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揚建城時,雍揚正處於世家並立的局面,因而沒有修建規模可觀的子城。
梅族掌握雍揚大權後,考慮到在已建成的雍揚城內部修建內城,靡費甚巨,於是放棄修建內城的想。在徐行的建議下,將城中居中四個坊勾連並通,用青磚條石修砌的坊牆相圍,相對於雍揚城門,修建了四座雄偉高峻的坊樓,相當於內城的四座城門,一定程度上加強對“內城”的防衛,差仿內城的建築群就此形成,雖說險峻堅固無法與真正的內城相比,卻宣告梅族在雍揚獨一無二的位置。
坊樓內外的街道分有外街與內街之分。景陽門至政事堂的一條街被景陽坊樓分為兩段,外側為東華外街,內側為東華內街,進了景陽坊樓,東華內街東側為備糧倉,此倉極大,幾乎佔去整個子城的四分之一。街西為司錄廳、士營廳、儀曹廳、士曹廳,在這四廳之後又為作院、刑曹廳、刑椽廳、右獄、戶曹廳。在這三廳一獄之後又為作院、通判北廳、通判南廳、機宜文字廳、揀馬廳以及譙樓。進麗陽坊樓,街南為備糧倉,街北為府獄、府衙、軍器庫、軍貨庫,街南為兩個作院。
雍揚的官衙麾集於此,是為雍揚城的中樞,亦稱官城,雍揚政事堂處於官城的中心,四面開門,通達四門的四條官街都通到政事堂門前。
梅府緊挨官城西北,為獨立的一座坊院,梅族大宗入住梅府以來,幾經修繕,府內陳設豪華,戒備森嚴,廳堂內外軒敞有序,是一座典型的官衙宅邸合一的莊園,亦名梅園。
園內共有樓、房、廳、堂三百余間,佔地二百六十余畝。同樣分中、東、西三路,東路為家廟,中路為主體,分前後兩大部分,前為官衙,設六廳三堂,後為內宅,有前上房、前堂樓、後堂樓、及後花園等。
梅園的後花園一片青翠,假山、魚池、花房,顯示出梅族的情趣和奢華。
東海戰局之後,梅族就遷出梅園。
徐汝愚出任雍揚都尉時,一直在挑明月樓中處理公務,而後江凌天接任都尉職,也沒進政事堂,而是在梅園的前院官衙裡處理公務,梅園的內宅卻是一直空置。
政事堂與梅園後宅的空置,背後的意義不言自明。
朝日初升,徐汝愚在梅立亭的陪同下,走入梅園的內宅。
梅園內宅空置兩年有半,但是有常人打理,並不似許久沒住人的模樣,徐汝愚站在月門前良久,久久不語。
梅立亭隻當他被梅園的精致景物所迷,悄悄侍立在他的身旁,也不出語催促。
前院官衙的大廳裡,雍揚主要官員將領濟濟一堂,江凌天、梅鐵蕊、陳子方三人還未出現,軍政議程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正式開始,彼此相熟的湊在一起,相互打探著消息。
雍揚水營重建之事,近日來炒得沸沸揚揚,自然是眾人交頭接耳的談資。
梅族主政時,雍揚水營由南城統製節製,而徐汝愚接任雍揚都尉時,曾虛設雍揚水營統製一銜,由張式出任,此時,南城統製許道覆與雍揚水營統製自然成了眾人的目光匯集之處。
為了抵禦普濟海匪可能發生的再次入侵,重建的雍揚水營必定不小。這差事攤到哪家頭上,那家的實力便會極速上升。雖說初建階段,水營的防務會集中在外圍水域,防止普濟海匪小股向雍揚陸上滲透,但終究會借著雍揚境內尚有密集的水網,將影響力幅射到雍揚全境。
