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大草原上,青草深深,直過馬膝,數百隻直至數羊群如白雲般點綴在草原上,碧草青青,在遠方與藍天相溶,不可卒辨。
忽爾地面顫動,羊群不安,遠遠的草原上如飄來一片紅雲,狂奔的馬群將長草破開,從遠處的長草間現身,將近這一群群牛羊時,才開始減速,不亦魯黑汗縱馬揮鞭,稍稍將百余騎人馬帶得偏向一側,沒有撞向羊群,躍馬近處一個緩緩的土丘上,這才駐足遙望北方天際。
古兒汗緊緊跟上,立馬在側,指著天際的陰影:“大汗,那裡便是金帳所在麽?俺巴孩汗便在那裡大會諸部了!”
不亦魯黑汗點點頭:“不錯,我來過數次,這裡便是金帳所在,天黑以前當可抵達,這數年來,不曉得俺巴孩汗是否像克烈部的母羊一樣,又長得肥壯些了?哈哈哈哈!”
古兒汗在一旁不敢置答:俺巴孩汗被稱為草原上萬民的大汗,克烈部雖在諸部中公認為武力最強,卻未必能夠保證不亦魯黑汗能夠與俺巴孩汗相提並論,後者才是草原上最為著名而英勇的英雄,相比之下,不亦魯黑汗只不過這一次來時,才挾對塔塔爾人的大勝,開始有一些面對俺巴孩汗的自信心,古兒汗從不亦魯黑汗的話中聽出了一絲絲不好的苗頭,隨後跟上來的羅彥又怎麽會聽不出來!
蒙古諸部中,雖然都曉得。要對付塔塔爾與金人聯軍,必須在俺巴孩汗的金帳下統一各部地力量,但不亦魯黑汗參加過對塔塔爾人歷次作戰,卻有不同的見解:此前的作戰中,蒙古人從來沒有獲得過充足的鐵器作為武器,甚至在本次對塔塔爾人單獨作戰時,不亦魯黑汗都覺得用精鐵打造盔甲過於奢侈了,若非羅彥堅持要打造盔甲。還可以多裝備一倍以上的克烈部勇士。但這一戰贏得實在太容易了些。在幾乎相同裝備水平與人數的情況,塔塔爾人完全不是克烈部的對手!不亦魯黑汗甚至開始有一點點衝動,想試試以目前的實力,蒙古諸部還有沒有哪一個或數個部族加起來,能夠與克烈部地武力相當!
“一統大草原!”
這個想法偶爾會在酣夢時響亮地震動克烈部地汗王,但在清醒過來以後,不亦魯黑汗仍然能夠意識到。自己在大草原上地威望還不足以取代俺巴孩汗,若是要依仗羅彥不斷提供的鐵器,打造出一支強大的鐵軍出來,還需要數年的時間,是以這一次來,仍然作好了臣服於俺巴孩汗的準備,並不打算暴露出爭雄草原的野心。但實力在握的人總有得意忘形地時候,就像現在這樣。無意間流露出對俺巴孩汗的體形的不尊重′然不亦魯黑汗自己的體形也很不怎麽樣。
“賀蘭可汗,不可忘了對克烈部的承諾,這裡便是俺巴孩汗的行宮所在。諸部的汗王將齊聚於此,若是賀蘭可汗忘了對克烈部的承諾,長生天將不再庇佑克烈,也會損害賀蘭可汗在大草原上地威名!”古兒汗不放心地提醒羅彥,羅彥自然理會得,拱手道:“古兒汗與大汗放心,某家此番來,不過是隨大汗見識一下草原上最偉大地不亦魯黑汗,絕對不會將上好的精鐵賣給其他諸部的汗王!”
只有長期獨佔從晉城賣來地精鐵,才有可能在草原上獨霸一方,這是不亦魯黑汗與古兒汗心知肚明的事情,將汪古部交到羅彥手中,則不無讓羅彥擋住完顏亮大軍的意思,只有讓羅彥擋住來自南方的威脅,才能夠放心地往北方和東方爭雄,先徹底消滅塔塔爾人,再一統草原,此番會盟諸部,正是進討塔塔爾的好機會,也是讓克烈部在諸部中脫穎而出的良機,但若是讓羅彥也賣精鐵給其他汗王,克烈部的優勢就不那麽明顯了,是以從克烈部出發之前,不亦魯黑汗不吝以馬五百匹、羊三千隻的價格,買下了羅彥不對其他部族出售生鐵的承諾,當然,此後若是羅彥需要更多的好馬與羊群,不亦魯黑汗也承諾,有多少生鐵,就有多少牲畜,絕對不會讓晉城失去充足的戰馬來源!
