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晴朗天的下午,太陽火辣辣地照射著大地。
兩支一眼望不盡頭的軍隊如同兩條黑黝黝的怪獸,分別橫弋在漢水河的兩側。刀戈如林,旌旗飄飄,層層疊疊如密林般卻又井然有序。
漢水河,作為西南地區最大的江河,大陸第一大河七色河的分支,今天將在這裡見證著一場足以改變歷史的激烈戰爭。
也許真是因為滄海桑田的環境變化,在春暖花開之際,漢水河竟然還沒有解除枯水期的危機。廣闊的江面縮減到了原來的四分之一。在將近斷流之處,江面甚至已經縮減到了可以以身入水而過的地步。昔日滔滔怒水奔流到海不複回的氣勢已再不複見。確是有些讓人對景生情,不禁扼腕長歎的衝動。
沉楓離開之後,南宮玉瑚將她以前作為南宮世家大小姐時的精明幹練再度發揮了出來。龍州並未出現群龍無首的亂象,再加上東籬散人和蘭雅絲的輔佐,一切都在照著往日的軌跡正常運轉著。
然而月氏領軍南下的消息終究還是來到,打破了整個中西南部的平靜氣氛。果不如先前所料,西南諸侯根本不堪一擊,缺乏統一的協調和精兵良將,很快就被月戶禮打得七零八落。唇寒齒亡的危機,早早地傳到了龍州。
該來的終究會來,該戰的,一戰終究是不能避免。
經過一番躊躇,南宮玉瑚終於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坐鎮龍州。由東籬散人和蘭雅絲帶六萬軍隊出征西南。魯本南、盛龐豐、鳳翎三將都一同隨行,再加上真正有與月氏作戰經驗的水曉韻的輔助。估計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不會出什麽大的岔子。
六萬軍隊,其中只有不到三千的騎兵,這還是蘭雅絲煞費苦心才勉強拚湊出來的幾千匹馬,其余都是步兵。不過水曉韻來龍州時,還一路收集了兩百多名“暗黑之旅”的殘兵余部。都可以作魔法師使用,總算有了一支稍微象樣點的魔法師團了。
月氏此番領兵南下,還是由月戶禮帶兵。不過少了月傾悠在背後的運籌帷幄,月戶禮心中不免多了幾分緊張。自烈魔谷一戰後,月戶禮就簡直對月傾悠敬若天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或許應該叫,佩服得心驚膽戰才對。
月氏大軍一路南下橫衝直撞,但基本上所攻擊的主要目標都是大片的鄉鎮和廣闊的山村地區,雖然偶爾也參與攻堅防禦力較弱的城池。但也是以運動戰為主要作戰方式。野蠻點說,和強盜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不過他們是有組織有紀律性的強盜罷了。
“得人心者得天下。直到現在月氏族人都還沒明白這個道理。看來當年的蓮源帝國倒真是亡得不冤啊!”蘭雅絲喃喃地道。
在驚聞月氏鐵騎南下之後,西南各城的領主貴族們在驚慌失措中才終於省起了危險,慌忙拚湊起了一支聯軍部隊,開始了掃蕩工作。不過月戶禮這家夥也兀太不上道了,盡管明知對手力量與己相差太遠,卻也不給聯軍打上一次仗的機會,存著貓戲老鼠的心理,遲遲不與其主力決戰。以遊戲戰術撩撥著聯軍,一次次的騷擾襲擊和疲憊戰術將聯軍的氣勢逐漸拖跨。
最後決定性一擊的結果自不必再談了。為了保存實力,月戶禮並未下狠心展開大規模流血殺戮。但聯軍由此被擊潰已是不爭事實。四散逃潰,短時間內是再無回氣的可能了。
真正值得奇怪的是,日輪教竟然在此等大事面前保持沉默,自始至終都袖手旁觀。控制下的地區也並未加入聯軍的行列。似乎已經放棄了抵抗,準備迎接著月氏鐵騎的蹂躪了。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越界而來的龍州大軍,便成為整個西南,甚至整塊大陸的焦點。兩方大軍的碰撞,足以影響著未來整個天下局勢的走向。
也正因為如此,雙方都不敢冒然投下手上的籌碼,在對敵了解不明的情況下,抱著同一種心態,不願在城池處進行艱難的攻堅戰,但在野外都彼此繞著大***。
