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以太子之威,盡起了武庫之兵及未央宮衛兵,打著旗號,一路向北軍駐地去。
邢天立在宮門之上,近乎享受地呼吸空氣中的血腥味,他已許久沒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戰場的味道了。
霍光違背了李希的吩咐,脫去了長久以來的冷靜沉著,不管不顧,奔往長安。
金日磾跌跌撞撞出了密道,在路旁奪了一匹馬,向甘泉宮奔去。
李允領了家兵,憑借著出其不意,順利攻入馬家的大宅,那許多聚集在馬家以求庇佑的豪強貴族們皆匍匐在他的腳下。
這一夜,長安混亂,茂陵混亂,甘泉亦亂。
馬何羅自十幾歲開始服侍劉徹,做的就是安全工作,他的忠心又經過這許多年的考驗,突然發難的確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劉徹雖然因為陳嬌的及時示警,堪堪躲過了致命的一擊,腹間卻依然不可避免被兵刃擦及,紫黑的血向外冒著。
“陛下!”“父皇!”惶急的驚叫,紛雜的腳步聲,充斥在殿內。陳嬌強忍住暈眩的感覺,跨到劉徹的身旁,輕輕扶著他,慘白的臉色泄露了她的憂心與害怕。
馬何羅迅速被反應過來的侍衛們擒拿了下來。劉徹依靠陳嬌的支持,居高臨下地站著,冷眼看著被強迫跪在地上的馬何羅,咬牙問道:“馬何羅,朕需要一個解釋!”
馬何羅一擊不中,便知道今日難有一個好下場。隻抬起頭,看著劉徹,沉聲說道:“馬家深受陛下知遇之恩,但是先祖遺願,何羅卻不能不顧。”
“先祖遺願?”劉徹冷冷一笑,說道,“趙奢的遺願,還是你們後人地不甘?”
馬何羅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瞪著劉徹。竟然說不出話來。
陳嬌就在劉徹身側,她見劉徹額上的汗淋漓而出,顯然那一刀已造成了極大的損傷,他現在不過是憑著一股氣。硬撐著罷了。
“朕早就知道你們是馬服君的後代,也知道你們的心願,是洗刷紙上談兵之恥。”劉徹說道,“但是。馬何羅你真的覺得自己能做到嗎?而不會變成另一個千古笑話?做人要量力而行,如果你有這份才華,當年,朕就不會舍你而選衛青!”
馬何羅倔強地撇過頭去。拒絕回想那今生憾事。
“單憑你今日這般的作為,就可知道你差衛青太多了。看不清大局,而將賭注放在一意孤行上的人。永遠不可能成為帥才。”劉徹說完這句話。已感到自己有些熬不住了。便喝令侍衛將馬何羅押下,容後再審。
眾人退下後。陳嬌忙扶著劉徹坐下,劉匡更是急忙從宮女處奪過毛巾,細細地為劉徹擦汗。
“長安,怎麽樣了!”劉徹靠在軟榻上,坦開衣襟,將傷給趕來的太醫處置,卻轉頭看向陳嬌。他已注意到,方才有個侍衛在陳嬌身邊耳語了一番。
“……侍衛們看到長安大火,但是究竟情況如何,尚不得而知。”陳嬌念及他地傷勢,隻得含糊說道。事實上,她已經猜到,那邊怕是不好。
劉徹卻是輕輕一笑,向後一仰,說道:“這麽說,終究還是出事了。”隨後他合上眼休息,不再說話。
太醫小心翼翼地為皇帝包扎好傷口,皺著眉頭,退了下去。陳嬌讓飄兒帶走了擔憂害怕的月關,屏退了一眾宮女侍從,走到劉徹身旁,拿起他的手,觸碰自己的臉龐。冰涼地觸感讓劉徹微微心驚。
“你的臉,好涼。”劉徹幽幽一歎,說道。
“我剛才以為……”隻一開口,淚珠就不住落了下來,滴落在劉徹溫熱的手心,華美的龍袍上。
劉徹伸手為陳嬌一一拭去淚水,冰冷異常地體溫在在提醒著他,方才的刺殺對她是怎樣一番驚嚇。
“阿嬌,朕沒事。我沒事。”劉徹微微起身,在陳嬌額際、眉間及至唇畔落下密密麻麻的細吻。自紀稹的死因被查明後,兩人間已是許久沒有如此溫馨地時刻了,為了紀稹之死而產生的別扭、賭氣與互相埋怨慢慢地在哭泣間消融了。
陳嬌啜泣了半晌,才在劉徹的安撫下冷靜了下來。隨即意識到,劉徹因為剛才地治療,此刻上半生還是裸著地,而她居然就這樣毫無形象地靠在他胸口哭了許久。陳嬌地不受控制地紅了,紅得幾乎可以滴出血來。
劉徹也注意此刻的尷尬情境,他抿唇一笑,帶著某種歡愉地心情,欣賞著陳嬌那許久不見的嬌羞神情,說道:“怎麽忽然害臊了?更……”
