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朝,慶元三年,九月六。
這是西雲大陸有史千年以來第一位統一了全大陸的皇帝,大周天嘉帝風司冥登基治世的第三年。
大周一統之前,大陸常用的時歷紀年定之法,主要有大陸歷紀念、國年號紀年和國帝號紀年三種:大陸歷紀年是以千年之前諸部分野、愛提絲上方一族建國西陵為紀年起始,綿延至今恰是第一千一百四十六年。國年號紀年是以國家、君王所定年號為依據,千年神之西陵與其周邊諸國多用此法。而國帝號紀年則需使用國家、君主帝號與在位年數,三者累加紀年,北洛、東炎及其附屬之國皆是如此。比較特殊的是,大陸歷向來在神殿教宗內使用通行,平時則多是為與其他紀年法換算,好作為史官修史參考各國的統一時間標準。洛周一統大陸後,朝廷按大陸各族習慣、歷史沿革,自北洛法典演化的《大周律》確定國家紀年以朝代年號與君主帝號並用,並以大陸歷一百四十四年、大洛靖寧元年六月,天嘉帝告天一統,登基加冕為大周開國之始。天嘉元年即慶元元年。天嘉帝登基加冕的緋櫻花朝,被定為大周國慶。
到天嘉慶元三年九月,大周開國已兩年有余。先,天嘉帝以武功威震大陸,及至諸國順服大陸一統,則廣施善政,尊德壽、舉才俊、任賢能、從有識,朝廷調度有序舉措有方;民無等差,更無論地緣族屬、曾經國別。人人均沾惠利,使各地百姓無不心悅誠服。短短兩年時間,從舊諸國屬地到治政四京,中都承安以下,已是海晏河清,四方安寧。
九月二十六日,是天嘉帝皇后秋原佩蘭的生辰。
西雲大陸,神道傳統“夫妻一體”。從禮儀上帝後地地位在神前並無所差。皇后的生辰自然是一國重要的節日。但諸國歷代。皇后壽辰慶典實際的儀式、規模,都遠不能與萬壽節相比。且二十八歲又非大陸重視的整壽,以秋原佩蘭素來的儉樸不愛繁華,本意隻教循慶元元年、二年的舊例,合乎禮數地簡單度過便罷。不想半月前內廷總管李善向天嘉帝奏報皇后生辰賀宴事項時,恰逢昔陵督統、恭義王上方雅臣進京朝拜,並獻今年第一輪新谷。得知兩年時間。原北洛所育良種高產稻谷在西陵舊境栽種獲得普遍成功,收成勝往年三成有余,天嘉帝正自欣悅,聞聽李善奏報,立傳口諭:“無拘禮儀,盛事為皇后慶生”。
秋原佩蘭是天嘉帝風司冥元配正妻,結縭九年,夫妻相敬伉儷情深天下共知。大洛靖寧元年風司冥受父禪繼位。便立其為後;大周一統。天嘉帝登基次日即行皇后加冕儀式,賜“純仁定慧,福祚綿長”皇后玉璽。愛重之情可見。秋原佩蘭素來賢德,朝臣百姓中都有極高聲望,加之此刻天嘉帝唯一的皇子泓溫是她所出,地位可謂穩若雲山。只是帝後生性皆儉樸,開國之初政事無數,風司冥壽辰尚且簡單,秋原佩蘭更不願以私人勞動內府。然而這一次,卻是天嘉帝親口令為皇后盛禮慶生,旨意一下,擎雲宮中頓時人人奔忙。為把握禮儀分寸、慶典程式,上至朝廷宰輔、教宗主持,下到禮部丞事、國史館最末一等編修,連續幾日徹夜趕工,考證和修訂儀式地具體方案。一時朝廷上下,京城內外,無不在議論秋原皇后地生辰大禮。人們幾乎是將自炎熱夏季積攢至今地全部精力和熱情,一齊都投注到這一件自六月六日夏花朝國慶之後的“頭等大事”上來。
於是,在九月九日秋花朝豐收祈福這一輪剛剛過去、熱鬧兀自未熄的祭典之後,擎雲宮又迎來一連串隆重的皇家典禮——
