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北海郡送來的加急廷報。”
柳青梵微微頷首,伸手接過執事太監送來的奏冊。不待打開,案幾對面的上朝廷宰相林間非已經從自己的一堆公文上抬起頭來,笑著說道:“又是秋原鏡葉的奏報?這三司監察史也真是恪盡職守。”
青梵微微笑一笑,將廷報瀏覽一遍,隨即遞給林間非。林間非輕笑一聲:“這是給你三司大司正的公文,我可不敢越權逾製。”口中這麽說,手上卻是將奏冊拿過。從頭至尾細細看完,林間非忍不住輕笑搖頭:“居然帶著官兵洗劫豪強大戶,這秋原鏡葉還真是強悍哪。”
見林間非一臉戲謔,意有所指地望著自己,青梵不由也是淡淡一笑。“那一幫趁天災大量囤積糧食、想要積聚奇貨等著饑荒時候大拋大賺,昧心無良打算發這一筆橫財的奸商豪強,隻劫了他們的糧食還算是好的。能夠給他們留下脖子上的腦袋,甚至連家底都給他們一並留下,鏡葉也真是心慈手軟到極點。”
“喂喂,這還是你堂堂三司大司正柳青梵說出來的話嗎?監察朝臣官員、執掌行政法度的督點三司大司正居然不但不追究屬下大將這種完全脫離朝廷典章的舉動,而且還嫌他違法亂紀違亂得不夠……這傳謨閣西花廳人來人往的,你就不怕有人一本奏到澹寧宮去?”
微微一笑,青梵伸手將案幾上茶杯推到連連咳嗽的林間非面前。“這群為富不仁地東西,想發財撈錢也不看準了時候挑中了對象。不響應朝廷捐財納糧協助救災也就罷了。人家心裡實在不樂意我也不能違了賦稅法度去強逼納貢。居然敢在這當口囤糧居奇動搖市場人心,擾亂朝廷救災撫民的大事,當真是一個個都活得不耐煩了!”輕輕扯一扯嘴角,青梵臉上露出十足有趣的微笑,“不過這麽一來也好,白白送上門來的機會借口,打騾驚馬殺雞儆猴,省了我多少麻煩工夫。”
“這話倒也不錯。秋原這麽一手下來。北方災區市場估計少說可有兩月安定。”林間非微笑點頭。合上手中奏冊遞還青梵。隨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是他調動府兵的關防,似乎不是從我這傳謨閣六部或者你那三司走的?”
“果然瞞不過林相的眼睛。三江水師提督魏長雄,他帶出來的水兵是我北洛軍中少數水陸兩方都能戰也善戰地部隊。”
林間非“啊哈”一聲頓時恍然。見青梵也伸手端過茶杯,卻不即飲,一雙幽深黑眸看著自己,眼中閃出異樣地光彩,林間非不由搖頭輕笑:“唉……看來還是靖王殿下思慮周到。發出關防印鑒讓秋原鏡葉調動善戰兵將護送錢糧物資運送。不但確保了一路上地速度和安全,一旦發生了什麽事情也能隨機應變——治政理亂講求乾脆決斷,有這一股力量在,秋原鏡葉需要快刀斬亂麻的時候也有了憑借倚靠,確是省下了朝廷許多麻煩。”見青梵頷首以示讚同,林間非微微一笑,頓了一頓隨即又道,“不過秋原到底只是三司監察。事急從權一時見機。事後這道手續還是要補一補。我這便以宰相台名義發一道明折諭令出去,青梵你看這樣可好?”
隨手擱下茶杯,青梵嘴角輕揚。“這一道明折下去,秋原鏡葉有你林相做免死金牌,以後可是一發要得罪人了。”
“為朝廷做事,還有什麽得罪不得罪的話?要是真的惹翻了什麽人,盡管讓那人找我,真的能夠跑到承安扳倒我,才算他有點本事!”林間非輕輕一笑,神情之間頓顯自信倨傲。
“如此青梵便代屬下謝謝林相了。”青梵笑著拿起茶杯,與林間非的輕輕碰一碰,“可惜傳謨閣禁酒,不然為林兄方才一句就當浮一大白。”
林間非笑著抿一口茶水:“我那酒量你又不是不知。其實我倒是真想痛痛快快大喝一場——果然喝倒了,這傳謨閣西花廳一堆頭痛公務,可就該輪著青梵你了。”
瞟一眼兩人手邊壘起的尺余高地各部廷報奏章,青梵不由微微苦笑。才要答話,突然聽得外面一陣混亂。加雜著宰相台侍衛喝令、執事官員呼叫阻攔,緊張慌亂的腳步聲竟是直直往宰相辦公處事、規矩戒備森嚴的西花廳來。兩人同時站起,對望一眼隨後一齊向外走去。剛剛走到正堂門口,便見一身靛青加寶藍邊紋首領太監服色的宮監飛快奔來,臉上驚恐慌亂、大難臨頭的表情在見到兩人的一刻瞬間顯出如釋重負——
認得他是藏書殿的殿閣首領太監王德,青梵方一皺眉,身邊林間非
聲喝道:“王德!這是什麽地方,容你大呼小叫的放矩嗎?!”
