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戰之役

　歷經了焚燒和浸泡的冰稷山，到處都是隨意倒地的樹木和散落在各處的軍用物品。死亡的倭族士兵和戰馬的屍體，擺出各種不可思議的造型，堆積在一起。鮮血，水，泥漿混合在一起的產物另人不寒而栗。冰稷山的每一處角落，都是有烈火和冰雪洗禮的痕跡。看過了剛剛水火對決的場面，即使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也會感到手足無措。

　東海軍此役傷亡僅有千余人。而他們的對手，六萬名倭族士兵，則在不到一個時辰，永遠將自己的生命留在了這個荒涼的山脊之中。直至多年以後，冰稷山上還依然流傳著異族鬼魂夜哭歸鄉的故事。

　結束了戰果如此輝煌的一戰之後，東海諸將反倒是沒有太多的興奮。大多數人還都沉浸在剛剛六萬倭族的哀嚎和慘叫當中不能自拔。諸將當中，只有蕾茜妮還在提醒著東方朔，由此歸程返回赤城的道路行軍大約需要十日，需要盡快安排全軍啟程。

　東方朔用讚歎的目光看著蕾茜妮，如此剛強的神經，不愧是列加親王第一精銳軍團的統帥，甚至比特魯和亞倫布這些殺人如麻的粗曠漢子還要堅強。東方朔現在也不想在回憶剛剛的一幕，他讚同蕾茜妮的話道:“軍候所言甚是，全軍暫不停留，立即開拔。明日清晨修整一日。”

　的確，現在似乎沒有任何人還會希望留在冰稷山這塊土地。眾將聽到東方朔的命令，紛紛起身離座，即刻安排大軍啟程事宜。

　走在最後一個的蕾茜妮，剛剛要踏出帳門的刹那，東方朔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軍候，我是否過於殘忍了?”

　蕾茜妮停頓住身形，思索了一下，沒有轉身，背向東方朔說道:“如果是我，我也會和東方先生一樣的。”

　東方朔歎了一口氣，苦笑道:“軍候不必寬山人之心，我自知他日必因今日而遭報應。”

　東方朔的話，即在說自己並非冷血的心情，又似乎還有另外的什麽含義。

　蕾茜妮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一些，過了好一刻才緩緩的說道:“除非東方先生與天比肩，否則今日之事，蕾茜妮願為東方先生分憂。”

　東方朔聽到蕾茜妮的話，滿意的點了點頭，用十分嚴肅的語氣答道:“軍候深明大義，東方向來敬仰。有軍候此言，東方他日必報。”

　蕾茜妮聽完東方朔的話，沒有再說什麽，一個從背後看來柔弱的身影，消失在帳外的夜色當中。兩人雖都沒有直接闡述什麽，但通過這次不過兩三句的對話，兩人都知道了對方一些希望表達卻又沒有明說的心意。而這次看似不過簡單的談話所引發的變化，對整個東海軍，甚至日後炎舞陽的龐大帝國，都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東海十三萬大軍，經過了一夜的行軍之後。才在清晨時分距冰稷山數十裡的地方安下了營寨，全軍休整一日。在此期間，東方朔一面派出大量的斥候，打探赤城的戰事。另一面，將昨日的戰事派人轉告炎康等人。經過了一日夜的戰鬥和行軍，直到此刻，東方朔依然絲毫沒有困倦的疲意。剛剛停下腳步，便又將自己投入到了軍務當中。

　當炎康得到了東方朔的消息後，多日以來緊崩的神經終於得到了放松。當他把這個轉告給伊達承宗，宇喜多秀安和拓拔無雙三人之後，三人頓時發出了陣陣由衷的歡笑。

　佐竹毅滿余部約五千人正在蒼龍軍團和赤炎鐵騎的包圍之中艱苦的渡過每一天。這裡地勢平坦，天氣寒冷，倭族的部隊出發之前雖然帶有少量的防寒物資，但經過大戰之後，基本也不曾剩下什麽了。倭族士兵所穿的裝束，只不過是單衣薄褲而已。

　炎康望著三人說道:“大家看我們什麽時候發動總攻為好?”

