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普濟到溫嶺,最快的船順風順水也需要四天四夜,上了陸路,飛騎傳遞信息則要快了許多,六七百裡路不過一天兩夜的奔行。江寧接到普濟的捷報卻是十天之前從普濟城發出來的。
季子衡領著五千靜海水營將士從普濟西側登陸,魏禺親率水營主力從普濟南端登陸,沿著普濟島東側的海岸,向北推進。普濟島的重要塢港都集中在東側,船塢海港尚有去年魏禺侵襲普濟留下的殘破的痕跡,然而這次遭到更徹底的破襲。魏禺好像下決心要將海匪賴以生存的普濟島搞得面目全非。
普濟島尚有兩萬守,大部分集中在北部的普濟城與幾座堅堡之中,公良友琴與徐汝愚爭鬥五六年,普濟島連遭重挫,江寧諸將,惟有魏禺予普濟海匪不可磨滅的深刻感覺,而雖然魏禺侵島兵力尚不足兩萬,並且兵分兩處,但是坐擁兩萬精兵的劉大槐卻無出城迎戰的勇氣。聞聽魏禺領兵來襲,尚且不知襲島兵力多少,便下令讓北部的寇兵向普濟城收縮。
魏禺卻對這個被自己赫赫威名懾住貪生畏死的人相當頭疼,季子衡分兵五千在普濟西,魏禺領萬余精兵在普濟島東,劉大槐在普濟城集結約一萬六七千的兵力,愣是不敢對其中一路水營主動進擊。魏禺一面令季子衡攻擊普濟海匪的塢堡據點,一面封鎖普濟城中海匪逃離的路線,並令李印領隊到島上各處征集軍糧。
普濟海匪可以無視西路季子衡部對普濟西的侵襲,卻無法忽視魏禺對普濟實施的毀絕政策。普濟城外所有能夠掠奪的燒毀的,魏禺一概不放過,若非限於江寧的再三嚴令,普濟島只怕會出現大量的平民傷亡,即使如此,水營將士與普濟島上的島民之間的衝突也時有發生。
普濟城裡的守軍尚不知公良友琴已將他們放棄,若是任魏禺如此破襲普濟島,即使魏禺最終退兵,剩下來的普濟島也成一座遍布創痍的荒島。劉大槐在普濟城裡守了六日,終於迫於手下將領的兵諫統兵出城向普濟河下遊入海口處的魏禺部水營撲去。如果連那處海港也給翼虎軍推毀,普濟島的大型戰艦就沒有地方可以停泊了。劉大槐統領一萬三千寇兵水陸並進,欲將魏禺逼下海去,普濟城裡隻留下四千寇兵以備在普濟島西側活動的季子衡部水營,萬萬沒有料到楊尚率領一萬二千的步營精銳橫穿整個普濟島,一直潛在普濟島中北部距普濟城不足六十裡的山地。
待劉大槐率領海匪主力出城,季子衡率領五千將士棄船直奔普濟城,遇城繞行而不攻,沿著普濟河河直奔劉大槐軍的尾梢而來。劉大槐所率領的一萬三千寇兵與魏禺部一萬水營將士在普濟河下遊周圍數十裡的衝積平原上已經開始接戰,見退路讓季子衡部封住,便據著河險修築壁壘,抵擋下遊魏禺水營主力的攻勢,欲組織優勢兵力與普濟城中的守軍合力先將季子衡部吃掉再說。卻是普濟城中的守軍出城欲與劉大槐部的寇兵主力合擊季子衡之時,楊尚率領步營適時出現在普濟城東首,將出城的三千寇兵盡數殲滅,一面攻取只有一千守軍的普濟城,一面領著與季子衡部匯在一處,對劉大槐部的寇兵主力發動攻勢。魏禺以超過兩倍的兵力將劉大槐的一萬三千寇兵圍在普濟下遊的一段河谷之中,歷時半個月,結束了圍殲戰,只有少量寇兵逃入普濟中部的山地裡。
此時公良友琴由江水水道遁往荊北的消息傳來,青焰軍算是完全控制住靜海以南直至鳳竹南端的所有海域,其間包括琉求、普濟兩座大島。
普濟島南北約四百裡,東西約二百裡,除了幾條幾乎橫貫全島的大河下遊有小片衝積平原之外,島腹山地中只有少數的山谷盆地,而這些山谷盆地大多有河流貫穿,使之與山地之外的地方相能,普濟城就建在北部的一處大河谷盆地之中。普濟城不過周圍四裡,青石為基、燒磚砌牆,高三丈余,似嵌在北部的山崖裡,雖是小城,地勢卻極險。