但在長時間耐心的磨蹭下,最後都選擇了背水一戰的方式。最終造成了雙方大軍隔河相望的形勢。
而這確實也是一種偶然。雙方的大軍幾乎是同一時間到達了漢水河的兩岸。誰也沒能來得及搶先渡河,而後來者也沒能揀到個空子擊之中流。所以也只能這樣僵持下去。
雙方在火辣辣的烈日底下都保持著驚人的耐心,都不敢搶先發起進攻渡河。
終於,首先按納不下耐心的月氏大軍敲起了戰鬥的第一輪戰鼓。第一輪近萬的重步兵揮舞著手上的戰刀,口中發出令人震耳欲聵的呼嘯,在盾牌手的掩護之下,挾著地震山搖的氣概如同潮水般的向龍州軍壓了過來。
即使有盾牌手的掩護,但如雨點般落在月氏大軍頭上的箭枝,遮天蓋日的大片陰影接踵而至,仍將大批的英勇戰士逐一射個透心穿。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輪番不斷的密集射擊,幾千把強弓不停地發出“吱啦”聲的連彈,箭象那連續的暴雨一樣傾瀉到月氏戰士的身上,在這種如蝗蟲般的淹沒戰法之下,能夠成功衝上對岸的已不到先前的半數。
月氏那邊也很快還以顏色。不過畢竟隔成長長的一條漢水河,即使水流最低處也相隔有四五十丈。除非使用強力弩弓,否則根本射不到對岸。而龍州軍則可以放心地對著河水中心無還手之力的重步兵大加屠戮。白浪的河水被染得鮮紅,一輪輪的堆砌下,漸漸被沙石和血肉所填平。
不過螞蟻多了尚且壓死象。月氏大軍本就比龍州軍多上將近一倍的數量。在前赴後繼的屍體堆積下,終於填出了一條渡河的道路。踩著血肉搭建的橋梁,大規模的後繼部隊終於一鼓作氣地衝了過來。
當將近十萬大軍挾著一通鼓的氣勢衝過來時,根本是銳不可擋的。龍州軍方面也沒有那麽多的弓箭手來進行全面狙擊。在東籬散人示意下,信旗揮舞,龍州軍隊開始了極有條理地緩緩後退,絲毫不見亂象,讓出了前方一大片廣闊的空地。
正面的激烈撕殺就此開始了!無數的刀光劍影開始了對砍對殺,武器抨擊激起了火花飛濺。鏖戰雙方咬牙切齒,流血殷然,到處是慘叫聲和死屍。平地之上人體很快也壘起來了一座作小山,雙方就踩在傷者、死者的人體上繼續廝殺,慘叫聲接連不斷。月氏大軍完全渡河完畢後雖然取得了數量上的優勢,但龍州軍這邊是以逸待勞也不見得吃虧多少。
兩邊都是正值士氣大旺,殺意衝天。再沒有什麽單純的戰陣和戰隊了,兩方的軍隊都已經深入混合進了對方陣隊的核心。也沒有人再管什麽戰術戰法和什麽騎兵槍兵步兵的配合。全部都是一古腦兒地殺啊!隻憑感覺殺,看著身穿與自己衣服不對的,就是一刀給砍下去。前方擋住自己道路的,也是一槍捅個透心穿。士兵們都已經殺紅了眼,也完全脫離了先前的戰術指揮。
怎麽會這樣的?兩邊的指揮首腦都是與身邊的人面面相覷。
論數量,月戶禮所率的十萬大軍確是足以壓倒龍州軍的六萬人。但論起戰鬥力和軍隊的配合組織性,蘭雅絲的精兵簡政政策的好處在這時終於露出來了。六萬人未必比這十萬疲憊且良萎不齊的部隊差多少。
那麽,最終的殺手鐧呢?
月氏的騎兵天下聞名,在這種大規模的平野戰之中,是最適合騎兵發揮威力的地方。東籬散人不可能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也因此專門制定了相應對抗的戰術。
戰車,這種早在數百年前的百國爭霸時代就已經被淘汰的產物,自騎兵出現後就被徹底擊跨擊潰的古老兵器,卻被東籬散人重新從歷史的垃圾堆裡翻了出來。
騎兵是戰車的克星,這幾乎已經成了每個哪怕懂得半點戰爭皮毛的人的共識。當看到近百輛轟隆隆的戰車再度出現在漢水河一頭之時,除了月戶禮為之呆了一呆的半刻,其余的包括大部分士兵在內的人都哄笑起來。
“散人,這就是你所說的秘密武器?”蘭雅絲忍住氣,朝東籬散人喝問道。
“嵐丫頭,難道連你也認為戰車真的該被扔進歷史的垃圾堆裡了嗎?”東籬散人放下手上的書卷,斜了蘭雅絲一眼,淡淡道。
蘭雅絲上上下下仔細地把東籬散人打量了一周。實在無可奈何地道:“我是不是真的看走眼了。散人,你得知道!現在我們手上的家底也就只有這麽點人了。要是在這完了,我們也就只能到蠻荒去當野人了。不能拿來給你隨便玩的!”