九月十六日,皇后秋原佩蘭,由祈年殿最高祭司徐凝雪陪同,登太阿神宮行每月朝拜之禮。神宮主持烏倫貝林、主祭司伊萬沙共同為之引導。
九月十八日,擎雲宮皇家神殿祈年殿為皇后舉行生辰祈福禮。最高祭司徐凝雪親為之祈福,天嘉帝亦一日三次到祈年殿祝告平安。
九月二十二日,秋原佩蘭入祈年殿,為侍奉神女,聆教誨、持齋戒,三日清修。
九月二十五日,侍奉禮完畢,秋原佩蘭出祈年殿。帝後同乘輦車,往太阿神宮謝神朝拜。沿途承安百姓夾道歡呼,爭相一睹帝後真容,並為皇后衷心禱告。
是夜,擎雲宮舉行大宴,帝後君臣把酒同歡,滿朝文武、命婦官眷以及各方臣屬、治所主持的使者紛紛向皇后道賀進禮,歡宴徹夜達旦。天嘉帝更下旨開市,使百姓與天家同樂,讓整個承安京沉浸在一片歡欣歌頌的喜慶氣氛之中,也將朝野內外一切活動、慶典推上了最高峰。
而到了二十六日的正日,朝廷地活動慶典多已完成,時間終於重新屬於壽辰主人——皇后秋原佩蘭自己。
按著禮數,早起拜見過太上皇、皇太后,秋原佩蘭便登上皇帝早早備妥的馬車,與風司冥一起出宮回到靖寧王府的潛邸。在闊別三載,然而至為熟悉親切的“家園舊居”中,夫妻二人三年來第一次完全無他人他事打擾地相處相伴,安享了半日久違的清靜悠閑。但用過午膳,帝後便起程回宮。天嘉帝自到寧宮處治政務,秋原佩蘭則按著皇后生辰的慣例,在禦花園舉行遊園式的小宴,邀請各宮嬪妃、美人,舊諸國王族進奉入宮為質的常禦,以及宗室皇親、命婦官眷中親近地女性同遊玩樂。
自嫁與風司冥為靖王妃起便深得皇太后歡喜,時時帶領身邊並協同主持各種后宮聚
朝臣眷屬往來,秋原佩蘭地賢淑溫婉。為人處事得為承安京熟知讚揚。無人不知靖王妃地賢德,更無人會懷疑,接替“睿敏恭德”徐皇后成為擎雲宮新一位最高女主人的秋原佩蘭必然將得到全部宮人、內命婦與朝臣眷屬地忠心。但對真正深諳內廷之道的人來說,從北洛完全承襲下來的一月一大朝並大宴的規矩,使皇后任何的一言一行在宮廷朝野都舉足重輕。只是秋原佩蘭行事太過端方,性情溫婉卻堅守禮法滴水不漏,人無論是有心討好還是懷抱惡意,在她面前總尋不到半點機會。更不能挑剔她一絲一毫。二十五日朝廷已經舉行過生辰慶典。則六正日的遊園她原只需請三五知交小聚為樂。但鳳儀宮地皇后金箋,卻送到了每一位有品階、賜封地宮人、命婦和在京官眷地手上。
此刻正是未時過半,下午陽光正好的時刻,禦花園中各處亭台布置整齊,中間無數宮人女子或笑或言,或坐或立,或一時奔走彼此往來。抬眼。只見衣袂鮮亮襟帶飄搖,襯著不盡的青山碧水、綠樹嬌花,遠遠望去直如繡畫雲錦。
舒適地歪在水榭“煙波致爽”的美人靠上,當朝首輔、大周第一位宰相林間非的夫人白琦,懶懶地將目光從水榭正殿側廂一座略低的臨水殿閣上收回。
“白姐姐看什麽呢?這般有興趣,竟連皇后娘娘都顧不上陪了。”
聽到熟悉的輕快笑語,白琦回頭,臉上已帶了三分笑:“公主說笑了。白琦只是看到側殿中常禦。因為內廷地禮製。平日就被限制在了會祥館;好容易出來一趟,可以看一眼禦花園中景致,卻又為著女眷皆在。拜過了娘娘就又只能呆在映波殿裡。他們也就是十七**、二十不到的年紀,從小嬌生慣養,遠離了父母被送到這裡這般拘著,著實的可憐呢!”
