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昂今天的心情可以說喜憂參半,喜則喜,李賢被提拔為吏部尚書入值文淵閣,朝廷中又多了個中流砥柱,憂則憂,石曹的勢力日漸強大,京城中大小官員除了少數幾個,哪個不看石曹的臉色行事啊!地方上石曹兩黨也培植黨羽,這天下萬裡江山眼看就要改名換姓了,身為臣子的哪能不心焦啊!
馬昂是行伍出身,宣宗皇帝在位的時候就轉戰南北,尤其是在平定交趾的戰鬥中立下了汗馬功勞,一句話,馬昂能有今天一靠自己不斷的努力和拚搏,二是當君王的知人善人給他發揮才能的機會,因此馬昂對朱家王朝那是忠心耿耿,絕無貳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到三十年的時間裡換了三個皇帝,自然就有頻繁的人事變動,馬昂因為功勞大,資格老,因而官階是一年比一年高,但他心裡卻十分的不痛快,沒別的原因,官是當大了但實權卻沒長多少,能不讓他煩心嗎!還有一點,當今皇上英宗對他總是不冷不熱的,讓馬昂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生怕哪步邁錯了被逮住尾巴一擼到底,伴君如伴虎,馬昂的擔心也不是瞎擔心,看眼跟前皇上寵信石曹的架勢,不是不可能啊!石曹雙方哪夥看他都不順眼,都時刻準備著在背後捅他一刀啊!
馬昂長歎一聲,自己盡到了做臣子的責任,問心無愧那就行了,至於將來落下個什麽結果,隨他去吧!馬昂見天色已然不早,吩咐管家打點禮品要去給李賢祝賀。
將軍府大門外,一乘火紅色的大轎停靠著,馬昂從府裡出來,身後跟著四個青衣小帽的家仆,手上各提著禮盒。
馬昂來到近前,轎夫壓轎,馬昂一撩廉籠,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嗖!”地一聲,劃破空氣的聲音響起,緊接著,馬昂就感覺頭頂嗡嗡直響,一抬頭,嚇出了一身冷汗。只見他頭頂轎子的橫木處釘著一支袖箭,三寸多長,袖箭中央穿著一封書信,箭尾尤自震顫做響。
馬昂久經沙場,馬上鎮定下來,他知道對方沒想要自己的性命,不然這一箭就能讓他氣絕當場,穩了穩心神,喝止住想要追查袖箭來處的家將,伸手將袖箭拔出來,道:“起轎,去李大人府。”進了轎子的馬昂取下書信,展看觀瞧。
等馬昂把信看完了,才驚覺自己的內衣都濕透了,信有兩張紙,第一張只有四個字,石亨要反,第二張紙上,密密麻麻地寫了石亨都有哪些同黨,這些同黨都是幹什麽的,官職如何,最後交代了石亨要謀反的大概時間和私自製作的印信,龍袍等物藏在石家的什麽地方。
馬昂是個極其穩重的人,可看完了這封信當時就坐不住,毛了!是馬上進宮稟報皇上還是先調動兵馬護衛禁宮,令馬昂猶豫不決。他也懷疑過這封信所提事情的真實性,寫的這麽詳細肯定是石亨那頭的內鬼啊!可能得知這些事情的人哪個不是石亨的心腹啊!怎麽會出賣石亨呢?該不是石亨的什麽計策吧?借此事把自己徹底收拾了!馬昂心都打開了十二個孔,仔細思索這件事是真是假,自己究竟該怎麽應對。
馬昂他們家和李賢的府第離的不是很遠,因此在馬昂還沒有個確切的結論的時候他就到李賢這了,轎夫落轎將思索中的馬昂驚醒,馬昂咳嗽了一聲,道:“怎麽停下啦?”聽見外面轎夫說到了,馬昂心中就是一動,打個比方說,現在就自己知道石亨要反的這個事,不管是真是假自己要是抖摟出來,自己可得負全責啊!可要是幾個大員都知道了這個事,那就算是假的,法不責眾,皇上和石亨也不能給自己小鞋穿,對,就這麽辦!馬昂剛有此念,腦海中就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一是李賢,皇上剛剛提拔重用他,他現在說話在皇上面前肯定有份量,二是王翱,四朝元老,歷任大員,在皇上和百官之中也是表率,有這麽兩個人跟自己和在一起,就算這封信是假的,誣告了石亨,想來皇上和石亨也不能奈何得了他們,頂多被斥責幾句也就是了。馬昂這麽做不能說他奸猾,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一個弄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他不能不為家裡那幾百口人命著想啊!
這事說來也巧,馬昂的轎子剛停下沒多長時間,後面也上來一頂轎子,來者非別,老臣王翱是也。
王翱本不想來,一則年紀大了不願走動,二來自己的孫子王鴻已經來了,就算是王家的代表了,可他和馬昂一樣,也接到這樣的一封書信,不同的是他的信是躺在床上接的,蹭著王翱的鼻子尖釘到了床頭,沒把老頭嚇死,展信一看,跟馬昂一樣驚駭欲死,左思右想後得出了一個和馬昂一樣的想法,所以他才起身趕赴李府來見李賢商量對策。
馬昂和王翱走了個頂頭碰,由於兩個人都比較緊張,因此那封信還在手裡攥著呢,牛皮色的信封上面扣著火紅色的框框,十分醒目。看見對方手裡的信封,兩個人心中皆震顫不已,馬昂走近王翱的身前,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道:“石亨要反!”