　宇喜多秀安說道:“現在佐竹毅滿的五千人，卻衣少糧，這裡的天氣又如此寒冷。我看再用不了幾天，他就堅持不住了。”

　拓拔無雙接著宇喜多秀安的話，笑道:“如果他敢突圍，那正好省得我們費力氣打進去。”

　炎康再看了一眼伊達承宗，說:“伊達，你看呢?”

　伊達承宗思索了一下後，說道:“我想給佐竹寫一封信，結果如何，需要再過兩三天才能看的出來。我想最多三天時間，佐竹應該就會主動給我們消息了。現在對他來說，每天都會和度日如年一樣。”

　炎康細細品味了一下伊達承宗的話，讚同道:“我覺得可以，既然軍師他們的大軍已經開始回程，那麽我們如果再等三天可以換來幾千名東海戰士的生命，就是十分值得的事情。”

　伊達承宗將現在的戰事情況以及對於佐竹部的情況分析，簡明扼要又不失力度的闡述出來，命令傳令官交到佐竹毅滿的手中。而蒼龍軍團和赤炎鐵騎，則繼續緊密的注視著佐竹毅滿的一舉一動。等待著他的回應。

　佐竹毅滿雖不清楚伊達承宗信中所說大友次男被部殲滅一事的真假，但如果東海軍真的想要全殲自己，那麽早在多日之前，就可以辦到。他們將自己困在這裡這麽多天，用意何在?伊達承宗所說，佐竹毅滿雖然口頭不相信，但心中早已信了七分。此刻他身邊的士兵，每天都有近百人被凍死，餓死是一個無法逃避的事實。面對幾千名跟隨自己生死沙場的部下，深知無力回天的佐竹毅滿，要求用自己的切腹換取剩余不多的倭族士兵生存的機會。這個提議，被炎康和伊達承宗接受了。

　三日後的清晨，倭族先鋒大將佐竹毅滿，在自己的營帳中切腹自盡。余下的不到三千名倭族士兵，盡數投降。

　至此，倭族前鋒軍，左路軍共計九萬大軍，已經完全被東海軍所消滅。十數日的連續接戰，除了蒼龍軍團擔任主要的阻擊和攻擊任務，傷亡近萬人以外，東海鳳凰軍團，冰雪軍團，暗夜軍團，赤炎鐵騎並無重大傷亡。經過此番大戰之後，東海五大軍團十七萬人，已經完成了之前炎舞陽計劃中的前半部安排，徹底的粉碎了倭族在數量的優勢，並成功的將主力擺放至便於出擊合圍倭族主力的位置。余下的關鍵，就只有看朝陽軍團是否能夠在倭族十余萬大軍的圍攻下，堅守赤城等待東海大軍合圍了。

　歷史，再一次將赤城推向了戰局的最前沿。無論是集中在赤城腳下的十五萬倭族大軍，還是急忙回援的十七萬東海大軍，他們的目的地都只有一個，赤城。而所有的人，都在不知不覺當中用自己的生命和時間做競賽。

　就在東海戰局陷入即激烈又迷惑不清的同時，遠在北方的帝都，一股暗流也在奔騰中流動。東海戰事的消息，已經成為了帝都無論是顯貴還是平民最津津樂道的話題。每一個來自東海的情報，都成了人們翹首以盼的消息。

　連日以來，東海的消息不斷。從炎舞陽奪取四城，直至東海全境，再到倭族大軍克朝海，奪小諸，圍赤城。人們從驚詫東海炎家竟然能在滅門之後還有如此實力，再到出於同為東聖子民而不希望看到異族的奪取自己的家園，以及仇視不平等條約，整個帝都現在的輿論更加偏向於同情炎舞陽了。

　不少天來，康明丁的心情就一直沒晴朗過。無論是大街小巷對自己賣國賊的罵名，還是東海戰事的進展，都讓他夜不安寢。直到當得知倭族大軍一路高歌猛進，連奪朝海、小諸兩城，十數萬大軍以將東海匪首炎舞陽圍於赤城之內的消息以後，康明丁才著實是親自督促自己的廚子作了幾道好菜，美美的叫上了幾個待妾慶祝了一番。