聽到這樣回答,毓親王的獨生女映蘿公主、上將軍皇甫雷岸之妻風若玟頓時笑起來:“果然是好慈善的宰相夫人,但這便是質子了。能得個院子安安穩穩待著,除了限制腳步便無其他禁製,高興時還能幫著編修編修各國國史——到底為什麽來承安的誰不知道,擎雲宮這樣的對待,放到哪裡不說皇上仁慈?姐姐還為他們心疼,可真真要寵壞人了。”
白琦聞言笑一下:“皇上的仁慈寬厚,那是誰都不用多說。我只在想,皇上待皇后娘娘地情意整個擎雲宮都看在眼裡,他又根本就沒這重興致……質子麽,限制地地方天底下有多少,卻讓這些孩子白白頂那麽一個名兒,覺得實在是沒有必要呢。”
“讓他們白白頂一個‘常禦’名號……但說到始作俑者,誰讓國君生了一群兒子卻偏偏沒生出個女兒,禮部的商飛白又忙得沒來及細查,把名字夾在各國進獻宗室公主的名冊中就一齊交了上去呢?結果人都已經踏到承安城邊上,宰相台文書覆核才檢出這麽個漏洞。也虧得皇上寬大,又機敏,生設了這麽個新地后宮位階將事情硬是圓轉了過來。白姐姐說他們頂了虛名……”風若玫輕笑著聳一聳肩,“古來質子就是受人欺壓,若與女子一般地送到皇宮裡頭,更是不論好歹,什麽齷齪的事情都能說得出來。還不如索性給這麽個五品常禦,表明這就是皇上的人——反正全天下都是皇上的,又何妨與這幾個多一重明碼標記?他們得了這個位階,一來有品級的俸祿標準在,不憂平日生計;二來后宮講究品階,他們縱不受重視,也不會為他人所欺;三來質子們位階一概相同,彼此之間無分厚薄,也就少了會祥館的爭端。而皇上簡簡單單交代了各國的舊王族,又省了這一大塊的心思,一箭數雕,手段可是極高明。白姐姐平日伶俐,又得林相教導,向來最精明不過的人,怎麽今天倒走了眼?”
常禦,與女子的妃嬪相對,是擎雲宮內廷中侍奉的男子位階。西雲大陸不禁男風,歷史上許多國家君王都有孌幸臣,或使封侯朝堂或使幽閉深宮,千年來史冊各有記載。但北洛風氏自立朝,便無男子入后宮侍奉之例。大陸一統,天嘉帝登基,原諸國王族紛紛進獻宗室之女,聯姻取信、誠示臣服。其中原自有一層以為人質的含義,然而也有明確將宗親王子以“侍奉”地身份送到擎雲宮的。風司冥雖素無此好,但若將人就此送回,則駁了臣服國面子誠意;隨意納入宮禁,又壞了新朝宮廷的規矩與體面。因此責令禮部、國使館詳閱史冊,最終援引神道故事,按水神肖洛克座下有男女十二常禦之職,為諸國王族的質子專設了新的位階。使集中居住在擎雲宮一角會祥館。這些質子在嚴格遵循擎雲宮內廷禮儀之下。平日也可到國史館等借閱書籍、參與各國國史編修。因此與其說是去國為質幽囚禁宮,其實與外界還是有相當往來;讀書修史涵養自身,就更不是尋常意義上與“女妃”相對的“男侍”了。
但,男女到底有別,內宮之中,“常禦”的身份總是尷尬。加上選擇質子,必定首重人情。少年稚嫩,又自幼深受偏寵的所佔不少。白琦以宰相夫人、秋原佩蘭最敬重長姐與密友地身份,出入擎雲宮原本可算承安京中最頻繁者,對常禦地制度十分了解;而宮闈對這些質子處置地反應,朝野的談論評價,也都一一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只不過,自己隨口兩句憐惜的話,竟能引出風若玫這麽一段長篇大論。卻實在大出白琦的意料。