王翱雖然老了可並不糊塗,點頭道:“我們進裡面和原德好好談談,如我所料不差,原德手上也應該有這樣一封告密信!”二人將書信藏好聯袂走進李府的大門,早有管家在那接待著迎了進去。
王翱所料一點都不差,李賢確實得到這樣的一封書信,不過比他們都要晚,馬王二人走進李府的大門時候他才收到。
李賢有個習慣,每晚必讀一篇《論語》,自打他中進士那天開始就沒間斷過,今天雖然是賀客如雲但他雷打不動,抓了個空閑的當口鑽進書房溫習《論語》。
李賢對自己這本《論語》熟諳的很,想找哪篇一翻一個準,可今天卻出了偏差,因為這本《論語》中多了一封信,牛皮色的信封火紅色的框框,擱在了書本的中間讓李賢遲愣了一下,心說誰把信放到這本書裡了,難道是承燁嗎?不能啊!李賢見信口是開著的,打開觀看。和王馬二人一樣,看完信好半天沒緩過勁來,心都蹦上三十三重天去了,拿著信的手一個勁哆嗦,他不是不知道石亨要謀反,可來的實在太快太突然了,一點準備都沒有,李賢就覺得身心發空,了無對策,都有點發傻!
現在李賢也顧不得這封信怎麽會出現在自己的書裡了,隻想找個人商量一下究竟該怎麽辦,他踏出書房沒走多遠就碰到了王翱和馬昂,就像是溺水遇到了救命人一般,直張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王翱看了馬昂一眼,心裡說話,怎麽樣,怎麽樣!老夫沒料錯吧,看李賢這模樣,鐵定也有一封告密信,想到這,王翱在懷裡掏出告密信,道:“我們裡面去談!”
李賢一看,妥!自己剛想找個人來商量人就來了,看王翱和馬昂的神色,估計和自己一個樣啊!三人誰也沒再說話,統統鑽進了李賢的書房。
書房內,三人把各自的書信往桌子上一攤,仔細一看,別說內容是一樣的,就是筆跡都是出自一人之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半天誰也沒說話。
李賢抹了抹腦門子上的冷汗,道:“二位,原德我無論從資歷上還是學識上都不能與之相比,還望兩位大人有以教我啊!”
馬昂也下意識地擦了擦汗水,道:“為了大明的江山,我馬昂可以肝腦塗地,但這個事……!”馬昂把他的擔心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他想這也是李賢和王翱所擔心的吧!
王翱的臉色也蒼白的可以,老頭子又看了看信,道:“我覺得這信中所言**可以相信,你們看,信中所說大部分石亨的同黨都確切的很,有些人我不知道,他們平日跟石亨也無甚來往,但都官居要職,一旦起事沒有他們的幫助會很困難的。”
李賢則持不同意見,他先把曹欽和武統幫的事跟王、馬二人通了通氣,讓二人也有點心理準備,末了李賢道:“假設這信是曹欽給我們的,那麽它的真假就值得商榷了,石亨有謀反之心我敢斷定,可像信上寫的這樣,把謀反的計劃都披露出來,石亨還有謀反的資格嗎?這也不像石亨的為人啊!”
馬昂卻感覺李賢和王翱說的都有理,反而讓他無法堅定哪個決斷了,忠臣固然還是要做,可必須為自己的家人著想啊!自己死不死無所謂,拖家帶口的總說不過去。馬昂咳嗽一聲道:“李大人,王大人,我看我們是不是先行稟報皇上啊!如果貿然行事不管成敗哪都是無法說清的啊!”馬昂骨子裡的忠君思想讓他凡事都以此為準。
王翱覺得馬昂這麽做也對,可這信上說石亨謀反就在這一兩天,萬一讓皇上知道不是要亂做一鍋粥了嗎?皇上的性格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唉!徒增煩惱啊!
李賢知道的比王馬二人要多一些,因此考慮的也比較全面,沉吟一下道:“二位大人,李某給你們看一樣東西!”說著李賢把英宗給他的聖旨請出來,攤在桌子上。
馬昂和王翱見李賢拿出一道聖旨,不知道李賢要幹什麽,恭敬地拜了拜,上前瞧看,不看則可,一看,二人把心都放下了,多少還有一絲虛榮,心裡說話,看來自己在皇上的心目中還是有份量的,佔一席之地這就不容易啊!
李賢收起聖旨,道:“二位大人,不管這封信上說的真假,我們都應該做第一手的準備啊!還有一點我想咱們也應該合計一下,那就是曹吉祥父子的事了,當今聖上和太監王振從小一塊長大,對宦官還是比較信任的,要不然也不會發生土木之變了,但皇上並沒有從中吸取教訓,反而還修建了懷念王振的祠堂,對擁立聖上有功的曹吉祥更是言聽計從,不下於王振當年啊!曹欽常以曹操自居,我想二位大人也略有耳聞,可皇上對此卻一無所知,多半壞事就壞在曹吉祥身上,因此我們雖然要提防石亨謀反但對曹欽卻也不可掉以輕心啊!”
