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年七月十五日,辰時,朱仙鎮,嶽家軍大營外,人如潮湧。
“沒錯了!這是嶽爺爺軍!”一名枯瘦的老者,手扶梨杖,蒼發篷亂,面色黝黑,身上麻布零零碎碎,難以蔽體,身後跟著的是大片比他還窘迫的百姓。
一時間,哭號聲大作,這些得到消息的漢人,聽說大宋嶽家軍已經抵近開封,冒死來看個虛實。
眼下見得是實實在在的大宋軍隊,這些在金人鐵蹄下艱難求存的大宋子民如拔雲見月,哪裡會不激動!
“軍爺!可否通報一聲,道是大宋京西路子民,要見嶽帥!”這老人顫顫巍巍地上前,向守在營門外的宋兵問道。
這宋兵也很機警,深怕有大金探子混在裡面,不過看這老人模樣,實在與金狗掛不上邊,加上說話也不像是鄉野村夫,心裡頭先有七八分願意了,再向領頭的小校商量一陣,跑去向中軍帥帳稟報。
嶽飛在帳中正安排軍務。
“大宋諸皇陵,鄢陵最近,張副帥可著人先去探訪虛實,若無大隊金兵把守,倒要祭掃為先。若有異樣,快馬報回來,本帥將奏明聖上,再行定奪!”
“開封城非比尋常,非一日可下,朱仙鎮雖是大營所在,攻城所需糧秣器械隻到得偃城,還需數日才可到此間,正好讓大軍集結休整,也不要讓兀術怕得狠了!”
帳中傳來一片笑聲。
“開封一戰,非同小可,若是將兀術逼出開封府,逃回上京,後患無窮,我軍如今暫屯朱仙鎮,便是要等大軍齊集,劉帥與張帥所部會合,一舉圍住開封,誓將兀術鐵騎困死在城牆頭上,為大宋除一大仇,也少了北伐的心腹之患!”
眾將不由得紛紛點頭。
兀術雖為劇賊,但其用兵之能,則是大宋將領們所不敢否認的,南渡時節,大宋數十萬大軍,在兀術面前連布陣都做不到!
不過今日的兀術,已經不是當年的兀術了,就像眼下的嶽家軍,就絕對不是當年的大宋軍隊可比,消長之下,攻守易勢,風水輪流轉,終於也有讓兀術困守孤城的一天!
“梁興等所率忠義社太行山義民,已經起兵響應,兀術大軍往北的道路已經封死,補給不能南下,就算我們打不下開封城,餓也餓兀術大軍!所慮者,要讓城中百姓受苦了!”
嶽飛喟歎一聲,迅速厲聲道:“所以我軍不等到兀術餓死,就須拿下開封城!”
“王貴、董先二位統製,這幾日內,大軍發動,所需糧秣不在少數,二位既然負起職司,須用心盡力,不可誤了軍情!”
王貴早間因為穎昌之戰的退縮舉動,已經私下被嶽飛嚴辭申斥,雖然在奏章中為他大力請功,但賞罰俱備,哪一樣都沒有偏廢,所以這一次讓他和董先負責後勤,也有將功補過的意思,王貴哪裡還不明白!
所以嶽飛吩咐完之後,王貴雖然有話要說,卻開不了口,隻得望向董先。
“稟帥爺!”董先咬咬牙,還是開了口:“偃城中雖然糧秣輜重陸續到來,可是人手缺乏,運得極慢,若要轉運到朱仙鎮,恐怕延誤了軍令,這個——”
嶽飛默然,一時間作答不得。
連年戰火,十室九空,江南還算安定,兩河間哪裡有許多民伕!
戰士們都需要休整,也不能先去搬糧,再來打仗。
大戰在即,哪一頭都不可偏廢,當初立營於偃城,便是因為運轉方便,可以同時支援東西兩路,而不至於缺少物資,後勤也勉強跟得上,但幾仗打下來,消耗極大,偃城中已經空空如也,若要等朱仙鎮物資湊手,不知何日了!
自從嶽飛領了鄂州節度使,加上襄陽六郡屯田使,所有能夠調度的產出都已經全部用於這場大戰,眼下後方並不是沒有東西,卻是急切間運不上來!
恰在這時,一名前軍小校進得帳來:“報!嶽帥!營外有百姓要見嶽帥,請帥爺定奪!”
嶽飛愣了一下。
一般這些事情都不需要他直接出面的,踏白軍自會安置百姓,詢問消息。
“也罷,大宋子民,南望王師多年,想見見本帥,也在情理之中,我等便見上一見!”
嶽飛帶著將領們,往營門而去,等到了門口,將帥們都嚇了一跳。
“嶽爺!是嶽爺爺出來了!”
“那便是嶽家軍元帥!”
過萬百姓黑壓壓地站了一大片,一眼望不到邊,還陸陸續續在增加,大路上人流如潮。
楊峻暗笑:後世高級領導接見人民群眾,大約也是這樣的光景。
“嶽某來遲!——父老們受苦了!皇上與朝中臣宰,無日不掛念我大宋子民!”嶽飛大聲叫道,百姓們情緒越發激動,哭號聲再起,如潮湧動,連營中將士,都多有落淚者。
“嶽帥!王師北上,解民倒懸,草民們如仰青天,如今故都不遠,想來嶽帥恢復之計,已有方略,不知道草民等可否效勞一二!”那名老者得到軍士充許,終於走到嶽飛面前。
“這位老丈——”嶽飛看他滿面菜色,猶豫不決:“父老們受番賊之苦,我營中若非軍糧不夠,還該賑濟,怎可再要一絲一粟!”
“嶽帥想哪裡去了!若說青黃不接,這千裡之內,哪一家又有余糧?!大戰在即,便是掘鼠羅雀,也不敢要一粒軍糧!草民等拚著不死,願為大軍牽馬搬物,只求恢復故都,我等重為大宋治下之民,勝如胡塵中草芥,便是嶽帥的功德!”
“既是如此——”嶽飛沉吟片刻“王貴何在!”
王貴應聲出列,到嶽飛面前拱手聽令。
“你與這位老丈細細商量, 這許多百姓願為王師出力,不可怠慢了,營中軍士吃什麽,他們便吃什麽!偃城至此間的糧秣物資,便著落在你身上,明白麽!”
王貴高聲應諾,知道自己多半不致死在軍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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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凡得到訊息的百姓,家中有壯年男子的,無不趕到嶽家軍營外,聽嶽家軍調遣,一時間王貴忙了個不亦樂乎。
楊峻手邊清閑無事,聽命休整,在那裡看著王貴忙裡忙外。
“王貴?王跪?嘿,若不是我率隊營救,穎昌城外這家夥幾乎玩完,眼下卻少了個‘總管’。不過這個王貴——啊喲,不對,這小子好像就是後來嶽案中誣陷嶽老大要造反的大證人!好像後世嶽飛墓前的跪像裡就有他吧?!”楊峻腦中如響春雷,一時間竟然懵了。
“要不要先做掉這小子!”
楊峻惡向膽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