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昂已將東海郡與陳族中的事務交由其弟陳預處理,自己只是名義上的陳族閥主、東海郡都督。襄樊會借道東海郡一事讓陳預一系心生不滿,但是襄樊會允許普通會眾自主決定是否留在東海郡,一定程度補充東海郡因戰亂而流失的人口,並且有陳昂、張仲道、方肅等人大力支持,此議才勉強通過。
徐汝愚讓馬幫將他現身商南鎮的消息散布出去,東海郡在商南的細作將消息迅速傳回東海郡。別人或許不明其用意,但是東海郡與他相熟之人都知道徐汝愚在傳遞一個信號:他在商南需要東海郡的援助。此時伊翰文將兵力撤出淮水南岸,張季道不費吹灰之力為陳族奪得儀興府淮水南岸的通邑、邊邑、儀興三城近十萬平方公裡的土地,與永寧郡的白石、江津、清河三府正面接壤。而在清河、江津府背後盤踞潛山、宿松兩邑的張東遺族,牽製清河李家、江津易家相當多的實力。
此時在東海郡出現兩種聲音:以陳預、張季道為首的一系,認為與張東遺族結盟,讓張尊、張旭陽領著張族精兵在清河府、江津府牽製李家、易家實力,東海精兵借此良機出兵一舉拿下白石、江津、清河三地;而以方肅、張仲道為首的一系則認為東海經歷一年戰亂,未曾得到有效休整,若是同時對白石、江津、清河三家出兵,必將促使三家結盟,使東海得不償失,現在應當回應徐汝愚遠在商南鎮發來的信號,借助打通商南商道之機,與清河李家、南陽符家、江津易家結盟,孤立白石的許伯當,解決許伯當這個心腹大患才可徐徐圖他地。
陳昂擰不過族中元老的意志,隻得閉關修煉去了。此次會議由東海郡丞陳預,參與者都是東海陳族舉足輕重的人物。
張季道說道:“打通商南商道,只會讓永寧郡清河、江津、南陽三府聯絡在一處,而商南商道於我東海郡而言其利並不明顯,若是出兵將清河奪下,我東海將擁有大江、津水、淮水在內的三條黃金水道,其價值比商南商道高上數倍不止。”
張仲道氣鼓鼓的坐在那裡看著自己的親弟弟,說道:“你用什麽去奪清河,難道用汝愚教你的大衍術陣嗎?”
張季道臉色微紅,他自然聽出張仲道譏諷他惘顧徐汝愚對他的半師之恩,他內心何嘗能夠安寧,可是誰也阻不住陳族擴張的步伐,身為一族之長的陳昂亦被他親弟弟架空,若想在這世間立足,就是讓自己變得足夠強,而不是講究什麽仁義。張季道想起幼時與哥哥流落街頭的慘淡情形,狠心避過仲道的目光,聲音陰沉道:“我東海不應錯過此等良機,此時青州伊族內亂,汾郡荀家加入青州戰局,晉陽霍家泥足荊郡不得脫,正是我東海奪取永寧郡的大好良機,怎麽可以因為徐汝愚曾經為我東海出過力,而坐失如此良機呢?”