鍾籍靜靜站在一角,看著略帶緊張與興奮的許道覆、張式等人,心中奇怪沈德潛的表現卻是十分的平靜。江凌天、梅鐵蕊、陳子方三人每次都會最後一同出現,尚不足奇,張仲道對這種吵吵嚷嚷的會議,甚為反感,列席過幾回,每回都是哈欠連天,十分影響發言者的心情。只是他代表著徐汝愚,也不能對他有所指責,他現在沒到也屬正常。可是梅立亭、刑坤民、沈冰壺等人到現在也沒出現,卻讓人驚訝了。
許道覆似乎也意識什麽,微斂著雙眸在人群中掃索,瞳子射出的光寒意越來越盛。正在此時,沈冰壺與刑坤民出現在門口,將佩劍解下來遞給門事官,跨進大堂,便走到一角,也不見與人搭語。
鍾籍看到數人神色一寬的樣子,心中暗笑。
浩浩蕩蕩的江水,水渦一個接著一個的飛快的打著旋,向下追逐,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水面上,又有無數個水渦重新旋出。幾隻江鷺停在江中的沙洲上,擰過修長的脖子,伸喙整理的灰羽。遠際,數隻大帆怒張著出現在銀光粼粼的江面之上,江鷺一下子驚飛上了半空,劃過優美的弧線,點著江面,留下數個蕩漾開去的水波,向江岸上的密林飛去。
季子衡看著江鷺驚飛遠去,嘴角不自覺的上牽。
徐汝愚緩緩向前走著,雍揚軍政會議在開得熱火朝天,卻還未到他出場的時候。梅立亭告缺,依舊陪同在徐汝愚身邊,等待南院的傳話。
徐汝愚說道:“這園子每日的費用靡巨,我怕是住不起。”低頭想了片刻,說道:“演武堂不用另外選址了,我看此處就好。”
梅立亭沒有接過他的話,他知道二叔一定會勸阻的。
徐汝愚既然應允銳意進取天下,焉能不開府設幕?清江府與雍揚府地理尚未聯絡一片,梅鐵蕊的用意自然是希望徐汝愚選擇雍揚而非清江。
梅園內宅一直空置,就是等徐汝愚入主。
徐汝愚既然為雍揚之主,雍揚財政自然會設內庫由徐汝愚自主支配。
梅立亭心想:銳意進取天下,或許為難了你。內宅終究會作何用?
徐汝愚看了梅立亭一眼,見他沒有應自己的話,就知道以此處為演武堂所用,頗為困難。梅園原是梅族的私產,在這點上太違逆梅鐵蕊的意願說不過去,隻望能找到折中的法子。
只是梅族一意將自己縛在奪取天下的戰四,確實讓人苦惱。
徐汝愚想到那些提著動人口號去爭奪天下卻最終陷入個人權勢私欲的梟雄史載不絕,不由擔心自己日後的變化,剛剛邁進梅園的一刻,自己內心不是一樣泛起稍縱即逝的興奮?
政事堂上,江凌天與陳子方分坐左右,梅鐵蕊坐在左列之首,沈德潛居右列之首,兩列依次而下分別是張仲道、許道覆、張式、萬嶸、鍾籍、龔豪、沈翼、沈冰壺、刑坤民等人。
眾人似乎都有著無比的耐心,上午都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爭論不休,誰也沒有主動去提重建雍揚水營之事,仿佛誰一提出此議,就會被眾人攻詰,從而陷入被動,與雍揚水營無緣。
便在午時即將休會的時候,張式看到許道覆遞過來的眼神,站起來說道:“諸位都沉得住氣等台風季節過去。”見無人應氣,張式愣了一愣,沒趣的自說下去:“台風一過,公良友琴必會因遷怒而患雍揚,諸公有何見解?”
張仲道冷哼一聲,說道:“何來遷怒一說?”
