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個渾亮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師傅,你放心,沒有朕的旨意,誰亦不能傷了文丞相!”蕭楓即忙遁聲望去。
這時元軍營寨裡的大軍早已聞聲出動,地上人頭攢攢,槍戈密密。當先一人,胯下一匹高頭大馬,望之便是匹西域良駒,頭戴圓形冠帽,身著明黃色龍袍,正神色緊張的望著半空,這人正是元帝忽必烈。
蕭楓聽到忽必烈的金口玉言,內心甚感欣慰。朝著忽必烈說道:“烈兒,你,大了,也老了!!!為師,適才差點認不出你了!好,好啊,這些年,你做得很好!相信你父親拖雷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這字裡行間讓他說得行止連綿,抑揚頓挫,旁人不知原由,但見一弱冠青年對著五、六十歲的皇帝說出這一番故作老成的話語,不由俱感訝異,委實奇詭無比。
可是在忽必烈聽來,卻覺情意真切,言語溫愛,不自禁的大起孺慕之感,心情激蕩下,泣聲道:“師傅,弟子四十余年未見過你老人家了,你可願下來,讓弟子好好的瞧上一瞧?”
蕭楓聽了,心中酸酸,直覺眼眶濕濕,歎聲道:“癡兒,眼下你我既是敵對,就不須再敘那師徒情份了,省得到時難做。哎,天下事本就如此的離離合合,不遂人願,你去吧,但願你能做個光耀萬古的一代雄主,為師也就寬慰了。”
忽必烈揮手抹淚,長泣道:“師傅,難道你就這般緣慳一面麽?”
說完,望著當空皓月,戚歎道:“師傅,你可知,這茫茫四十年,日西月複東,容顏蒼老的就猶若飛電,時景流逸的亦恍如飄風。弟子今日能夠得遇恩師,實是蒼天眷顧,本當就此伺奉膝下,可師傅你,情願揮涕命我歸去,就不能毫察一下,弟子心中的惻愴麽?”
蕭楓此時大感為難,其實,他非是不願見忽必烈,實是生怕敘上情義後,念在師徒之情,待會自己處境尷尬,出手不出手,都不好。且也讓忽必烈難以自處,他可不想做個依著徒弟耍威風的師傅。
“去吧,去吧,你我今日一面,已是情可憐見,天意難違,不必強求。你只須記著為師昔日交待你的話,善待你的子民便可。”說完,蕭楓把頭一轉,再亦不想見忽必烈那悲慟的面顏。
“蕭大哥,蕭大哥真的是你麽?我不是在做夢吧?”一個柔美的聲音的悠悠傳來。蕭楓回首凝望,但見一個身形嬌小,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坐在華麗恢弘的禦輦上,正神色激動的望著自己。
蕭楓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揉了揉,訝疑的道:“你,你是小如?”
忽必烈在旁說道:“師傅,你在西征前,命我照顧小如,可我思來思去,認為除了讓她嫁給我以外,實是沒有比這更佳的方法了。所以弟子就在尚未征得師傅的同意下,與小如……嘿嘿。”
說到這,頗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繼而翻身下馬,走至禦輦前,深情的望向小如,又道:“這四十年來,雖然小如一直陪伴我,可我不但沒有好好的照顧她,反而還要她來遷就我,現在想來,實在慚愧啊。”這時忽必烈和小如兩人,已然各自落馬,下輦,雙雙站在地上,兩手緊緊的牽著,一起望著蕭楓。
蕭楓看著自己當年的鄰家小妹,又瞧著自己唯一的愛徒,由衷的微笑道:“好,很好,徒兒,你做的非常好,是你替為師解了樁大心事啊!我既是你們的師傅,又是你們的大哥,在這裡,我祝福你們!願你們天長地久,此情不渝……”