曾益行說道:“徐汝愚也真是的,我陳族許以雍揚府都尉重職,他理都不理,掛冠去了商南為難我陳族。”
去年十月若非徐汝愚領六百精騎馳援齊川,大破白石二萬精兵,曾益行所守的齊川城怕是早已灰飛煙滅。
張仲道驀然站立,向陳預揖禮說道:“我本無資參加這樣的會議,現在請求退場。”話語間還是那樣的桀驁不遜,眸光鄙視的掃過張季道、曾益行等人變得陌生之極的面龐,不等陳預出聲,徑直走出會場。
雖說有方肅、張仲道、江凌天等人反對此議,但是最支持徐汝愚的陳昂被迫閉關修行,若非過急將陳昂軍權、政權解除會影響東海郡的穩定,陳預早就出任東海郡都督職了。此次會議從開始到結束毫無懸念,張仲道憤然將那次會議情形寫信由梁寶帶到商南交給徐汝愚。
徐汝愚平淡的將信看完,說道:“與我設想的並無出入,我隻訂製了二百六十把製,人來多了,還不夠分的。只要雍揚不卷入針對永寧的戰事就好,看來東海郡馬上就要將仲道、方肅兩人閑置了,我寫封信給他們,讓他們有機會都去雍揚好了,若是仲道能將一千青鳳精騎帶入雍揚,雍揚府軍事防禦體系就會完整得多。”
梁寶說道:“青鳳騎營自陳敬宗以下將領都是親近先生的,他們知道陳族如此不義的對待先生,已是十分氣憤了,陳族自然不敢親易解除仲道將軍的兵權,極有可能是將一千精鳳精騎與仲道將軍一同派到雍揚去。”
徐汝愚點點說道:“你分析得有道理,不過事情未必如此簡單,陳敬宗等許多青鳳騎營將領都是陳族直系子弟,即使陳預將青鳳精騎打發到雍揚,也會將這些直系子弟調出來的。若是那樣倒也好。”
“東海情形勢不容同時對清河、江津、白石同時用兵,為何張季道會如此熱心此議,梁寶記得先生在雍揚時常稱道張季道會用兵,他不應看不出輕重緩疾?”
“他自然不是看不出來,而是看得太清楚了。不出我所料,張季道即將出任儀興府都尉職。儀興府多經戰伐,世家凋零,張季道掌握儀興府的軍政大權正方便他培植自己的勢力。同時對三家用兵,他所領的儀興府便是主攻方向,陳族便會賦予他更多的權利,也因為儀興府首當戰局,東海郡舊世家勢力進入儀興府便會遲緩下來,更加方便他擴張自己的勢力。”
“哦,原來是這樣,經先生一分析,梁寶明白了。”
徐汝愚笑道:“跳出局外看待問題會更清晰些。哦,我離開雍揚之後,袖兒她們怎麽也沒留下來。”
徐汝愚說到這裡看見幼黎有意無意瞥來一眼,那黑如點漆的美眸分明在說:你明明是想打聽水如影的下落。
梁寶聽到徐汝愚問及這個,臉色迅速黯淡下來,說道:“水姑娘欲往嶺南,袖兒自然隨行了。梁寶也不會想很多,現在隻望跟隨先生多學些本領,為先生多幫些事。”
徐汝愚看他臉上哪是不會想太多的樣子,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袖兒心中有你,你現在安心待在我身邊,外邊這麽熱鬧,定是馬幫將我們要的馬刀送來了,我們去看看。”
徐汝愚隨手拾起一柄寒光湛湛的製式馬刀,望著刀身流暢的紋路,心頭一熱:礎艮堂雖然沒有站出來支持自己,但僅憑這批上等製式馬刀,便可知礎艮堂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只是不便公開站出來支持罷了。
許亭易笑道:“這次礎艮堂算是大贈送了,這批極品刃具只需一萬金,這是礎艮堂的蔡裕華蔡當家,汝愚還是你來親自向他道謝吧。”