微微的錯愕之下。白琦隨
了嘴角。
這位映蘿公主,當今皇叔毓親王唯一的女兒,待任何人都是世人稱道的雍容大方。唯獨對自己總是帶著一絲隱約為敵之意。其中淵源緣故,實要追到自己丈夫、當朝宰相林間非地身上。映蘿公主未嫁之前傾心林間非,曾誓言“非君不嫁”。但最後林間非娶了一介平民的自己,她也被而今的太上皇、當時的胤軒帝指婚給因在蝴蝶谷會戰立下大功晉升上將軍的皇甫雷岸。林間非在身份地位、財富權勢強烈對比下的選擇,曾引起承安朝野的巨大議論。風若玫以公主之尊求婿不成,內心觸動更是可想而知。雖然她婚後與丈夫皇甫雷岸情投意合極其恩愛,而自己與她這十數年相識彼此也早成閨中密友,但女人家微妙的心思,兩人相處時風若玫總表現出有意無意地針鋒相對,甚至是成心地比試較量。她原就是極聰明的女子,雖進宮少,平時似全不在這些事情留意,但稍用心思,立即將天嘉帝“常禦”的設置分析得原原本本頭頭是道,襯著臉上此刻地神采飛揚,更顯出王族中人天生的自信驕傲。
與其父風邈然無論何時何處、面對何人都決無改變的恬淡守拙完全不同——不過,也許,這樣的神情,與印象中那位青年俊雄的上將軍……倒是**分相似。
“公主殿下說的是。天下都是皇上的,何況這麽幾個人。”抬起頭微微笑著,白琦的目光再次掃過水榭旁邊映波殿,“不過,最佩服皇上的,是隨便從他們之中提出來那幾個人——國史館的英培、翰林院新進的顧書,啊,當然還有才入閣的公冶頒,個個都不光一支筆頭文字漂亮,胸中確是有真才實學的。哪一個錯過了,都是大周朝的損失。”
從天嘉帝登基至今,兩三年間,會祥館已有數名“常禦”的舊國王子,憑借文辭、學術上造詣,取得國使館與大周新設的翰林院中正式供職。國英培、蔡國顧書均在此列。而魯國王弟公冶頒尋隙私潛出宮,匿名參與大比,一舉奪得慶元二年恩科文試殿生第一。天嘉帝愛惜人才,不但赦了他私自出宮的死罪,還令其直接入傳謨閣學習行走,現就在林間非手下。公冶頒之舉,正是令擎雲宮常禦為世人所知。聽到白琦提到他的語氣口吻,風若玫頓時咯咯輕笑,頷首道:“不錯,公冶頒這樣的人才,無論如何都不該錯過。而皇上也正是挑了這麽個辦法,量才而舉,慢慢起用著那些舊國王族——畢竟有皇上做靠山,誰也不敢小看了這些常禦們不是?但皇上本人從沒踏進會祥館一步,也叫那些有別樣心思的人各各安穩。”
“是啊,所以朝廷上下、諸王舊族,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見白琦微微笑著,手上一幅帕子懶懶地搖,一雙明眸卻是清亮澄澈,風若玫眼中終也放緩。微微一笑在她身邊坐下。“白姐姐。”世人稱道的映蘿公主大方寬和地笑容展開,“映波殿確實狹窄了些。等一會兒娘娘同秋原夫人逛了回來,我們就一同過去略說說提醒。”
白琦聞言一怔,但隨即見風若玫眼神表情,卻是不覺輕揚起唇角。“略說一說,提個醒兒?倒也好,映波殿擁擠,若要幫著再騰一處殿閣來。這確實非得公主殿下開口才是。不過。雖隻提一提。我們也最好先做到心內有數……到底要騰哪裡呢?”
