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對靖王真是用心良苦,情深意厚啊!”
送走徐凝雪,青梵獨自一人坐在桌前靜思沉吟,突然聽到這麽一句不由苦笑搖頭。抬頭看向自書房側廂轉出來的一身錦袍寬帶的青年,見他一臉笑容滿是有趣玩味,青梵頓時一口氣歎出。“幾日在霓裳閣不出的人是靖王可不是你,池郡王殿下!”
風司琪笑嘻嘻聳一聳肩,拖過一張方凳在青梵身邊坐下。“太傅大人嫌司琪油嘴滑舌,不學無術胡言亂語,司琪這不是趕到太傅大人府上來跟您讀書了麽?”
看風司琪一副裝腔作勢的“誠懇”模樣,青梵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池郡王殿下在青梵這裡倒是自在。”
“太傅大人府裡清靜雅致,絕無俗人嘈雜擾心亂耳,司琪若是在這裡還不能自在,那麽天底下估計就沒有地方可以讓人自在安閑啦!”風司琪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抓過桌上青梵的茶杯喝一口,見青梵瞪住自己的眼神似有微微不悅,笑一笑隨即將茶杯擱回原位。“果然只有太傅大人這裡才有能跟宮裡媲美的好茶,這最上品的‘雲煙霧露’也不知道費了三皇兄多少心思——不過一口喝下,就讓人隻覺身在雲山霧罩之中,撲面水汽盈盈而可知遠山如畫啊!”
青梵原本面色深沉,聞他此言不由微微一笑:“五殿下若是喜歡,我自叫下人打包了送到池郡王府上。”
“如此,司琪就多謝太傅厚贈了!”風司琪頓時跳起身來。向青梵一躬到底。“不過司琪還聽說這‘雲煙霧露’的絕頂好茶必須配有絕頂好器才能沏出真正滋味來。比如太傅大人使用地碧玉凍雕成的茶盅,還有宮裡紫陽竹根鏤空的大自在杯,將‘雲煙霧露’的水汽凝住而不蒸騰肆溢,使得好茶好香好景皆盡融在一杯,才有了這杯盞之間也足能遠觀的方寸勝景……”
青梵呵呵輕笑:“京中都說五皇子殿下隻知貪懶,可有誰見過殿下這般心思靈巧、言辭精妙?品好茶須有好的器皿,一看二聞三品味缺了任何一樁都是辜負佳茗。那種為解乾渴而直奔主題的牛飲,當真是白白糟蹋了‘雲煙霧露’之名啊。”
“那麽太傅是肯賜下杯盞了?”
“殿下所言不錯。青梵自當為殿下周全心願。”青梵頷首微笑。一邊抬手示意他重歸座位。一邊取過茶壺茶杯親手斟了茶送到風司琪面前。“殿下請用。”
雙手接過茶杯,低頭卻見只有杯底淺淺一層,風司琪頓時苦笑,“太傅大人,這……”話音未落,見青梵臉上笑容已經盡數收起,神情深沉莊嚴。目光銳利凜然生威。風司琪心中頓時一凜,手上一顫,急忙強自鎮定地將茶杯擱回桌上,隨即低垂了眉眼靜靜凝視自己足尖。
目光在風司琪臉上身上掃過,沉默片刻,青梵淡淡開口:“池郡王殿下,這幾日在青梵府上睡得可好?”
“是,是是。司琪睡得很好。”聞聲一驚。風司琪條件反射地抬頭回答。
“青梵府上,對殿下招待可算周到?”
“周到,非常周到。”
“還有這‘雲煙霧露’。殿下幾日品得可足夠?”
“……是,司琪盡享口福。”雖然越答越覺頭皮陣陣發麻,風司琪還是直視青梵雙眼——當年他雖時時逃脫藏書殿中課業,但柳青梵親講的課程胤軒帝到達旁聽十有其九,逢到這種時候自己地侍衛隨從便是強拉硬拽也要將自己架到藏書殿。青梵授課,素來要求殿中皇子陪讀回答問題之時一概抬頭直視,他在擎雲宮號令威嚴僅次於胤軒帝,幾年下來自己早是習慣養成。此刻雖然聽他言語聲氣輕描淡寫中透露出不悅不滿之意,風司琪也只能硬著頭皮與之對視,不敢輕易避開視線。
“殿下說地看來倒也都是真心話。能夠讓看似散漫隨性、其實精細挑剔五皇子殿下滿意,青梵心中十分得意。”青梵嘴角微揚,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只不過皇帝陛下吩咐地事情,給殿下期限看來也太長了一點。”
風司琪頓時大驚:“太傅……大司正大人!”