徐汝愚揮將丹息注入刀身,隨意挽了個刀花,刀形緩緩,空氣中卻傳來嘶嘶輕響,如有火舌舔噬空氣,許機與蔡裕華看了面面相覷,俱想:使刀愈急,風聲愈烈,發出這種火焰異響,那刀已是快到極致了,若是自己極力使來,也是不難辦到,但那時應是空中殘影處處,刀光如匹,那樣才符合武學常理。現在見徐汝愚不合常理的緩緩幾刀,卻發出極速時才有的響聲,兩人心中俱生出玄異的感覺。
徐汝愚刀身下懸,遞給身旁的梁寶,向蔡裕華抱拳說道:“有勞蔡當家親自送來,請屋裡用茶。”
蔡裕華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眼角卻無一絲細紋,徐汝愚心想:他或許很少笑吧。
蔡裕華絲毫不為徐汝愚的怠慢動氣,平靜如水的注視著徐汝愚的雙目說道:“總堂知道這批刀具乃是青鳳將軍所訂,輕自挑選六百柄優質馬刀回爐加寒鐵鍛造,為了能夠在符、荀、霍三家會面之前將這批刀具送到青鳳將軍手中,蔡豐饒大當家親率堂中最優秀的四百名工匠趕了九天九夜,終於在六百柄馬刀中成功鍛造出二百七十一柄上品製式馬刀,希望青鳳將軍滿意。”
知道徐汝愚與蔡家關系的人如江幼黎、叔孫方吾等聽了自然不甚驚詫,但是梁寶、即墨明昔、魏禺等人卻是瞠目結舌。尉潦大叫:“乖,乖,先生面子真夠大的,看來老尉跟隨先生是跟對了……”欲要再說,卻給即墨明昔惡狠狠的瞪回去,這才看見徐汝愚沉鬱下來的面色,忐忑不安的站到身形高大的魏禺身後,希望別人能夠忽視他的存在。
徐汝愚歎道:“承情了,蔡當家請到靜室說話。”說罷,徑直走回屋中。
徐汝愚轉身面對蔡裕華,幽幽說道:“蔡當家有何相告,請說吧。”
“王爺駕臨商南,隻想見上青鳳將軍一面。”
徐汝愚渾身一震,不可思異的緊盯著蔡裕華的面孔,希望看到他在說慌騙自己。可是蔡裕華目光是那麽坦然,神情雖說有些緊張,徐汝愚卻知道他並非為其他而緊張,而是想到這個消息泄漏出去的可怕後果。
要麽他太會說慌,要麽北靜郡王蔡逸真的隻為見自己一面秘密來到商南鎮了。當時陳昂在灞水岸邊曾對徐汝愚說過,蔡家極力反對父母親事,唯有這個舅舅支持。徐汝愚呆站的那裡,不言不語。
“王爺希望青鳳將軍領著江姑娘前去,王爺只能在商南留一夜。”
“我知道了,夜深了我會去的,蔡當家請回吧。”
因為即墨明昔帶來二百多人均需改習騎戰,所以在鎮北的空地上馬幫營地的旁邊扎下營寨。馬幫不僅送來二百六十匹優良戰馬,還派來三十名雜役,供徐汝愚驅使。營寨有馬幫眾人張羅,不用徐汝愚等人操心。徐汝愚黃昏時分與幼黎一同走入營寨時,見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俱是嚴格按照軍營設置,四角與營門處哨望樓塔也高高豎起。
梁寶、即墨明昔領著眾人在校場上遛著馬,熟悉所乘戰馬馬性,商南形勢微妙,誰也不敢斷定明日不會暴發殺機,讓人與戰馬盡快融洽,當是第一要務。但是徐汝愚能在此時讓最精銳的步卒改習騎戰,魄力非凡。所幸普濟彪鋒營戰士本就習過騎戰,只是普濟島戰馬奇缺,才沒有騎兵編制。
徐汝愚說道:“伯英安排還真是妥當,營寨除了大了一點,我就挑不出毛病了。”
許伯英俊臉一紅,尷尬的看向一側柳亭山,希望他能出來說句話。
徐汝愚笑道:“營寨太大了,伯英不如也領二百名馬幫子弟也駐扎進來?”
緊張了半天的許機聽到這話大喜道:“勞煩汝愚了,不知這二百名子弟習步戰還是騎戰?”