張式便要脫口說出徐汝愚撫州再挫普濟海匪一事,卻見張仲道怒目相視,才省得這樣的話只能在底下傳言,萬萬不能上台面來說,說出口就有抱怨徐汝愚致禍之意。語氣稍緩的說道:“公良友琴每回受挫,總要將怒火泄在沿海百姓頭上,可見他心智失衡,我雍揚不可不防。”
張仲道甚感無聊,知道接下來的話,卻是編排好的,禁不住打了個哈欠,將許道覆即將脫口的話給打了回去。
雖然早有安排,卻也不願許道覆一時得勢,打亂他們的節奏卻也必要,只是張仲道如此胡攪蠻纏,讓梅鐵蕊暗自好笑。梅鐵蕊見許道覆臉色漲紅,說道:“雍揚的防衛一直沒有松懈下來,多勞張將軍記掛。”
張式趨前幾步,站到大堂的中間來,說道:“雍揚針對普濟海匪實行的是內線防守,依托城池塢堡,防止普濟海匪侵奪雍揚的地界。若是普濟海匪分成小股滲透到雍揚內陸進行破襲,這種內線防禦就會露出他的漏洞來。”
在座諸雖然不是都知曉軍事,但是撫州會戰後,都有著公良友琴再度侵襲雍揚的擔憂,故而對其可能的作戰方式都耳熟能詳,此時再聽張式口中說來,眾人莫不點頭稱是。
張式臉有得意色,繼續說道:“我雍揚依托城池塢堡才據有優勢,若是普濟海匪分股潛入,我雍揚軍各部為了庇護鄉野百民,勢必被迫離開城池塢堡與其野戰,且不論能否捕捉到流竄各處的海匪,至少各地因匪患而造成的損失無法彌補。”
沈德潛說道:“張將軍如今對兵法頗有心得啊,一眼看穿雍揚防衛的漏洞所在。”
張式覺得臉微微一燙,再看沈德潛一臉平靜,不似在譏諷自己,覺得有些意外。
沈德潛看見張式一眼,心想:只有你這樣的人甘願讓人當槍使。目光掃過江凌天等人,繼而盯在許道覆的臉上,說道:“我雍揚各部若被迫離開城池塢堡,在野外尋擊小股的流匪,原有的防禦體系勢必出現空當。我雍揚又無水營哨船可以對神出鬼沒於江洋的雍揚水營提前警訊,公良友琴完全能夠捕捉到我們的防禦空當再次大舉侵入。許將軍,你說我的擔憂可是說得過去?”
許道覆抬眼迅速望了他一眼,隨即垂下眼簾,不動聲色的說道:“沈長史知悉兵法,你說如此,就真有可能如此。”心中卻為他主動提及雍揚水營一事略有震驚,心想:沈家亦有意染指雍揚水營,為何沈德潛如此沉不住氣先跳出來,莫非他有十足的把握不容眾人抵製他沈家?
沈德潛側臉向江凌天看來,朗聲說道:“雖說我雍揚與陳族有約,不得設有水營,但是事關雍揚生死存亡之事,不能拘泥一紙,水營必需重建。”
說罷望了陳子方一眼,才轉過頭來看其他人的反應。
陳子方終究代表陳族在雍揚的利益,陳族的勢力沒有滲透到雍揚來,當初的約定,也不過眾人眼中的一紙,陳子方的府守之職亦被江凌天、梅鐵蕊兩人架空。只是沈德潛毫不顧及陳子方感受的說出適才一番話,讓眾人吃了一驚,都望向陳子方,看他的反應。
陳子方知道是自己離席的時候了,向江凌天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起身向內堂退去。眾人已經習慣,待確定他已由北門離開,便再無顧忌。
許道覆說道:“建造戰艦,訓練水軍,費時數月才得初步行成一定規模的水營,公良友琴若有心遣匪前來相擾,怕不會等到那個時候。”言下之意,是否重建成水營無需再議,而是需要討論如何重建雍揚水營。
張式說道:“若是要得到與普濟水營相抗衡的戰力,兩年未必有成。”
鍾籍說道:“雍揚將士不乏精通水性的人,可將這部分人抽調出來組成水軍,戰艦修造最為耗時,不若先征集狹體商船,而後徐徐用正規戰船代替。”
鍾籍建議卻是平實之言,特別水軍分別從各部抽調,不會破壞現在的勢力格局,想來他為此議費了一番心思,若是汝愚在此,一定會很欣賞,只怕有人未必願意如此。梅鐵蕊心中也不會接受此議,卻不能公然反駁,眼角余光裡張式躍躍欲言,心中冷哼一下,看他做何表現。
張式說道:“鍾將軍處東海之濱,怎會不知道大海的殘暴,普通的商船怎可以在海面上與普濟水營的戰艦相抗?”
