與蒙古人中最有希望成為最大部族地克烈部建立深厚地盟友關系,為將來的對金作戰去掉一個可能的敵人。
還有一個楊再興不能宣之於口,也不敢留下筆錄地原因:數十年之後,蒙古精騎甲於天下,當初金人南渡的那一幕還會重演,若是讓蒙古人與金人、夏人多消耗一些,或者可以消彌這場宿命之戰也說不定。當然了,打鐵還須錘頭硬,若是沒有一個強大的漢人國,北方遊牧部族遲早會興盛而南下,這卻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若天可憐見,讓咱老楊能夠在閉眼之前,在河北地面上建設一個強大的漢人版圖,也許將真正的改寫歷史吧!”楊再興在晉城仰天長歎,仿佛聽得到在大草原上,羅彥率眾建造土房,再大造兵甲,遠隔千萬裡傳來的打鐵聲。
此時晉城中也有打鐵聲,卻是郭鐵匠率眾弟子,在製造“晉城炮”之余,為洪皓製造印書所需要的各式金屬活字,木版、膠泥版的活字已經做好了,洪皓一一試過,木活字最大的問題就是遇水則變形,加上用來雕刻的木塊材質不一,甚至木料就不相同,一粘墨之後,便有些高下不平。膠泥字則易碎易粘連,裝取皆不便利。最為好用的倒是一副陶活字,居然能夠印出數千冊書而不致出現大的損壞。
有了這些實驗,洪皓自然全心投入,並已經印製出了一些書籍,以較低的價格出售給大夏和上京客商,雖然雕工談不上精美,卻在有價格優勢,遂有江南客商也開始向江南各分號下訂,要求購買這種能夠以二三十文出售的“盜版”書籍, 臨安陳氏雖然也聽說了些風聲,陳雲亮看了幾本晉城分號的新書,不由得嗤之以鼻:“這等樣書,還能讀麽?紙質且不論,單就這雕工,當真見不得人!河北漢子,詩書都未讀得幾本,卻就開始學人印書,也不曉得哪裡聘的匠人,楊再興此番花得冤枉錢了!”
但晉城中雖然讀書的人不多,江南至河北買書的人卻越來越多,當初一直在買臨安陳氏書籍的那些江南士子,初時仍堅守立場:“讀書乃是雅事,此等書粗製濫造,若置於書案上,豈不掉價?”是以寧付高價也不肯去買這商號中的廉價書。但總歸有些士子家中卻不甚寬裕,聞說能夠以不到市價三成的價格買到內容完整,只是雕工稍差的典籍,卻不能顧面子,只能顧肚子了,還有許多家境貧寒的宋民,此前從來不敢提讓子女讀書之事,眼下見書價居然陡降,哪裡還管什麽風雅不風雅的,也掏出為數不多的銅子來,為孩子買了夫子詩書,開始做起送子求學夢來。洪皓見晉城用陶活字試印的書籍居然供不應求,也是心懷大慰,便是加班加點,也在所不辭,只是家中美婢照料得少了些兒。
楊再興原本期待洪皓早早發明出鉛活字來,眼下卻見洪皓滿足於陶活字,連諸般金屬活字的研發也停了下來,大惑不解,但自家卻沒有這等精力去參與活字研發,隻得作罷。澤、潞二州春耕開始之後,北方傳來消息:塔塔爾人進軍克烈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