順著白琦目光往左右以及水榭附近的其他殿閣望去,一抹苦笑躍上風若玟嘴角,“白姐姐、林夫人……”
“很為難,是吧?”見風若玫臉上表情,白琦知她已經認出水榭側殿眾女之中離妃、鄭妃的身影。擎雲宮慣例,後妃無功無孕不予加封,因此天嘉帝的妃嬪隻用故國族名或是直接以本身姓氏稱呼。離妃姬氏、鄭妃田氏都是風司冥在身為靖寧親王時便納的側妃。以侍奉的時間,宮中名位自然在眾人之上。而兩人身邊所聚妃嬪,也多來自各國,此刻人人臉上都是言笑晏晏,正是一團和氣,風若玫卻直覺一股寒意上到心頭:“難怪姐姐看了這許久,卻不肯多事。”
白琦笑一笑點頭:“正是這個道理。這擎雲后宮,到底都是皇上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怎麽能多一句半句嘴?但公主殿下是皇上長姐。開口自是不妨的。”話雖嚴正,但說到後面,語氣已轉成向來地輕松。
“皇上長姐?啊呀呀。這個,若論皇上與娘娘地親情信賴,或還是林夫人更當得起,映蘿是無論如何不敢地。”風若玫掩口輕笑,妙目流轉,“而血緣至親,那邊兩位,才是皇上的親姐姐呢!”
順著風若玫視線看去,白琦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在水榭靠欄另一端的三名白衣美人身上——卻是從方才秋原佩蘭說各自散去在園中遊玩時,就相攜了坐到這邊說話的傾城公主風若璃、安樂公主風若琳與天嘉帝的鍾貴妃鍾無射。風若琳、風若璃分別為太上皇胤軒帝最長與最幼的女兒,風若琳是皇太后徐韻芳長女,與風司冥一母所生。注意到風若玫在“親姐姐”三個字上語音微妙的上揚,白琦笑一笑,剛要答話,卻聽風若玟驚詫地低語:“啊,那不是鍾妃?坐在傾城邊上地那個。說得那般開心的模樣……她們兩個幾時就這般的要好?”
白琦目光閃動,但見美人靠上,風若璃松松地憑靠著,口中與站在身前方的風若琳說著話,一隻手卻與坐在她身邊的鍾貴妃鍾無射的手握在一起。擎雲宮中人皆知傾城公主與鍾貴妃素性冷淡為人清高,但此刻兩
都帶著淡淡的笑容,與風若琳說話間偶然的相視莞爾十足地默契與親密。
平心而論,天嘉帝地後妃,是貴妃鍾無射出身最低。犯官之後,落入樂戶的女子,承安京霓裳閣中的樂工歌姬,卻因為胤軒二十年北方三郡河工弊案,為模糊視線爭取時間,靖寧親王風司冥定下暗度陳倉之計,不惜以自己清名代價,與她共演了一場“消沉墮落、縱情放浪”地大戲,騙過案犯耳目取得實證,最終使弊案大白於天下。鍾無射敏銳聰慧,深明大義,襄助靖王成功,風司冥心感激之余亦複愛悅才德,奏明了胤軒帝將她立為側妃。
納妻論德,不以門第出身——風司冥的舉動,當年在承安朝野曾激起渲染大波,但終歸以靖寧親王的大功於國完美收場。而鍾無射以霓裳閣樂伎襄助賢王,以蘭質慧心、謙恭柔婉侍奉夫君與正妻秋原佩蘭,最終也成為受人敬愛的王妃,這一段故事傳奇至今為承安百姓津津樂道。只是,在處久了朝廷和后宮,習慣於一切遵循“禮法規製”的眼睛看來,不論是鍾無射的身份還是風司冥的舉動,都是與擎雲宮體統不合的。從當初風司冥“做戲墮落”招致滿朝非議,就曾引出宗親的許多聲音。這其中,以傾城公主風若璃的態度堅決、反應最為強烈。