普濟島缺糧,但是城中存糧尚豐,島民手中只有極少量的存糧。楊尚說道:“劉大槐若不出城,娘娘的,老子不是要在島上陪他大半年。”若是無法將寇兵主力從城中引出來,惟有耗到城中斷糧一路可走,絕不能將城中的一萬多寇兵放出來為患濱海之地。
魏禺一面令人乘輕舟往江寧報捷,一面派遣精銳戰力進入普濟山地搜索逃逸的普濟寇兵,將大軍集結的普濟河的下遊平原上,準備乘水營戰艦返回陸地。
報捷輕舟抵達溫嶺已是五月十二日,信使抵達江寧是十五日夜間。
徐汝愚兩年前初遇鄭蒼紫時,他還不是一臉稚氣的少年郎,此時唇上生出葺須,身量相比一年前又拔高了一大截,雙眸炯然有神,略帶有征戰殺伐的銳利。
鄭蒼紫本是東陽鄭氏外宗族人,鄭氏一族在焦土之戰,幾遭滅絕,主系宗族中的青年一代只剩下鄭柯、鄭智享兩人,南閩都事院左丞便將鄭蒼紫收在身邊傳授武學。
徐汝愚望了望隨屠文雍過來的鄭蒼紫,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到自己身側,自己看起魏禺從普濟送上來的報捷文書。
半年時間內,魏禺統轄東部戰場諸軍,在半年時間內,取得殲敵六萬的驕人戰績,己方傷亡卻不足被殲寇兵的三分之一。完全佔據普濟島,標志著普濟戰役的完滿結束,諸公皆聞訊趕來,臉上洋溢著歡喜。
徐汝愚閱畢,抬起頭看向梅鐵蕊,問道:“普濟島民尚有二十萬數,是否可遷半數安置在溫嶺?”
未待屠文雍回答,鄭蒼紫在旁邊小聲說道:“普濟島民雖有二十萬眾,但是巍巍白首者多,皆肌瘦體虛,這些人看上去走稍遠一點的路也會死去,蒼紫以為他們耐不住遷徙之苦,望大人遷民時考慮。”
徐汝愚臉色一滯,轉而長歎一聲,說道:“遷民之事作罷,普濟置縣,歸溫嶺府管轄。”又對江凌天說道,“召魏禺返回江寧,即日起撤消甘棠水營,李印率原甘棠水營至靜海候命,楊尚率驍衛軍甘棠部乘靜海水營戰艦從溫嶺登陸,靜海水營主力隨後返回靜海待命。丁勉臣暫留普濟統領留普濟的留守軍隊繼續剿滅殘匪、安撫島民。普濟港歸靜海水營管轄,甘棠港歸泉州水營管轄,另在溫嶺擇地修海港,歸靜海水營管轄。”
溫嶺與靜海之間隔著余杭、吳州兩府,溫嶺海港歸靜海水營管轄,徐汝愚有志近期內將這兩地也收入囊中,眾人掩下眼中的欣喜,卻聽徐汝愚又說道:“讓李印率甘棠水營在戰後即前往靜海待命的軍文早就傳到普濟,這幾日也快到靜海了,我明日便去靜海,鐵蕊、伯英、文雍將手邊事務暫且放下,明日隨我去靜海,寇先生也一起過去吧。”
徐汝愚是讓梅鐵蕊、許伯英、寇子蟾、屠文雍等人一同隨他前往靜海迎接即將抵達的范陽眾人。
梅立亭集結中壘軍三萬眾出廣陵,往西進入白石境內,折向北,逼近毗陵境內;五校軍在海陵城北集結,三萬大軍就緊挨著泰如的邊界線駐扎。
陳預便是心裡清楚江寧此舉的恐嚇意義,也不敢掉以輕心,加上水營,江寧在江北集結了超過十萬的兵力,而宛陵在南部這一線的兵力只有六萬。若是徐汝愚假戲真做,江寧大軍會較易的突破東海南部的防禦,向東海的縱深穿插。
陳預急令毗陵、泰如、龍遊一線的分散兵力向重要城池集中,自己親領三千精騎五千步卒前往龍遊城,又恐梅立亭會迂回到龍遊背後截斷他的後路,遂急令張季道暫緩對彭城的攻勢,調二萬精兵到南線以備萬一。