陳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惡狠狠地威脅道:“閉嘴,不準說。”
劉徹仰頭大笑,享受著相守多年的妻子難得的困窘,以及她此刻的手
。
“哎喲!”太過放肆的笑扯痛了傷口,讓劉徹不得不痛苦地停下笑聲。
“沒事吧?我去喚太醫來。”陳嬌擔憂地站起身,轉身欲向外走去。
“阿嬌。”劉徹拉住她的衣裙,歎息一聲說道,“朕累了。這一次的長安,無論如何,總不會再傷你心了。”
陳嬌身子一僵,努了努嘴,卻最終什麽也沒說,靜靜地出了去。
……
劉據滿臉倦怠,回眼望,是滿目瘡痍,廢墟連片,處處是轟然倒塌的房屋,一些院門、房柱上還燃著小火,透出絲絲焦味。
不過是幾個晝夜的時間,盛世長安變作了末世景象。
“太子謀反!罪在不赦!諸兵將如是盲從,將來不免九族受誅。吾皇寬宏,回頭是岸。”霍光不知何時登上了城頭,在那高聲呼喊著。隨即,城頭上,所有的士兵都開始呼喝“吾皇寬宏,回頭是岸。”聲音從上往下,在城內來回飄蕩,仿佛印證著天威赫赫,無處不在。
衛伉雙目充血地看著城樓上的霍光,亦高聲喊道:“莫聽那平陽賤吏蠱惑,陛下早為奸人所害,太子舉兵,正是為全忠孝節義,為陛下報仇!”
經歷了幾晝夜的苦戰,己方又沒有強有力的將領來調度,從一開始就是憑借著對皇家的慣常愚忠與一股血氣在奮戰。而今忽然有人登高一呼,質疑他們出兵的正義性,征自的臨時兵員們不可遏止地陷入了迷惘之中,懷疑滋生後,騷動不可避免。
劉據清楚知道,自己的成功與失敗,都只在一個速字上。如不能趁亂定下京都,那麽來自陳氏與自己幾個兄弟的反撲,都是他所承受不起的。直到此刻依然能拿下北軍駐地,他們已是敗了。這幾日的時間,已經足夠讓長安之亂的消息傳遍天下。接下來,即使他勝了這場拉鋸戰,來自諸侯王的壓力也會讓他的皇位如坐針墊。
“衛伉表哥,茂陵邑那邊有什麽消息嗎?”劉據疲憊地問道。
衛伉抿唇說道:“不知道李希從哪裡調了一批人來,馬通將軍被困住了。說是請太子再堅持半日。”
原本,這一次的倉促起兵,根本就不是打算讓劉據親自上陣指揮的。只是他們打算依靠的衛青舊部與茂陵邑那個馬通竟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才落得個他們幾人與慣上戰陣的邢天對陣的下場。
“半日複半日,這些人又哪裡堅持得了半日呢。”劉據仰頭看城頭上意氣風發的霍光,咬了咬牙,低聲說道:“我在這兒拖著,你趕緊帶人回宮裡去,把母后和姐姐們都接出來,然後就往城外去,能躲多遠躲多遠。”
“太子!”
“快去!”劉據喝道。那一刻,劉據身上散發出來的凜然之氣,竟讓衛不敢反駁,隻得焉著聲去了。
……
當衛伉趕到宮中時,衛子夫正衣冠整齊地坐著,等待著。
“娘娘!”
衛子夫淡淡一笑,問道:“太子叫你來接我嗎?”
“是。”
“不必了。你讓他自己快些走吧。”衛子夫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話才畢,唇角竟流出一絲血跡來。
衛伉看著她唇邊的血,面色立時變得鐵青,隻顫顫說道:“娘娘,何至於此!”
“我原先和馬何羅有約, 如果他得手,那麽就點燃甘泉烽火報喜!我等了一夜,卻依然沒有消息。”衛子夫說道,“皇帝還活著。他活著,我若不死,怎麽能保下太子一線生機!”
“娘娘!”衛伉隻得軟軟地俯在地上,痛哭出聲。
“皇帝是喜歡太子的。只可惜,太子有了我們這群親眷,卻又太重情義。如果沒有了我們,那麽看在父子情分上,至少,他會留下太子一命。”衛子夫笑著說道,“所以,兒,不必管我和其他人,命人帶著據兒速速離去。等一切安定下來,皇帝的雷霆之怒稍息……”說到末尾,她終於沒有了力氣,頭一歪,去了。
衛伉上前一觸衛子夫鼻間,發現已沒了氣息。看著這個為衛家帶了榮華富貴的姑母就此離世,絕望在衛伉的心中開始滋長蔓延。
“……太子驅四市人凡數萬眾,至長樂西闕下,逢邢天將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民間皆雲太子反,以故眾不附太子,邢天將軍附兵浸多。太子兵敗,奔覆盎城門出。”
——《史記•武帝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