至於一統草原之後,是不是就此與汪古部和平相處,或者會過河拆橋,那已經不是眼前可以想像與討論的事情了。
讓不亦魯黑汗大為興奮的是,才到距離金帳數裡外,便不斷有其他部族的可汗們迎來,一路上大聲歡呼:“克烈部的野狼們,塔塔爾人聽到你們的名字,已經嚇得睡不著了,聽說克烈部的突兀爾們每一人都殺了十個塔塔爾人,是不是真的?”
更多的則是散處數裡內的蒙古騎軍戰士們,見到克烈部的旗幟時,對克烈部路過的眾人所行的注目禮,那是一種超出語言所能表達的尊崇,不亦魯黑汗能夠從中感受到清晰的信息:克烈部與塔塔爾人的一戰,已經名動草原,是近年來少有的取得絕對優勢勝利之一,塔塔爾人敢於不集合族之力就進攻克烈部,便是在清楚蒙古各部尚未完全集中武力的情況下,發起的一場局部剿殺,豈料以局部對局部,會在克烈部輸得這麽慘!相對這些年來塔塔爾人對蒙古諸部作戰的輝煌戰果,能夠以少勝多取得大勝的克烈部已經成為近日草原上最為重要的部族。
“安答!哈哈哈哈!歡迎克烈部的不亦魯黑汗來到我的帳中,各位汗王,讓我們看看草原上最強大的克烈部汗王,是如何打敗那些塔塔爾人的!快到帳中來,講那場大戰給所有的汗王聽!”一陣豪爽的大笑聲中,高大的金帳中走出一位“龐大”的漢子,身上衣著華麗,金銀鑲飾,果然稱得上“肥壯”二字,體重怕不下三百斤!羅彥看得臉色一變。本來顯得略略有些肥壯的不亦魯黑汗在這漢子面前顯得“消瘦”了許多,看周圍侍衛地眼光,以及不亦魯黑汗的敬禮,可以想見,這個漢子便是草原上傳說“一頓能夠吃下一整隻羊”的俺巴孩汗了,眾人忙跟在不亦魯黑汗身後躬身,帳門外好一陣喧囂,才算讓為首的不亦魯黑汗、古兒汗和“賀蘭
進入金帳坐定。
帳內果然已經有許多蒙古漢子。看各人模樣。當是各部大汗們。俺巴孩汗聲音響亮,將這直徑數丈余的大帳中眾人聲音都壓了下去:“眾位可汗,克烈部的不亦魯黑安答狠狠地殺傷了塔塔爾人,讓那些自稱草原上最強大部族的敵人,再也不敢輕視我蒙古各部,更不敢和金人一起來攪擾我蒙古草原上的羊群,近日塔塔爾人已經派遣了使者。來與我蒙古人和談,再也不敢以大軍來攻,豈不是不亦魯黑安答地功勞?草原上從此將得安生了!蒙古人地帳內,再也不會有哭泣地女人和孩子,馬群和羊群再也不缺乏照料他們的漢子!哈哈哈哈!”
此話一出,帳中諸人倒也罷了,也許是已經聽到過這個消息,但克烈部過來的三人卻都面面相覷:塔塔爾人竟然不來攻打。卻要來和談?!
不亦魯黑汗靠近俺巴孩汗。以盡可能隻讓雙方聽到的聲音問道:“尊敬的大汗,塔塔爾人反覆無常,比最狡猾的狐狸還要不可相信。若是狼與羊能夠成為朋友,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呢?血流過地草原,只能夠用血才能洗淨,塔塔爾人播下了仇恨,就應該得到殺戮,為什麽要與他們和談?”
俺巴孩汗卻不加掩飾,以同樣震撼的音量大聲笑道:“哈哈哈哈,塔塔爾人的大汗,派遣他最勇敢的突兀爾來,送來了五千隻羊和一千匹馬,向我最美麗的女兒求親,若是蒙古人和塔塔爾人結成了親家,還需要用血去洗仇恨嗎?不亦魯黑安答,蒙古人需要在長生天的庇佑下,平安地放牧羊群,生育蒙古人的孩子,不要再讓流血的戰爭,繼續奪去我蒙古族人地生命吧!”