不過東籬散人所設計的戰車至少從外形上看來,擺脫了不少古戰車缺點的限制。四輪造型純以機關來驅動,蘭雅絲估計這種機關設計應該與東籬散人的那輛輪車有些相似。在靈活性上已經完全擺脫了古戰車受戰馬牽著鼻子走的束縛。速度即使尚不能與奔馬相提並論,但也可以在戰爭中跟上步兵的步伐了。
戰車上下左右前後六面都由厚厚的鐵板組成一個巨大的鐵箱式車廂。唯一的進出口卻是在最上方一塊可以活動的鐵板。前後左右四面的鐵板上都分布著密密麻麻的手指頭大小的圓孔,應該是用來發射袖箭一類的暗器的。鐵板車廂外部四面都嵌著長長的一排槍刀。而且下部還拉著一條長長的鐵索,這方便戰車群可以隨時連接起來成為堅不可摧的戰車陣。
“咦!盛龐豐和鳳翎到哪兒去了?”蘭雅絲這才發現在隊伍中找不到兩人的身影。
“我讓他們兩人去幹件事了。”東籬散人眼皮也不抬半下,淡淡地道。
“什麽?”蘭雅絲幾乎噎得說不出話來。“好!好!好!散人!一切都由得你!最後再跟你算總帳!”
***
殷化眉哼了一聲。“本教董長老慘死於你魔教前任教主斡勒翰之手。此等仇深似海。又豈能僅僅是一句交代可以算了的事。”
“斡勒翰,或者說叫獨孤一瓢,早已不再是我教教主了。我魔教教主之位,唯強者能處之。連區區一個年輕後輩尚且抵擋不過,別說他已經身死,就是目下尚還活著,我魔教長老會在此次大會上也會商討廢去他教主一職之事。”奇長老不緊不慢地道。
“那你們是抵死不認帳。想把事情往死人身上推了?”殷化眉的老臉兀地一下變了顏色。“那就別怪本座不給你們面子了!”
白須老者呼地一下自椅上站起身來。“姓殷的!你也別太過份了!要知道我們魔教可不是怕你們雁宮,只是不想無故把這個黑鍋給背下來。你若是再出言不遜,就別怪我們不客氣,把你留下在此處了!”
奇長老淡然道:“殷兄,你與其說是想替董謝杉報仇討個公道。倒不如說是企圖染指那傳說中業已落入敝教主斡勒翰手中的雁宮掌門信物--掌璽劍印而已。”
殷化眉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半響,才道:“掌璽劍印本是我雁宮之寶,掌門信物。你魔教若是想私藏此物,即是對我雁宮開戰的宣言!”
“哼哼!”白須老者冷笑幾聲。“身為堂堂白道聖派雁宮掌門人,卻連掌門人的信物都守不住,就憑這點能耐,還憑繼續在掌門人這高位上待下去嗎?”
“你——”饒是殷化眉修養尚算好,聽了這話,臉上也不由漲成了豬肝色。
奇長老回首瞪了白須老者一眼,方才慢慢道:“殷兄,你此時也是利令智昏,為何不冷靜下來好好想一下。掌璽劍印乃是你雁宮掌門人的信物。所謂見印如見掌門。即使我魔教驅使你雁宮不動,但握在手中,總會使爾等有幾分忌憚。若是真在我等手中,現在早已拿出來用了。還會等到你找上門來嗎?”
“斡勒翰有個女兒,也就是你們雁宮那位神秘的夢盈影小姐——蘭雅絲.德.嵐。她現在在龍州莫沉楓處。這東西你應該去問她才是。”
殷化眉其實也知道這方面的道理,也向龍州派出了相應的門人去尋找蘭雅絲。來魔教不過是一個借口來出口惡氣,向雁宮下面門人尋了交代罷了。聽了奇長老這話,便即不作聲了。
“將叛徒彤璧帶上來!”
聽到這話,在下面一直深埋著頭的沉楓心頭不禁一跳。只聽到一陣鐵鏈嘩啦聲,一名衣裳襤褸的女子緩緩地自殿外邁了進來。借著火光,沉楓才看清楚彤璧現在的模樣。如雲的秀發已經凌亂,衣衫襤褸不整,露出多處雪白的肌膚。往日那汪明亮的秋水已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精神更是不振。
殷化眉橫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彤璧一眼,冷笑道:“就用這麽個女人來糊弄我。也未免太過小瞧殷某人的智慧了吧!”