由於李賢剛才給王馬二人打了預防針,王馬二人對此的重要性也十分的清楚,馬昂點頭道:“李大人說的對極了,對曹欽我是一百個看不上,沒想到他背後還有江湖幫派支持,或者說他本身就是江湖匪類,不防著他可是要吃大虧的。”
王翱也道:“自比曹操,恐怕他可沒有曹武帝那能耐,我倒要看看他怎麽篡奪大明天下,不過曹欽手上的兵權也不小啊!當真有起事來他不配合外帶扯我們的後腿可就不好辦了。”
馬昂深以為然,道:“王大人的顧慮不無道理,萬一讓曹欽坐收漁利我等可就是千古罪人啊!現在我認為能指揮得動的軍隊只剩下五城兵馬司、禦林軍、錦衣衛這三方的人馬了,其余像兵部、五軍都督府,不是石家把持就是曹氏控制,根本就不能指望,還得防著他們下黑手呢!”
李賢算計了一下,道:“禦林軍才一萬來人,五城兵馬司的人又駐扎在城外,錦衣衛沒有皇上的諭旨是指揮不動的,再說錦衣衛還要保護皇上的安危,這一劃拉也不到兩萬人啊!如何能抵擋石亨那虎狼之師,光是石亨的家將就不下兩千人多人啊!”事實就是如此,李賢一擺扔手,有些喪氣。
馬昂微微一笑,道:“李大人不必著急,我先給你吃顆定心丸,我弟弟馬寬剛剛就任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我可以提前一天讓他領兵帶隊先做安排,城裡嗎,有這些人就足夠了,不是我馬昂誇海口,只要給我一萬人馬我就可以踏平石亨的府第。”
指揮打仗自然是馬昂最有發言權,聽他這麽一說李賢和王翱稍微安了安心,王翱轉念一想,道:“二位,我看還是給皇上寫個折子比較好,可就怕到不了皇上的手啊!”王翱認為這麽大的事不讓皇上知道不是做臣子應該做的,但他又怕曹吉祥會把奏折扣下,而要自己親自送去,又怕被有心人盯上,因此矛盾的很。
李賢哈哈一笑,道:“王大人不必多此一舉啦!皇上知道不知道都一樣,一來皇上對石亨之事心中有數,二來石亨現在又沒真的造反,咱們未雨綢繆就來個大文章上去,顯得太浮誇了,馬大人以為然否?”
馬昂和李賢都屬於實乾那類人,沒有成績出來是不會宣揚的,點首道:“不錯,現在都是我們的猜測,最重要的還是真憑實據,一個是石亨真的扯旗造反,另外一個就是在石亨的府中搜出書信之中所謂的龍袍印信等物,人贓並獲讓石亨無法反駁,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啊!”
三人商量了好半天,得出的都是一個被動應變的結論,而且還必須要加千萬倍的小心,不然被石亨反咬一口或者被曹氏借刀宰掉都有可能發生,那樣一來可就真是徹底交代啦!
又商量了半個時辰的具體事宜,李賢覺得應該出去應酬一下了,道:“二位大人,我們還是出去吧!事情就先這麽定著,我找人去搜集石亨的罪證,如果有機會的話探探石亨所藏諸物的地方,做到心中有數,你們看呢?”
王翱和馬昂都沒有意見,馬昂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道:“二位,我可得提醒你們啊!從我們今天得到這封告密信的方式來看,咱們的小命可都在人家的手裡攥著呢!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可能大大存在啊!我希望兩位大人能好好保重生命, 加倍小心啊!”馬昂一想到那頭頂的袖箭就渾身不得勁,不管是誰發的袖箭,想要取自己的小命是易如反掌啊!
李賢和王翱的神色都是一稟,馬昂說的沒錯,真要是沒怎麽樣小命先沒了,那還怎麽為皇上,為社稷效力啊!尤其是李賢,對方居然知道他的生活習慣和作息時間規律,看來對自己研究多時了啊!李賢心中幾乎可以肯定這密信鐵定是曹欽派人送來的。
李賢三人出來的時候正聽見石尚說這番話,李賢做為東道,自然得面面俱到,給誰的都是和顏悅色外帶三分謙虛和兩分誠懇。
石尚聽罷頗為高興,坐下道:“李大人連升三級好比是鯉魚跳龍門啊!小侄代表家父特地送來一幅畫,還望李大人不要嫌禮薄啊!”
李賢連道不敢,承煥這桌的楊鬱發話了,他跟石尚一起逛過幾回妓院,彼此還算熟悉些,扯著嗓子道:“我說石大哥,送什麽不好送啥字畫啊!李大人是讀書人不假,可我知道李大人的書法那是當世有名啊!你如果送的不是王羲之,顏真卿的墨寶,閻立本的真跡,還是不送的好!”承煥一聽,得!這位真是嘴上沒個把門的,這麽說不是讓人下不來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