徐汝愚說道:“步戰是騎戰的基礎,短期內習步戰效果明顯點。梁寶跟隨我也有一年了,讓他配合伯英操練步戰吧。”
許機急忙讓許伯英、許端國去點齊二百名馬幫子弟駐進營寨,好像生怕徐汝愚反悔似的。徐汝愚知道馬幫子弟應當習過步戰,並且是短兵刃陣,梁寶當初跟隨他在雍揚守城時,後備營操練的厚背刀也是短兵刃,梁寶現在操練短刃陣列已是綽綽有余,不用徐汝愚跟在身邊指點。
徐汝愚讓即墨明昔將人集合起來,翻身跨上一匹戰馬,緩緩馳到眾人面前。戰後余生的普濟最精銳的海匪,數百人將目光齊刷刷的投到徐汝愚的身上。
江幼黎、玨兒、梁寶、許機等人遠遠站著也能感覺到那凝重如山嶽般的強橫氣勢,強橫之中充塞著野獸一樣凶險的氣息,讓人驟然生出撒腿而逃的念頭。這是怎麽的一支軍伍,為何他們集結在那裡,讓人心裡如此難受。
幼黎將差點逆行的氣血平複,擔憂望著徐汝愚略顯單薄的身影,她知道世間若這真可稱上虎狼之師的軍隊啊,眼前這支軍隊就是,這二百四十九名將士均是來自普濟海匪最精銳戰力彪鋒營的戰俘,他們屠人無數,歷經千劫,戰力非凡,卻也凶頑非凡,就像一頭暴戾的凶獸,而徐汝愚現在就要親自駕馭這頭凶獸了。
徐汝愚心神澄澈,明如止水的內識觀見的不是這些人眼中的凶焰,而是掙扎、不屈和嚎叫的靈魂。
即墨明昔與魏禺、尉潦、梁寶三人緩緩跟著徐汝愚身後,這強橫凶頑的氣息多麽熟悉,讓人想起鮮血,即墨明昔甫入隊列前端,熱血轟的燃燒起來,不由自主的將氣勢擴張出來,眼中流露出冰冷無情的凶焰。魏禺、尉潦也情不自禁將身上深藏的凶險氣息盡情釋放出來。
梁寶與徐汝愚正處於凶險氣息的中心,隻覺心頭惡感梗在那裡,手臂屈伸,連換幾個姿勢,還是未能將心中惡感驅除,一顆心如遭大錘,耳鼓中充塞咚咚咚心臟跳動的聲音。梁寶不知道徐汝愚為何不給予援手,眼前視野漸漸模糊,就在他就要失去意識那一刻,從徐汝愚身上傳來沛然平和充滿生機的氣息,壓來心頭的惡感如被湯沃之雪,迅疾消散得一乾二淨。梁寶看到徐汝愚投來充滿讚許的一瞥。
那沛然的生之氣息如水的波紋一層層蕩漾開來,在場每一人都能感到那生機盎然的氣息,即墨明昔感覺那股生機勃勃的氣息一層層蕩漾而來,一欲將心頭燃燒的火焰掩滅,那是我的意志之火啊,怎容他人摧滅?即墨明昔強催精元丹息,他的丹息術已達練精化神的境界,丹息旋經後腦泥丸,生如“神”之力維持心頭燃燒的火焰。可是那一的氣息竟是如此遼闊,綿綿不絕,無究無盡,讓人難以生出抵抗的強悍意志,不行啊,怎麽可以就這樣輕易放棄,即墨明昔張口嘯了出來,正要極力還以最後一擊之際,一聲輕喝如落雷般炸在自己耳畔:“你還當自己是殺人器具嗎?”
即墨明昔驀然睜開雙眼, 卻在眼前一雙眼中望見自己心頭火焰並未熄滅,而在那一生的氣息中越燃越明燎了。即墨明昔掙扎著伏到地上,大聲說道:“多謝先生讓明昔尋著自己。明昔願誓死追隨先生。”
二百四十八人齊齊翻下馬背,伏在地上,口裡呼道:“誓死追隨先生。”
即墨明昔呼道:“請先生賜名。”
徐汝愚聲音雖輕,卻清楚落入眾人耳中:“你們已然走過昨日,我從你們燃燒的目光中看到你們不屈的掙扎的靈魂,不屈掙扎的靈魂就是青色的火焰,你們就喚青焰軍吧。”
即墨明昔揮掌為刃,割下白袍前襟,與魏禺、尉潦、梁寶各執一角,展於徐汝愚面前,呼道:“請先生賜旗。”
徐汝愚屈指輕彈,右手食指、中指應聲而破,血溢如丹,徐汝愚並指在旗上書“青焰”兩個古篆。即墨明昔將戰旗展於軍前,二百余人嗬嗬聲起,如悲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