奇長老微微一笑。“殷兄,敝教肯交出名弟子出來息事寧人,已算是作出最大的讓步了。這女子乃是我魔教叛徒,與貴教董謝杉之死多多少少也沾上了點關系。你若真是再不識趣,執意挑起兩派紛爭,老朽也是無能為力了。一場大戰再所難免了。”
殷化眉心頭一凜。奇長老所言句句如針般打進他的心裡。正面與魔教為敵的後果即使是他,在目前也是承受不起的。不如見好就收,帶走這替罪羊,也算是替董謝杉之死有了個結局,對雁宮上下有了個交代。至於掌璽劍印,恐怕還是得著落在蘭雅絲身上。
想及此處,殷化眉開口道:“既然奇兄已經交出了凶手,本座也不敢再多打擾。今日之事就此作罷!關於董長老和貴教前教主斡勒翰的恩怨也從此一筆勾銷。”
彤璧緩緩抬起螓首,那張曾經數番在沉楓朦朧記憶中出現的面容終於再次真實地映在沉楓的眼裡。只是花容慘淡,全無血色,往日那般剛強已化為了楚楚可人的柔弱。
“怎麽辦?”沉楓皺了皺眉頭,朝身旁的朱三低聲問道。“看樣子雁宮的人準備將彤璧帶走。”
朱三亦是低語回道:“如果讓雁宮的人把她帶走。那便遭了。因為按規矩在大會中間,我們是不能出這大殿半步的。而且雁宮中人行蹤神秘,一旦失去他們蹤跡,恐怕便再難找上。”
“那便真是沒有其他的方法了。”沉楓苦笑道。“看來真的只能出此下策了。”
還未待朱三自沉楓話的意思中反應過來,沉楓一聲長笑,自從大殿下方彈起,兩手在胸前結出萬千手印向下罩出,在殿上眾人都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兩掌結結實實地正印在扭住彤璧那兩人的胸口。
胸骨碎折的聲音驚心動魄的響起,兩名教徒七孔噴血,像被狂風刮起般往後斷線風箏地拋擲,落在堅實的花崗岩地面上摔了個人仰馬翻,骨折肉裂,倒霉連幾個靠後得比較近的,也如骨牌般一口氣倒下六、七個,且沒有半個可以爬得起來的。
“什麽人?”殿上一陣大亂。魔教的那些長老都已經沉不住氣站起身來了。
沉楓一把掀下身上的白袍,冷笑著道:“莫沉楓在此!有膽者上來拿我!”
“莫沉楓?”為首的幾位長老同時相互遞出驚詫的眼神。
沉楓右掌如刀,連劈直下,將彤璧身上的數根鐵鏈盡數劈斷,一把提起彤璧,一邊分心抵擋著前方滾滾殺至的魔教教徒,一邊朝彤璧低聲喝道:“跟我走!”
“你是怎麽會來這裡的?”彤璧美目中閃過一絲奇光,但隨即瞬間熄滅,木然問道。
“現在別問這麽多廢話,先走去再說!”沉楓喝道。
“走?”彤璧淒然一笑。“我走不了!你也別想走得掉。大家一起都死在這裡吧!”
“晦氣!”沉楓低聲罵了一句。
衣袂風聲動,白衣飄飄的公子飄身前進來,加緊連攻幾招,輕聲急道:“還不快走!我想法掩護你們!”
“眾弟子退開!”悶雷般的炸響在大殿中播揚開來。黑影一閃,奇長老已閃身到了沉楓身前,看也不看,凌空一掌, 泛出一股紫氣,化成一圈紫色氣罩,朝沉楓印下。
沉楓悶哼一聲。僅是被這奇長老纏上,恐怕沒有簡單的數十招就休想脫開身。再加上魔教其他的長老和弟子一湧而上,恐怕真要將這條性命留在這裡了。
嘯聲兀地,一道碧幽幽的光芒在殿中瞬間漲爆,化為鋒銳無匹的劍氣,朝著沉楓背後衝去。
沉封“嘿然”一聲,般若之力瞬間轉化為魔武之力,在後背處組起一道晶瑩的護壁。誰知,那道鋒銳的劍氣驟然在空中起了變化,化成一道光球,再度壓縮成一條帶狀的真氣,靈巧地在空中拐了個彎,如遊蛇般向著上空急速蜿蜒延展,到了高空再度落下,卻是突然間漲大了十余倍,凝成一股仿若實質的氣柱,朝著沉楓的天靈蓋衝去。
忽地,一股明亮的劍芒,帶著奇特的弧線軌道,凌空飛至,刺在這若如實質、無堅不摧的氣柱中心處,將這一擊擋了下來。
“姓殷的,你這是什麽意思?”
出手一劍,替沉楓擋下這背後一擊的,正是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雁宮掌門人,殷化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