為了牽製青州兵,宛陵在彭城投入近十萬的兵力,幾乎將可以抽調的兵力都集結到睢寧、邳縣一帶,也將青州八萬精銳淹留在這個彈丸之地裡。此時呼蘭已在安陽站住腳跟,可以適當放松對青州的牽製,陳預畢竟只是希望青州迫於形勢會歸附宛陵,而不希望青州的形勢也壞到跟幽冀一般不可收失。
席道寧從睢寧返回時,卻未帶回一兵一卒,望著陳預征詢的目光,羞愧難當,說道:“張季道說:正當一鼓作氣攻下彭城,焉能半途而廢?都督欲要撤軍,請先將他調回宛陵。一兵一卒也不調撥給我。我欲請褚文長調兵,褚文長卻說:睢寧惟北略府馬首是瞻,宛陵撤了張季道北略府的帥位,換個新的督帥,再下令來調他的兵馬。去尋田文光、衛叔微、萬嶸皆這麽說,陳敬宗、陳維正率本部兵馬攻彭城,也無法調兵南移,未帶回一兵一卒,我本無面目來見都督,卻不願到這些旁系將軍如此欺都督。”
陳預聽這番話時,正端起杯盞飲茶,手猛的一抖,茶水潑到寬大的袍袖上,怔了片晌,才回過神來,說道:“季道說得極是,正當一鼓作氣攻下彭城才是。我的軍令有不周之處,北略府有權拒領,我累道席奔波了。”
席道寧將信將疑,余光瞟了一眼稍失望的陳預,問道:“江寧大軍異棠集結,卻不得不防啊。”
陳預說道:“徐汝愚的母族乃是幽冀蔡家,徐汝愚北上范陽便是勸范陽蔡氏到江寧避禍,從津門出發的船隊沒有戰艦護衛,徐汝愚在江北集結重兵,乃是要威懾我宛陵,他不會在解決樊、祝兩家之前與我宛陵擅起戰端。”
席道寧不無擔憂的說道:“越地良將樊文龍出任青鳳衛統領,不可不防啊。”
陳預笑道:“昭禹初帶回這樣的消息,我也吃了一驚,不過我細閱過越郡今年來的線報,其實樊文龍乃是叛離樊族,徐汝愚超擢樊文龍,樊徹心裡會更加忌恨,絕不媾和的可能。若是暗中媾和,以我所知的徐汝愚,定會將其當作一招妙手留待日後,怎麽這麽隨便就讓寇子蟾泄露給昭禹知道?”
席道寧起身告退,陳預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壞,似乎隱忍了許久,望著窗外的浮雲,暗道:張季道在北略府的帥位上時間呆得是有點長了。
張仲道自從宛陵改革軍製起,就獨統一軍,日後只是不斷的加重他的兵權,將沒有將他與他手下兵馬分開的時候,後來將北略事務悉數委於他,算上他出任儀興府都尉的時間,至今已有五年。
這些年來,宛陵與白石、清河、青州的戰事不斷,征戰之事,也惟有賴於這些軍略將勇的旁系將領身上,陳族的大將唯有陳敬宗、陳維可堪大用。陳子方雖有實才,也正當壯年,可以依為臂膀,卻不願出仕,與大兄陳昂隱居後山草。方肅本帶著璿璣、子仲南、葛靜三個師妹師弟,出外遊歷,卻傳言他在北地與徐汝愚走在一起,從三月來,其家人便從宛陵失蹤,想來又是江寧居中搗鬼。
想到這裡,陳預嘴角禁不住抽搐了幾下。任用旁系將領,又沒有江寧那套行之有效的製約之法,時間久了,便難以駕馭,更不要說如使臂指了。然而宗族之內人才凋零,無可用之將,也讓陳預無可奈何。
陳預暗自思量:此番風波過去,正是好好動一動這些旁系將領的時候了。不過這樣的風波卻讓陳預生出膽顫心驚之感。陳預自謂對徐汝愚知悉甚詳,當年順利從雍揚割下龍遊這塊肉,便是利用徐汝愚性子上的弱點,然而徐汝愚自從北上范陽以來,江寧的諸般動作讓陳預生出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讓陳預極為不適,隱隱覺出不妙,卻猜不透關節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