　現在克倫帝那爾一世越發不理朝政，終日只在后宮不出。皇太后則更是整日沉浸在與一個個秘密情人的談情說愛當中，所有的國家大事，軍務政務都交由康明丁協同各部共同打理。康明丁的相府已經宛如國中之國，他自己也猶如帝君一般。他的勢力，還從未向今天這樣的強大。

　近期接連幾次的吏部選拔，康明丁都當著司徒元朗這個吏部尚書的面，將司徒家族的親戚門生用盡各種理由放逐下野。司徒元朗雖然多次奏折進言，但克倫帝那爾一世也只是叮囑康明丁幾句而已。就之差彈劾司徒元朗這個吏部尚書了。

　看到康明丁在朝中隻手遮天，大量原本依附於司徒家族門下的官吏感覺到司徒家族大勢已去，紛紛轉投康明丁耄下。司徒家族的勢力，頓時一落千丈。

　康明丁的心思，現在一股腦的都放在了西線的戰場。那裡威武軍團和柔水軍團，已經匯合了暴風軍團。四十五萬大軍不但一掃過去西線被列加壓製的頹勢，更是將戰線向夢洲內陸的方向推進了近百裡，暫時接觸了洛河省的威脅。

　康明丁盤算著，只要東海全境不歸炎舞陽或者列加所有，那就抽不出手來支援西線，更不會對自己造成任何的威脅。東海越亂越好，東海軍和倭族打的越久約好。只要自己能夠爭取時間，消滅列加。那時候就算倭族想打仗，第一個打的也是吉拉要塞，也是司徒元朗那個老家夥的勢力，正好再借一次倭族的手，對自己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

　同樣的消息，自然也要傳到司徒元朗的耳中。當司徒浩文把倭族圍困赤城的消息告知他的時候，司徒元朗焦慮的在自己的書房內來回渡步。已經受了太多打擊的司徒家族，現在急需的是一場暴風雨，才能挽救這個古老家族的命運。而列加，正是司徒元朗看到了一個救命草。

　如果東海落入倭族之手，那列加也定將腹背受敵，這絕非是司徒元朗所願意看到的。如果列加被康明丁所消滅，那麽下一個滅亡的必將是司徒家族。

　司徒浩文跟著自己父親身後，見司徒元朗半天都隻來回渡步也不說話，焦急的追問道:“父親。我們該怎麽辦，您到是發句話啊。”

　司徒元朗停住身形，詢問道:“老二他們怎麽都怎麽說?”

　司徒浩文“呸”了一聲，說道:“二叔他們那房最近幾天都在收拾細軟呢。他哪還有心情出什麽主意?”

　司徒元朗看著已經身居禮部侍郎高位，但依然只知道整日花天酒地的兒子。再想想自己弟弟，禦使令司徒元康，沒有一個人能幫自己一把。司徒元朗對於這個古老家族的擔憂，又不由得更重了一分。看來事到如今，還是只能有自己這把老骨頭來維持著司徒家族，能維持什麽樣子，司徒元朗自己也不知道。

　“那各部的大人堂倌們又都是怎麽說的啊?”

　司徒浩文憤道:“嘿。您還指望那些牆頭草。他們現在一個個都巴不得和咱們沒乾系，每天都趴在康明丁那裡等著給他提鞋呢。”

　司徒元朗冷冷一笑，說道:“他們都和你一樣，鼠目寸光。看到我司徒家族剛剛有些危難，就忙不遲轉投他人去了。”

　司徒浩文苦笑一聲，道:“父親。現在康明丁都快騎在咱頭上了。您還總是不慌不忙的，您說您怎麽也不著急?現在外頭那些人都說，康明丁早晚拿當年那個條約治咱家一個賣國的罪呢。”

　司徒元朗斥道:“放屁。那條約明明就是康明丁自己想簽的，就算我們不同意，他自己也會和五國簽的。我不慌不忙那是給康明丁看的，我慌了，他下手就更快了。”

　沉默了一陣後，面色沉重的司徒元朗，伏在司徒浩文的耳邊說道:“你即刻派人，假扮商隊，前往東海。務必與東海炎家的後人取得聯系。他們與倭族交戰所需的一切物資，我願意免費供應。”