入夜時,不亦魯黑汗在帳內怒吼連連,古兒汗讓所部地克烈部戰士們在帳外守候,不讓其他部族的汗王人攪擾,卻在帳中對不亦魯黑汗道:“大汗,俺巴孩汗若是不肯對塔塔爾人用兵,為何要大會諸部?若是從此不必戰鬥,克烈部的孩子們也可以不再流血,為什麽大汗會這般煩惱?”
羅彥在一旁,聽得古兒汗地問題,輕輕竊笑,卻不肯說半個字,不亦魯黑汗偷眼覷見,不由得一驚,問道:“賀蘭可汗,今天在金帳內你不發一言,卻是如何看這事的?”
羅彥的蒙古語實在不怎麽拿得出手,也不得不答:“狼與羊,不會永遠是好朋友!”
不亦魯黑汗瞪了古兒汗一眼,意思再明白沒有了:連賀蘭可汗都明白了我的意思,你卻沒有明白!
然後不亦魯黑汗對道:“正是!那塔塔爾人吃了大虧,必要從克烈找回來,卻是怕俺巴孩汗將蒙古諸部召集後對他們用兵,才匆匆向俺巴孩汗求親,若是給塔塔爾人恢復了力氣,或者與金人勾結,卻不會放過克烈部!這大汗為何如此糊塗!”
此時,帳外卻有克烈部戰士叫道:“來人是誰,為什麽這麽晚了還來克烈部的大帳?”
“泰赤烏部的忽圖刺,來見打敗了塔塔爾人的克烈部英雄!”一個年青而宏亮的聲音響起。
帳中不亦魯黑汗與古兒汗皆是一驚:“俺巴孩汗的兒子!”
此時的大同府中,完顏亮的親隨們也正大喝道:“是誰?這麽晚了來攪擾上將軍?”
“蕭裕求見上將軍,煩諸位通稟!”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門外親衛稍稍緩頰。
話音才落,完顏亮已經在內高叫:“蕭大人憊夜來訪,必有要事,還不快快請進?”
蕭裕恭敬地入內一躬,完顏亮忙遜座,這蕭鑿非女真族人,但久在中京為猛安,此番隨行參讚軍事,極是得完顏亮器重,便是其身為前遼國姓族人,在中京頗不受人待見,完顏亮獨憐其才,諸多事務往往由其共商而定,迭不及遠矣!
“上將軍如此深夜,還未歇息,想是為這進剿之事煩惱,不曉得下官可否分憂?”蕭裕也老實不客氣地入座,卻問完顏亮道。
完顏亮嘿然一笑:“蕭大人便是某家腹中蟲子,倒要請蕭大人猜上一猜,為的何事?”
蕭裕見案上一幅地圖,上面畫了一條粗線,大約便是目前與克烈部的實際控制交線,遂以指敲擊道:“隻此便是上將軍所慮之事!”
完顏亮並未稱讚,卻追問道:“蕭大人試為某家言之!”
蕭裕起身道:“下官冒昧!上將軍所慮者,克烈部賀蘭可汗等挑動汪古部為亂,卻是不敢與我大金騎軍接戰,我大軍一進,便遠遁千裡,羊也不留一隻,大軍才返,便隨後襲擾, 不得爽利,若要長久時,須學一學秦始皇!隻此便是上將軍所慮之事,未審此言確否?”
完顏亮擊節道:“知我者蕭大人!這蒙古人兵馬不多,又極分散,若要進剿,實為難事,若姑息其屢屢來犯,大金國始終不得安寧,秦時以長城卻敵,以求一世之安,雖壞了邦國,卻留得後人許多方便,只是大金國土地遠邁長城之外,非是昔年秦國所能夠比擬,總不成再修一座長城,以拒蒙古。但若不能拒退蒙古,日後如何可以放心南向用兵?強敵在背,便不能全力南向,此實為宗弼退兵之由,若某家異日提兵南下,便須先斬卻這後顧之憂!”
蕭裕失驚道:“上將軍志存海內,倒是下官也小覷了將軍之志,還道糾纏於眼下戰局,看來下官短視矣!只是這秦時故事,如今未必就做不得,端看上將軍如何定奪爾!”
完顏亮猶豫道:“蕭大人當真要某家召集民力,再修一道長城?”
蕭裕笑道:“未必要修一座長城,才可以擋得住蒙古人,畢竟此時蒙古,不及秦時胡騎遠甚,只須稍稍動土,便讓蒙古一籌莫展!”
完顏亮大喜過望:“既是如此,蕭大人計將安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