鍾籍說道:“延陵、青埔向東,是兩片無人的大沙洲,沙洲與陸之的水域狹窄,擬同與江面,再說雍揚的商船中多有海船,結構堅固不弱於尋常戰艦。”
許道覆說道:“鍾將軍的防衛思想還在於內線,重建後的水營戰艦也隻限於沙洲與陸地間的狹窄水域,若是公良友琴在東布、壺豆二洲上高置據點,鍾籍又不能將水營戰艦調到沙洲之外的水域作戰,能奈何之?”
鍾籍辯才不及沈道覆,感覺許道覆的相駁有站不住腳的地方,卻不知如何來反駁他,見梅鐵蕊、江凌天等人安坐如素,心中不由詫異,說了句:“以許將軍之見,應如何為好?”就徑直坐下。
許道覆說道:“重造戰艦時間上不及,又不能征用商船充數,只有效當年徐公之策,才能解雍揚目前的危機。”
徐行當年引薦東林會入主東海鹽事,使得東海各家的水營能夠脫開身來對付普濟水營。許道覆援用此例,卻是要引入外來勢力介入雍揚的權力格局之中,怎會與當年的徐行之策相同?
沈德潛眯起眼睛問道:“許將軍不妨將話說完。”
許道覆暗罵一聲:老狐狸,你還不知長河幫被封在河水之中下不來?臉色一肅,說道:“三十六年,徐公引薦東林會主議東海鹽事,東海方有余力拒普濟匪事。東林會於我雍揚貢獻也巨,此時將東林會納入雍揚體系,讓蕭兄與諸位同堂議事,再次共拒普濟海匪,豈不勝過重頭組建水營?”
沈德潛說道:“東林會自有水軍四千眾,即使全部納入雍揚衛軍體系,規模尚且不足……”
許道覆心想:你此時才想到與我共食一杯羹,臉上露出不屑,說道:“東林會的水手都精通水戰,只要我雍揚提供水手、船師,東林會的水軍規模立時能夠擴充一倍有余。”
腹中否決此議者甚多,卻因一時提不出更好的建議,無法出言反駁,只是此議通過,對江凌天、梅鐵蕊的觸動最大,卻未見他倆人出言詰難,眾人都感到意外。
許道覆見眾人緘默無語,知道已有人為此動心,說道:“東林會首蕭別離此時正在政事堂,不如讓他進來,一同商議此事?”
鍾籍駁斥道:“政事堂乃雍揚內議之所,怎容外人來此大放厥詞?”
不用許道覆回答, 沈德潛替他說道:“不妨,此議通過,蕭兄也就是不是外人。”
眾人望向江凌天,看他作何答覆。
江凌天說道:“既然蕭別離已來到雍揚,那就見他一見,集思廣益,總不會是壞事。”
蕭別離熊身虎步的走入政事堂中,周身散出的淡淡的氣息,讓江凌天、張仲道等絕世高手也相形見絀。梅鐵蕊記得他上次來雍揚,正是徐行平普濟匪事的之後不久的事,距今近十七年。東海戰局之後,雍揚權勢格局發生重大變故,蕭別離在堂上眾人中的熟人已然不多。
許道覆為他一一引見,走到沈德潛的跟前,蕭別離說道:“沈兄正值華年,為何兩鬢霜華,讓別離不敢相認?”
沈德潛哂然一笑,說道:“難得蕭兄還記得當年同席飲酒之誼。”言語間意指蕭別離與他不過泛泛之交,何必強顏作色,轉臉向許道覆說道:“許將軍引薦蕭兄,我卻要引薦另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