奔到兩人面前,王德“撲通”一聲向柳青梵直直跪倒:“不好了!藏書殿出大亂子了!蘇辰民蘇大人要被打死了……太傅大人快去救命!”
聞言大驚,青梵一把將他扯起:“快說,怎麽回事?”一邊說著腳下已經向藏書殿方向快步走去。林間非眉頭皺起,急急叫過一個執事官員吩咐兩句隨後幾步追了過去。與青梵並肩快行,一邊沉聲道:“王德,一句一句說清楚!”
“今天初八,是每月地頭一回早課,藏書殿地太傅還有各府世子、小王爺都到得齊全。蘇太傅講策論,議到了時政。可課上都還好好的,課間不知怎麽誠郡王大世子就跟倫郡王世子吵起來,周圍都勸不開。蘇太傅親自過去拉,才說了兩句就被誠郡王大世子啐了滿臉,說他什麽迂腐無知胡言妄議排斥賢王文人誤國……藏書殿一下就炸了窩,分了兩派吵嚷還動起手來,大世子更逮著蘇大人夾著拳頭地痛罵……”王德一路急奔口中卻還說得十分清楚,只是語聲抑製不住地顫抖,嚇得幾乎要落出淚來。
“這蘇太傅!難道真老到糊塗了——好好的議什麽時政!”林間非忍不住臉上變色,不顧一路上滿是見到三人在擎雲宮不顧禮儀地奔跑而面露訝色地太監宮人,一口就罵了出來。
“藏書殿逢八早課必議朝務時政,這也是多少年的規矩。”青梵心裡千頭萬緒,語聲卻是冷靜非常。“王德,皇上那裡報知了沒有?太醫院呢?還有皇后那裡,藏書殿都是王子宗親,出了事情有沒有及時過去請皇后來主持局勢?”
“是小的糊塗了——看著不對隻叫人趕去請皇上,自己溜出來尋著太傅和林相大人……”
林間非聽得心頭更是火起:“看著不對……還知道看著不對!藏書殿的陪讀、侍衛都是幹什麽吃的,怎麽讓一群鬧到這個地步?皇子王子再大也不過半大孩子,硬生生拉開都不會麽?!”
王德頓時被罵得舌頭打結:“林、林相大大大大人,那那、那誠郡王的大世子殿下自幼習得一身好武藝,小的們……小的們不敢硬來怕傷著殿下啊!”
胤軒帝三皇子、誠郡王風司廷的長子風亦璋不愛讀書而酷愛習武,而且不畏艱難痛下苦功,練出一身天家子弟少有的好武藝,這是擎雲宮人所共知的事實。聽他這麽一說,林間非也知道自己過分著急氣惱,但心火一時卻是難消:“怕傷到他?那就不怕蘇大人被打死?”
“林間非!”青梵一聲喝出,周圍空氣驟然冷冽凝滯。聽兩人一齊屏息靜聲,青梵定一定神這才說道,“有什麽話還是先趕到藏書殿再說。”
藏書殿在擎雲宮西北,背靠禦花園,與正在西華門外的傳謨閣相隔雖然有些距離,但宮中大道相通,其中也無多少門禁阻斷。三人心中著急,一路腳下趕得極快。才到院牆之外,便聽見裡面吵嚷之聲傳來,其中風亦璋的聲音最大,順著風一聲聲清清楚楚傳進三人耳朵。
“……你知道一個兵一年又該朝廷負擔多少?你知道一年軍中每個人要消耗多少器械, 更換多少衣服護甲?你知道騎兵配的馬匹一套挽具該要幾錢,用得多久就必須更換?戰馬一天幾頓草料,而養護一片草場又要花費多少?人要操演馬要訓練,武器要造衣服要做,朝廷用在軍隊上面的錢從來就沒什麽富余,屯幾畝田不過稍稍解決士兵吃飯,你一個屁也不知道的昏咚書蟲兩片嘴皮子一碰就要再減餉俸來個釜底抽薪——什麽治水治源,嘴上說得真是好聽!你知不知道這根本就是要逼著士兵造反,害我北洛亡國!”
“亡國!殿下你在胡說些什麽?!冤枉死老臣了……”
“當士兵的偷賣馬匹軍械,當將官的私吞空額撫恤,做大帥的虛報功勞戰績……好啊,我堂堂北洛的軍隊在你們眼裡就都是這樣的東西!不說我風氏帝王加上歷代主帥賢相辛辛苦苦調整軍製,都沒法做到盡善盡美,這多少年積累下來的弊政你們甚至不容他一點時間好去一處處革除修正!軍中主事責無旁貸削職奪權這還不夠,全**隊裡大的小的多的少的什麽罪過都往他頭上推,連百八十年前的事情一概都要追究,你們是誠心要給他定下殺頭凌遲不容赦的大罪永世不得翻身啊!你們這一個個存的是什麽心?自毀護國城牆的事情做得毫不遲疑,你們倒是去問問軍隊裡那些士兵答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