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也真是可憐。小少爺都會叫會跳了,才第一▋娘。”麥芽糖一邊為霍光布置碗筷,一邊念叨道,“看得人真是心酸。”
霍光卻是拿著手中的書卷陷入了沉思之中,對麥芽糖習慣性的閑侃毫無所覺。
“公子?公子?”麥芽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卻得不到任何反應,便在霍光眼前使勁揮了揮手,說道,“你魂被誰勾走了啊?”
霍光醒過神來,看著近在咫尺的麥芽糖,一愣,說道:“吃飯了嗎?等一下。”
麥芽糖嘟起嘴,不滿道:“你最近是怎麽回事?回家了也心不在焉的。”
霍光有些歉然地笑了笑,說道:“對不起,糖糖。”
“不用給我道歉。什麽時候帶公主回來玩就是了。”麥芽糖漫不經心地說道。
霍光卻沒有回話,隻靜靜地吃著飯。麥芽糖和他也算是自幼長大,哪裡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有事呢。她便開口又說道:“我聽外面說,你和公主鬧別扭了?”
霍光仍是不答。
“公主一直都最聽你的話的。其實如果她鬧別扭了,你哄哄她,不就是了嗎?”麥芽糖見他不說話,不禁有些急了。
“糖糖,事情我自己心裡清楚的。”霍光抬起頭,看著麥芽糖說道,“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公主,不過,你現在是我們霍府的奴婢。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她了。”
這是麥芽糖入府這許多年來,霍光第一次如此嚴厲地和她說話,頓時噎得她有些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她才恢復過來,看著撇過臉去的霍光,歎了一口氣。
“公子,是因為外面那些謠言嗎?”麥芽糖一言中的,直擊霍光心中所憂之處。
“公子真的要為了那些莫須有的謠言,而與公主隔開距離嗎?”麥芽糖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公子,你應該知道,公主她有多喜歡你。她……”
“糖糖,你越矩了。這些,不是你一個婢女該管的。”霍光站起身,淡淡地說道,“我出去走走。”
霍光跺著步,離開了房間,行到院子裡,遠遠地就看到自己的嫂子正陪著難得來訪的侄兒玩耍。那本該年輕的容顏上,有的卻是無盡的蒼老,這個霍府,那個丈夫就這麽早早禁錮了這位嫂子的人生。霍光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崇拜的兄長,在男女情事上的冷漠,娶這位嫂子,只是因為她生下了自己的子嗣,只是因為懶得讓別的女人踏進他的生活。所以,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婚姻就不存在什麽感情可言。所以,離開時,兄長才會如此瀟灑,因為從頭到尾他對這位妻子都是無情。而這位嫂嫂,卻要為了孩子,為了名分將自己的一生就此葬送在了霍府之中。
六年來,看著她漸漸蒼老的容顏,霍光就會感到心悸。他比誰都清楚沒有情感基礎的夫妻之間的相處會有多麽殘忍。因為當年,他就是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因為失去父親的喜愛,而迅速枯萎及至死亡的,再看到這位嫂嫂的遭遇,就更令他對所謂的婚姻望而卻步。
很早以前,就決定自己並不需要妻子。因為,他不是一個適合做人丈夫的男人。娘說過,所謂夫妻便是要全心全意信賴對方,做任何事情都不會瞞著對方。信賴對方,呵呵,長到這麽大,他何曾真正信任過誰,信重過誰?待廣玉好,也不過是因為她身份尊貴,是自己必須照顧的小妹妹。其實從頭到尾,那個乖巧聽話的霍光只是他為了順利在這世界上生存,而偽造出來的假象罷了。而廣玉喜歡的,是那個溫柔體貼的小光哥哥的假象,而不是真正的霍光。
是,當時間慢慢過去,他在照料這個小妹妹時,也會有真心為她笑,為她哭的時候,甚至也許還隱隱有些喜歡。可這種喜歡,應該只是兄妹之情罷了,畢竟他看著她從一個流鼻涕的小女孩成長到如今的地步。而以兄妹之情為基礎結為夫妻,廣玉將來是否會將今時今日心中全心全意的信賴,在來年化為滿心滿眼的怨憤,一如他娘那般滿腹怨恨地死去,一如嫂嫂這般滿心哀怨地活著。