傾城公主風若璃,雖為離貴妃所出,但出生後就在徐皇后身邊由她親自撫育。因是帝後至寵的幼女,風若璃養成一副清高矜貴的冷淡性情,少與人親近。但在王女出嫁前,依慣例到最高神宮學習修養的半年裡,與同時進入神宮做侍奉神女的秋原佩蘭結成了好友知己。與太寧會盟的質子、西陵安王上方無忌成婚後,傾城公主與靖寧王府繼續保持了親密友好;后宮之中,朝廷女眷的往來時,風若璃對靖王妃的格外青睞無人不知。因此當得知風司冥故作流連霓裳閣,風若璃異常憤怒,甚至驚起了胤軒帝與祈年殿大祭司,將事情直鬧得京城朝野沸沸揚揚,與靖王關系更是十分的緊張;直到後來真相揭開,姐弟之間才重得緩和。只是對“根源”鍾無射,風若璃始終存著芥蒂。鍾無射作為靖王側妃,品階隨著風司冥一次次立功不斷受封提升,一系列儀式典禮,傾城公主都借故不曾出席;平時宮中的宴會相見,態度也十分疏遠。當然,除了秋原佩蘭,風若璃在宮中原本也不與他人親近。但她與鍾無射故意的疏離,卻是承安京中得到眾人一致確認的事實。
而天嘉帝登基之後,一貫得到風司冥與秋原佩蘭喜愛的鍾無射,被冊封為僅次於皇后的皇貴妃。后宮內廷之中,這一名位自是極尊。然而鍾無射原也是極其安靜淡然之人,宮中除非禮儀必要,從不與人往來;憑借帝後的特許,又把宮中熱鬧場合一概避去,不在人前多待。像今日這般停留在禦花園水榭,已經令風若玫有驚訝之感。再看到留了她一同說笑的竟是號稱冷漠,又素來與她似有不和的傾城公主,兩人之間顯出知交一般的默契,風若玫更是深有所動,疑問直截了當到幾乎有些失禮的地步,一時卻也是全不在心上了。
“鍾妃清靜高雅,又妙解音韻,雖然人前冷淡些,其實性情是極好的。”白琦微笑一下,向微愕回頭的風若玫輕輕頷首,“與傾城公主倒是頗有些相像,想來公主殿下能夠了解。”
風若玫聞言微笑,神情間已然恢復從容。掃一眼眉目含笑的三人,“傾城的脾氣……是了,若沒有真正的好脾氣好性情,是與她處不到一起的。還有大姐姐,雖然人前溫和,看人也是極挑剔的,眼下連她都與鍾妃說得這般歡暢——這樣看,倒是若玫的眼拙,竟錯過了家中這樣一位好姐妹。”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殿下既已這麽想,何不現在就過去?”白琦抿嘴笑道,“而且也好與安樂長公主見禮——你們都是上將軍的夫婿,以後又都長在承京,彼此要提點照應的事情可多了呢。”
安樂公主風若琳駙馬, 是上將軍慕容子歸。他以東督護將軍,在北洛東方國門玉乾關鎮守二十年。北洛攻克舊炎的大戰,又是他按風司冥策謀,統領三路分兵的東一路十五萬大軍;並且在最終兕寧城外紅土坡決戰,率三萬伏兵,在決勝的關鍵時刻一舉奠定北洛勝勢。大周一統,天嘉帝賜封慕容子歸護國公爵位,令其繼續主持玉乾關軍務;兩年後,因皇太后之言,又與朝廷合議,將慕容子歸調回京城。慕容子歸與新任陌城太守裴征交接完畢後,舉家返回承安,到達京城也不過三日而已。安樂公主是胤軒帝長女,嫁與慕容子歸,隨之二十年遠戍在外,其中隻還京過寥寥數回。天倫親誼,早盼團圓。今次慕容子歸還京入朝,雖職務尚未確定,但“出將入相”卻是大周開國後職官的一條默認慣例。自己的駙馬皇甫雷岸同為軍中上將,風若玫對此自然心知肚明。聽白琦淡淡一句提醒,頓時笑道,“就這一句,真真宰相夫人的派頭——提點照應,卻是好為林相省事省心吧?我就知道你當著我是絕不會有廢話的。”
“將相和合,朝廷安寧,皇上才安心不是?你我人婦,這等簡單的道理自然是要明白的。”白琦笑一笑起身。“一起過去吧……雖然之前拜見過兩遭,輕易還真不敢往安樂公主身前湊。”
“你林相夫人還有什麽不敢?大姐姐為人最是寬和的。”風若玫也笑起來,順勢挽起白琦的手,一起向那三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