“池郡王應該還沒有忘記皇帝陛下交給您的事情吧?”伸手端過茶杯,青梵緩緩撇去水面最上一層茶沫,“京裡局勢雲山霧罩,但凝流已過三日,再朦朧不明的隱晦山景,以池郡王殿下的善思善品想要看清應該也不成什麽問題。方才大祭司的一番話郡王殿下也聽得清清楚楚,柳青梵自己的意思已經說得分明。當然,青梵
不想瞞著殿下與皇帝陛下——殿下在青梵這裡耽擱了差不多也該起身了。”
風司琪早已站起身來:“皇上將這件事情交給司琪,原本就是為了方便時刻向太傅大人討教。太傅大人這麽說,司琪實在經受不起。”
“經受不起?天底下還有婉轉柔韌如五皇子你經受不起的事情?”青梵頓時哈哈大笑,但極快收斂了笑聲。微微傾身靠近風司琪,一雙幽深黑眸閃爍出銳利光彩。“風司琪,澹寧宮裡,向皇帝主張你來主持這件事情地人是我——柳青梵的這雙眼睛,可是絕少看錯什麽人的!”
“是您?”風司琪心中頓時大震。“那皇上那日當眾斥責了九皇弟又莫明遷怒於我,令我專心用功,半月時間必須正確對答朝政否則家法國法一齊伺候,這一步……”
“自然也是柳青梵的主意。不過也虧了那日王元壽辰,宴席之上當著朝臣百官尤其是幾位皇子的面,殿下親口與青梵定下讀書之約。殿下在朝野素來表現出懶散頑劣的一面,藏書殿中便遭強迫也不肯親近書本。朝中太傅、學士多是謹慎實心之人,輕易不敢應下教導速成一職。這樣一來殿下被逼無奈,自然會求到青梵這裡——在滿朝文武還有任何一位皇子親王看來,這件事都是順理成章絕無奇怪可言。這時只要一道密旨,吩咐郡王殿下趁此半月暗中徹查北方水利工程弊端實情,這樁胤軒一朝最大的工程弊案,不日便可水落石出了。”
“正如太傅大人所言——那日下了朝和蘇到我府上秘密宣旨,我還以為……父皇是被九皇弟那裡的軍製弊政氣昏了頭,把下達地旨意都弄錯了。”
見風司琪目光透露出深深地驚奇和感歎,青梵不由微微一笑,起身緩步走到窗前。“‘知子莫若父’。便是退一步,他自己也是從皇子到太子到皇帝一步步艱難走過來,咄咄逼人也好,韜光養晦也好,蓄勢待發也好,明哲保身也好,各人身在其中的心態如何不知?何況兵法中有所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說到瞞天過海的手段,風胥然到底還是風胥然。”
“‘知子莫若父’,反正風司琪也沒有什麽真地想瞞了他。這麽一想,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風司琪輕笑一聲,心神漸轉鎮定,語聲也恢復了最初的輕松自在,“只不過,我們每一個動作每一絲心意,都被父皇半點不落地看在眼裡……每次想到這個,心裡就沒法不害怕動搖啊。”
“不需要隱瞞,也就沒什麽害怕。而且池郡王殿下不是時刻都準備著在皇帝陛下面前精彩表演,希望將真實的心意曲折轉達給他麽?這麽多年一如既往的盡心用力,要還看不見斷不明,那皇上也就不是整個大陸都威名遠揚的胤軒帝陛下了。”
風司琪笑一笑低下頭:“但到底還是司琪天真愚鈍,瞞不過父皇也瞞不過太傅大人,讓大人見笑了。”
“只要不是假仁假義,欺世盜名就好。殿下雖然行為出格不循常理了一些,但存心溫厚,手段計謀但求自保,凡事擔於一身,絕不因己害人傷人——這一點,便是朝中最受眾人讚揚的誠郡王、三皇子殿下也不能及,更不用說其他。多少年始終堅持自己理想,又將一切做得不顯山不露水,理所應當自然而然,皇帝陛下的眾位皇子當中,殿下確實稱得上是聰明絕頂的人物。”
“司琪……司琪當不起太傅大人如此誇讚。 ”
搖一搖頭,青梵淡淡笑道:“當得起當不起,尺寸在哪裡可不是殿下說了算的。只是如今這一件棘手公務,有靖王這些天的配合吸引了風司寧、風司磊以及朝臣諸人的泰半注意,郡王殿下所要面臨的局勢,朦朧雲霧是比三四天前消散了許多,但過分明亮的光線對暗訪暗查也會產生些許不利影響。殿下此番北行,路上……要當心了。”
見青梵目光似有心似無意地在繡著蒲蘭圖案的椅墊上掃過,風司琪心中一凜,隨即躬身行禮:“司琪謹遵大人教誨。”
“如此便好——殿下請盡快上路,青梵在承安敬候佳音。”
再行一禮,風司琪快步向房外走去。走到門口突然頓住,轉身道:“太傅大人,二皇兄是司琪親生兄長,大人……真的放心?”
青梵淡淡一笑:“倫郡王是殿下同胞兄長,但皇帝陛下卻是兩位殿下的親生父親——這其中的道理,難道還不清楚嗎?”
風司琪頓時頷首,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