如果要他將來去面對一個會恨他,怨他的廣玉,倒不如今日就將話說清楚算了。況且,那一日在上林苑的會面,想已證明,自己對廣玉來說也不是什麽不可替代的存在。廣玉真的還小,離開小光哥哥後,她終有一日會找到那個更好的人。而他,只要盡一個哥哥的責任,不讓她嫁錯郎,也便是了。
霍光踱著步,走到馬廄裡,著小廝牽了馬來。
耳邊聽著呼嘯的風聲,霍光策馬狂奔著,幸而他的騎術算是得過霍
指點,在全無理智的狂奔下,竟然也沒傷到人。看I見門楣,霍光將馬兒挺了下來,仰起頭,看著上方的門牌:長平侯府。
而現在,他只要將必須查清楚的事情,查探清楚。
……
“多謝大將軍從中周旋,讓家嫂總算可以見到侄兒了。”霍光客氣地跟衛青道謝道。
“這本就是應該的,子孟不必多禮。”衛青靠在軟榻上,虛軟無力地回道。
霍光第二次來探望衛青,便發現他的精神已完全萎靡了下去。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將軍是真的完全消失在歲月裡,病榻上了。衛青待他,一貫是衛家人中最溫和的,看著這個背負英雄之名的老人漸漸死去,並不是一件令人心安理得的事情。
可是……
衛青不死,衛家卻又如何除去呢?而自己想確定的那件事,若真的確定了,只怕才是對這位將軍平生英名的最大打擊吧。當然,受打擊的,還有自己那飄然遠去的哥哥……
霍光不禁又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這一步走的到底對還是不對,如果查證了,最終會被連累的人,仍然會是自己的至親。可是紀大哥……
想起那個素來待自己極親的青年,帶著自己去堂邑侯府,視自己如手足的青年,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死於自己人之手。衛家給予了他,一個將軍最殘忍的死法,不是死於戰場,而是死於朝廷陰謀。甚至還一直組織人造謠,將李廣的死因扣在他頭上,連累他死後清名。紀稹的死,霍去病的遠去。衛家的謀劃,讓他最親近的兩個人都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想到這裡,霍光咬了咬牙,心腸又硬了起來。在當今陛下為了驅除匈奴,削藩平諸侯,安靖天下而勞神勞力的這二十年裡,衛家亦隨著歷次戰爭從一個小禾,長成了盤根錯節,關系網遍布朝中諸侯的大樹,令人不敢忽視。而因為衛青和霍去病的存在,其害甚至更甚於昔日的呂家、竇家。
哥,你不忍、不能、不敢做的事情,如今我來替你完成吧。這個仇,你想報而不能報,那便由我來替你了解了他。
“子孟,你來了啊。”衛的聲音在霍光耳畔響起,將他的注意力重新喚了回來。
“宜春侯。”霍光沉著地起身行禮道。
“免禮,免禮。”衛笑眯眯地看著他,說道,“子孟今日來得倒是正好。公孫姨丈與陳姨丈如今都在府中,子孟既然來了,見完了父親後,倒可以去看看他們。”
霍光眸中閃過一道精光,站起身,行了一禮道:“卻是不知道兩位長輩也在,那光是真的要去拜訪了。”
衛伉點了點頭,說道:“太子說過,子孟是個知禮的。看來,果然言之不虛。這邊請。”
霍光向已有些睡意的衛青行了一禮告辭,便隨著衛伉轉向另一個院子。果然在那個園子裡看到了陳掌與公孫賀,坐在一樹下對弈。衛帶著霍光到了此處,卻是不敢說話,隻靜靜地站在不遠處候著。霍光也不言語,跟著衛伉,靜靜站在,默默觀察正神閑氣定下棋的陳掌。
自從衛子夫禁足椒房殿,霍去病遠遁,衛青病纏臥榻後,這位曲逆侯的後人便成了衛氏家族中的掌權者。這些年面對皇帝刻意的削弱,他雖然有些應對乏力,然而卻不失為一名合格的政客,至少他善用了衛青和太子這兩面大旗,也很是籠絡到了一批人,沒讓衛家整個倒下。
“定!我贏了,子叔。”陳掌淡淡笑道。
公孫賀一眼掃過棋局,暗暗算了一下目數,發現果然棋差一招,不禁有些惱恨,說道:“豎子,就你狡猾!”
“兩位姨丈。”衛見二人對局完畢,上前一步,問候道。
陳掌和公孫賀似乎此時才發現二人,陳掌面色淡然地抬起頭,看向衛,說道:“是伉兒啊。身後的是?”
“是子孟。去病的弟弟,霍光霍子孟。姨丈不記得了嗎?”衛介紹道。
“霍光……”陳掌掃了一眼霍光,又低下頭來,將注意力放到了手中棋上,將黑子一個一個丟進自己的棋盒裡,對霍光的請安視而不見。
“是上次家父誕辰,太子帶子孟前來的。”衛伉說道,“說是讓我們幾家人多走動走動,莫生疏了。我想,既然子孟是自家人,那麽有些事,也是時候,讓他知道了。”
陳掌聽到這一句,終於抬起頭來,多看了幾眼霍光,說道:“……你是說,太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