說到這,忽而放聲大笑:“哈哈……,今天,能看見你們在一起,我真的很高興。哈哈……”笑完後,繼而朗聲道:“好了,敘舊也敘過了,現在該是辦正事了。”
其時,皓月高懸,滿天清暉,千山月色,柔和似水,東方隱隱的有些發白。
只見他狠狠的掉轉身子,星光下,明顯甩出一串晶瑩的淚珠;誰說修真人就該清心寡欲,誰說修真人就該斬斷俗世情緣;今日不僅見到自己的唯一愛徒,複又遇到當年癡繞周圍的鄰家小妹;在他們身上,蕭楓瞧見了雪兒的晏晏笑容,款款可人,又想起了雪兒的柔情蜜意,纏綿繾綣,一時間,但覺心潮起伏,澎湃不止。
八思巴瞧著蕭楓和陛下及皇妃一直的在旁敘舊,心下早已不耐,眼下既是蕭楓自己說要辦正事,他便也不客氣了。沉聲問道:“蕭施主,決戰現在開始否?”宗師就須有個宗師的風范,見蕭楓有些心情恍惚,他便在旁大聲的提醒了下。
蕭楓精神重振,強自的笑了笑,說道:“有何不可,你盡管便是。”心神憂鬱之下,急需一個發泄的事情來做,眼下這八思巴恰好撞在火頭上。
華美幽雅的金色能量甲胄頓時覆蓋全身,一雙龐大的金色雙翼帶起的颶風,吹起地上的塵沙,形成了粗如合抱的風沙柱,在他腳下急速的旋轉,越轉越濃,越轉越大,吸起了原先,地上整塊的岩石,在風柱裡,又急速的把它攪碎,緩緩的向著八思巴移動過去。就如一個站在風柱上的神人,正在咆哮狂舞。
忽必烈與小如瞧見眼下這奇異之景,不自禁的猛然張嘴,歎為奇觀。二人雖為當世貴胄,世上稀罕之事亦是瞧多聽多,可象蕭楓這般,他們卻是在夢裡亦不曾得遇過,如何不訝。
八思巴不敢怠慢,臉色沉重而莊嚴,聲若洪鍾的道:“蕭施主,神功蓋世,見識超人,小僧想讓施主指點下敝宗的‘藏密蓮花法輪陣’,不知施主可願否?”
蕭楓不耐煩的道:“要打便打,那來這麽多話。你們全都上好了。”此時的他,心情尤為煩躁,說話亦是大為無理之極。
由於他是三教功法同練,雖說在阿爾卑斯山,深埋雪地四十余年,被他融會貫通。可那也是借了阿爾卑斯山千萬年來的靈氣,及山中的冰寒之氣來凝神聚精;又加他生性淳樸,無欲無求,以至突破到了,在世俗界想都不敢想的層次。可是象他眼下這般的修煉,實是千萬年來的第一人,成則神,敗則亡,且還是永無超生的死亡。
而且他此刻的功境,由於提升過快,尤是要加強心境的修煉,不急不燥,無欲無求。可自他回歸中原後,先是哀慟雪兒,再是緬懷恩師,又在‘鹿門寺’裡被文天祥一番話引得豪氣衝天;這些種種的俗人情思,使得他不能靜心養神,鞏固神胎, 心境實是已然大跌,只是他自己不曉罷了。
此次營救文天祥,又是悲歡起伏,情緒跌宕。先是被八思巴所攔,心驚之下,又與忽必烈,小如敘舊,最終引發了他這些時日裡,一直隱伏暗壓的悲情哀意。此刻他心神激蕩,氣息絮亂,神智已然沒有平時那麽祥和淡然,反而有些狂暴,慘烈,直覺胸中殺意騰騰,嗜血陣陣,頗想就此衝入人群中肆虐屠殺一番。
這時的八思巴和那數百名密宗番僧,驟然間人迭人合,人托人依;個個法像莊嚴,形態各異;有的盤腿而坐,懸腕執筆;有的合掌念經,下攤經文;有的降龍伏虎,威形厲表;有的抱胸疊肚,雍容典雅;就是每個喇嘛的臉部表情,也是神色相左,絕不雷同,苦思冥想者有之,臉貌猙獰者有之;有辯經說法,有洗耳恭聽的,有笑容滿面,也有故弄懸虛。
整個陣形,外貌賽似一朵怒放的蓮花,其中幽幽檀香,嫋嫋飄出,使人聞之而清心,觸之而息神。蓮花依著天地的妙奧,在緩緩的轉動;轉動中,數百喇嘛,念經誦佛,吟唱震天;天地的力量,好似澆花清水,慢慢的注入;使得人形的巨大蓮花更為鮮豔,璀燦。說它聖潔祥和,然暗藏殺機,說它無比嬌柔,卻又凶險天成。此陣此勢,乃系鬼斧神工,包羅萬有,絕非人力可抗衡,實是天地間一神陣也。