　“父親。我即刻就去。”司徒浩文應道。

　司徒浩文剛要踏出房門，司徒元朗低聲喝道:“回來。”再次將司徒浩文叫回自己的身邊囑咐道:“切記，此事事關重大，關系到我司徒家族榮辱，你務必要派貼身死士前往。”

　司徒浩文恭敬的答道:“請父親放心。”

　夢洲省前線，列加親王帳內。

　在有些昏暗的燭光下，列加獨自坐在自己的帥位當中思考著剛剛接到的，最新來自東海的消息。對於東海的一舉一動，列加都十分關注。自己最出色的女兒蕾茜妮，就是在東海返回的途中失蹤。而鳳凰軍團，又離奇的被判了自己，投靠到了炎舞陽的旗下。雖然所有身邊的人都說這是蕾茜妮故意送給炎舞陽的嫁妝，但列加還是不相信。如果不是實在抽不出手來，列加早就親率大軍直奔東海而去了。

　現在倭族的大軍，已經在月余的時間裡，連克朝海、小諸兩城，並將炎舞陽圍困在赤城。這個消息，讓列加怎麽也無法入睡。

　“王爺，您休息了嗎?”哥薩得的聲音，由帳外輕輕的響起。

　列加批了件衣服，答道:“是哥薩得吧，進來吧。”

　哥薩得這個跟隨列加多年，號稱列加耄下第一人的將軍，深夜來到列加面前。自然意義非凡。“王爺，我就猜您現在睡不著，特意找了兩瓶好酒。”哥薩得伶著兩瓶酒說道。

　列加騰出了自己的台案，牽著哥薩得的手笑道:“老夥計，還是你了解我啊。”

　兩人對飲一大杯後，哥薩得謹慎的問道:“王爺，您還在為東海發愁?”

　列加帳下諸將當中，唯有哥薩得有如此待遇，能夠和列加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多年跟隨列加的不二忠心，使得哥薩得成為了列加不時傾訴的對象。

　列加仰首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盯著哥薩得，低聲說道:“哥薩得啊，你相信他們說的，我的蕾茜妮是不顧廉恥的委身炎舞陽了嗎?”

　哥薩得搖搖頭，答道:“王爺，我也是看著軍候從小到大的。我決不相信軍候是那樣的人。”

　列加忽然起身怒道:“那為什麽鳳凰軍團好端端的竟然背叛我到東海那邊去了呢?”

　列加這喜怒無常的脾氣，哥薩得還是習慣了。一邊隨著列加起身，一邊給列加的杯中添了杯酒，說道:“王爺，我剛剛還沒說完。我說我不相信軍候會私自背叛您委身炎舞陽，但是我卻沒說我不相信軍候現在人在東海啊。”

　列加把哥薩得剛剛填滿的酒杯，再次喝完。指著哥薩得說道:“你是說，你也認為這裡面一定有隱情的是不是?哥薩得，我身邊只有你敢說真話，你要告訴我真話。”

　哥薩得苦笑道:“王爺。您不要動怒，但屬下就是這個意思。在軍候失蹤之前， 有人見過二王子的人偷偷向東去了。”

　列加把就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罵道:“這個畜生！竟然連自己的親姐姐都要加害。”

　哥薩得連忙勸阻著列加說道:“王爺，現在事無憑據，咱們還是再查查看。”

　列加不耐煩的說道:“哥薩得，明天你就安排一支輕騎兵。我要親自到東海走一趟。我一定要弄清楚這裡面的來龍去脈。”

　哥薩得詫道:“王爺，不可啊。現在帝國幾十萬大軍就在對面。王爺您要是這個時候去東海，帝國那邊知道了，必將是一場血戰啊。”

　列加舉起了一瓶烈酒，大口痛快的仰頭灌下，說道:“無論如何，不能再等了。如果倭族真的這麽快就擊潰炎舞陽，那腹背受敵，也不過是死路一條。早死晚死的，還不如我死之前弄清楚我的蕾茜妮到底現在身處何方。”說罷，列加苦悶許久的思念之情，再也不受壓抑，兩行淚水滾滾而下。

　“就這麽定了。哥薩得你明日即刻準備，我要親自前往東海一趟。”列加的雙眼，帶著多日來疲憊的血絲，望著東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